那紫电骝一声嘶鸣,在校场正中扬蹄立定。
徐绶挽弦搭箭,遥遥对准了烽火台。
17、生死决“不好,中计!”虬髯汉子脸色骤变,猛然扣住我肩头,将我推出藏身的柴堆,一柄寒刃架上颈项。然而为时已晚,未及他动手,场中那徐绶将军已经箭在弦上,弓开如满月。
嗖——箭矢破空而来,正中柴堆尖顶,火焰触木即燃,遇风立长,顿时猎猎燃起。
此时我们已经现身,台下一片哗然,有人大喊,“台上有刺客——”
几乎是同时,头顶上喀的一声裂响,转头,惊见那柴堆顶上,一段硕大圆木从中烧裂开来,赫然现出里边一截乌黝黝的玄铁圆管!
——雷火弹!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烽火台微微晃动, 台下腾起火光浓烟,尘土飞扬四溅!
我被雷火弹引爆的巨响震得心惊目眩,猛然回过神来,身子已经被推到烽火台的边缘,凭空摇摇欲坠,仅靠那虬髯汉一只大手扣住,颈间却奇寒彻骨,被那刀锋逼得丝毫不能动弹。
顷刻间惊变陡生,台下烟雾尘土漫天飞扬,情形莫辨,人声呼喝与惊马嘶鸣混杂成一片。
方才那徐绶将军驻马挽弓的地方,已经被雷火弹炸成一个深坑!
一人一马,被那枚雷火弹堪堪击中,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目睹这可怖的一幕,心胆俱寒,我听见涩哑的惊呼,却是从自己喉间发出。
那一箭本该由主帅亲自点火,只等火势催发机簧,雷火弹即刻射出。
如果不是徐绶临阵受命,此时,粉身碎骨的人就是萧綦了。
“豫章王妃在此,谁敢妄动——”
虬髯大汉一声暴喝,声震高台,竟压过全场惊呼,远远传了开去。
台下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这里。
僵持之际,点将台上忽然传来声裂云霄的高吭马嘶——
一匹通身漆黑如墨的雄健战马扬蹄跃出,奔入场中。
萧綦端坐马上,拔剑出鞘,一道寒光如惊电划破长空。
“众将听令!”萧綦横剑立马,“逆贼勾结权奸,挟持王妃,乱我边关重镇,犯下逆谋大罪!凡有共谋通敌,杀贼不力者,立斩无赦!”
刹那肃然之后,众将齐声高呼,全场一片杀声如雷。
就在杀声激昂,刀剑齐齐出鞘的刹那间,异变骤起!
萧綦马前的地面突然裂开一个大洞,碎裂的石板四下激飞,一蓬白茫茫的粉雨喷出,漫天石灰粉末铺天盖地向萧綦罩下——刀光乍现,一道黑影掠出地洞,刀光横斩马蹄。
就在那一瞬间,周围兵将群中,几条人影同时幽灵般掠出。
石灰漫天里,枪戟刀剑,寒光纵横如练,卷起风怒狂潮,直袭向横剑立马的萧綦。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是一道墙——盾墙,冷光森然的黑铁盾墙,仿如神兵天降,铿锵乍现!
五名重甲护卫,自乱阵中骤然现身,行动间迅疾如电,长刀出鞘,手中黑铁重盾铿然合并为墙,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萧綦马前,如一道刀枪不入的铁墙,阻截了第一轮击杀。
一击不中,六名刺客当即变阵突围。
众护卫齐声暴喝,盾影交剪,刀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刺客搏杀在一起。
一声怒马长嘶,萧綦策马杀出重围。
两名刺客厉声长啸,飞身追击,其余刺客俱是舍了性命,近身格杀,招招玉石俱焚,硬生生将一众护卫缠住,为那两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
那两人一左一右扑到萧綦身侧,九节金鞭呼呼旋舞,方天戟挟风袭至,欲将萧綦刺于马下。
谁都未能看清那一刻,死亡是如何降临。
只见场中骤然被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随即一暗之后,寒光再起!
——刺客的剑,是血溅三尺;而将军的剑,却是一剑光寒十四州!
电光火石的一击过后,萧綦已经连人带马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
刚才交手之处,血雨正自纷纷洒落,两名刺客赫然身首易处,伏尸当场。
六名刺客全部伏诛。
而此时石灰犹未全部落尽,白茫茫灰蒙蒙的粉未,夹裹了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白斑斓。
长风猎猎,吹散我乱发如飞。
身后柴堆的大火愈燃愈烈,火舌已经渐渐逼近高台边缘。
肌肤已能感觉到炙烈烤灼的疼痛,身子悬临高空,腰间那条玉带的银线随时会断裂。
所谓生死一线,当我真正置身这境地时,心中反而再没有一丝惊慌恐惧。
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惊心动魄,令人心神俱慑。
那一幕电光火石,金戈血光之间,我的眼中万物尽黯,只有那一道寒彻天地的剑光,和那个傲视群雄的身影。
喀喇一声,肩上传来剧痛。
我脱口惊呼,右肩顿时无力,奇痛彻骨。
那虬髯大汉目睹同伴惨死,已然是怒发如狂,目跐尽裂,扣住我肩膀的手,青筋暴绽,深陷入肉,竟硬生生将我肩骨捏断。他陡然发出一声凄厉长啸——
“苍天无眼,不佑我贺兰!贺兰氏纵然只剩最后一人,也必将萧綦狗贼碎尸万段!”
萧綦已到烽火台下,勒马立定。
铁甲兵将如潮水涌至,将这烽火台团团围住。
他的语声肃杀,从十丈外一字字传来,“放了王妃,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虬髯汉将我挡在身前,厉声狂笑,“狗贼,若想杀我,必先杀你妻!”
“拿弓来——”萧綦还剑入鞘,接过护卫手中长弓,张弓搭箭,遥指烽火台。
天地肃杀,我与他隔空遥望。
我们的初相见,是否也是最后的俩俩相望。
我闭上眼睛,心下一片澹定平静,任由猎猎长风穿过我的长发,鬓边发丝飘拂,撩起心底最隐秘的一缕情愫,在胸口泛起隐隐的痛。眼前浮现的,是京城初见的那日,也是那样遥遥的一眼,那个黑盔白羽,雄姿英发的身影,依然历历在目……恍惚间,今日昨日,俱在这一刻重叠交织。
虬髯汉子大吼一声,抓住我后心便欲推下高台。
与此同时,箭矢破空之声穿透长空——
胸口那一缕隐约的痛,陡然重重透衣而入,痛彻肺腑。
那一箭之力将我重重贯倒,向后跌去。
洞房之夜他弃我而去,再相逢之日,他用一支穿心利箭,亲手将我射杀。
我笑了,如果还有力气,我会为他击节大赞一声,好气魄。
与其让堂堂王妃命丧敌手,不如这干干净净的一箭,被他亲手射杀于弓下。
我跌倒在高台边缘,陡然听得破空尖啸之声又至——
身侧一声惨呼。
虬髯大汉僵立当地,咽喉被一支狼牙白羽长箭贯穿,箭尾白羽犹自发颤。
他双目凸出,眼珠血红地瞪着我,满是不肯置信的惊疑愤恨之色,喉间发出格格的含混声响,一串血沫自嘴角涌出,终于一头栽下高台。
我愕然低头,胸前竟无半分血迹。
一支折断了箭尖的无矢长箭,跌落在我身旁。
这是,这是连环双箭——射向我的那支只是虚射,趁我被一箭之力贯倒之际,第二支箭射到,这一次才是必杀之射,将那虬髯大汉一箭封喉!
我恍然,胸口被那股力道撞击之后,虽剧痛入骨,却抵不过胸中陡然涌出的欢欣喜悦。
一念之间,险死还生,顿觉生命无比贵重,求生的意志被重新激发。
然而,右肩断骨的剧痛,连同胸口裂痛袭来,我跌伏在地,再没有力气动弹。
风助火势,火舌又逼近几分,灼热的空气几乎令我窒息。
“王妃——”
是他的声音,他在唤我。
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他,还没有责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一道火舌舔到,我挣扎避开,心中求生的意念前所未有的强烈,终于支撑我勉力爬起。
萧綦已经策马冲到台下,距我不过十丈,我竭力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眼前一切却越发飘忽。
“跳下来——”
他向我大呼,声音透出焦灼,却仍坚毅笃定,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对他微笑,拚尽了全力,麻木涩哑的喉间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快躲开,我身上缚有雷火弹!”
他座下的战马长嘶一声,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灼。
“雷火弹是假的,快跳下来!”
假的,原来他一早知道那是假的!
我不知道该怒,该哭,还是该笑,却已没有时间多想,火星已经溅上了衣角。
十丈高台,我一咬牙,纵身而下。
劲风扑面,眼前一切如电飞逝,我凌空急坠,衣袂翻飞,地面陡然逼近。
腰间一紧,那条柔韧的银丝猛然收紧,将我拽向烽火台的石基,重重撞去。
天旋地转之下,眼前一道剑光横掠,萧綦纵马凌空跃至,一剑削断银丝,稳稳将我接住。
18、叹姻缘火,烈烈的火光,笼罩了天地,转瞬天旋地转,呼呼的风声刮过耳边,一道剑光陡然掠起……
我猛然睁开眼,仿佛依然置身大火之中,全身疼痛灼热,稍稍一动,便牵扯到伤处。
床幔低垂,光线昏暗,室内弥漫一股浓重的药味,外面隐约有人影映在屏风上,微微晃动。
床幔外,烛火摇曳,已经是夜里了么。
我深深吸一口气,触摸到柔软温暖的被衾,才能确定这不是在梦中。
那一场噩梦是真的过去了,我此刻安然躺在床榻上,真的已经安全了。
方才的梦里,还有火光剑影,我怔怔摸到胸前痛楚的地方,恍然想起那一箭……想起从十丈高台纵身而下时,眼前乍然掠起的那道剑光,以及,那双强悍有力的手臂。
那一刻,我飘零如断羽,直堕向死亡之渊,然而,就在生死一线之间,有一个力量生生截断了死亡的触手,将我拦腰搂住,直直落入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痛,剧痛,伤处被撞击的剧痛汹涌袭来,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终于看见了他的容颜。
昏迷中,几度梦回,眼前都是那双深邃犀利的眼睛,映着灼灼火光,仿佛直抵人心。
外面有模糊的声音传来,“王妃可曾醒来?”
侍女低声回答,“还未清醒。”
“都整整一天了,伤药不是都上过了吗,如今怎么还是昏迷不醒,王爷已经来瞧过三次了!你们怎么侍侯的!”那男子厉声呵斥。
侍女战战兢兢回答,“王妃是金枝玉叶,身子娇贵异常,奴婢们不敢大意惊动。”
这叫什么话,连侍女也嫌我太过娇贵么,惟有苦笑,懒得理睬,合眼又昏昏睡去。
那一幕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缠绵总是影影绰绰浮现,几度令我惊醒过来。
半梦半醒之间,是谁又在外面说话,那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此时,又听得一个声音在说,“请王爷不必挂虑,王妃所受的外伤不重,只是惊吓过度,现在用了药,过些时候就会醒来。”
外面良久无声,只有浓郁的药味低低弥散,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许刚才并没有人说话。
“我太大意,若早一步动手,她也不至于受伤。”
是他,果真是他在外面,我清醒过来,隔着床幔望去,屏风上映出一个极高,极挺拔的身影,侧面的轮廓如同斧削刀刻一般锋利。
“若不是王妃以身涉险,又怎能助王爷铲除徐绶,歼灭贺兰,此举一箭双雕,总算除去王爷在朝中的心腹大患,王妃实在功不可没。”
萧綦沉哼一声,声音肃瑟,隐隐含怒,“徐绶死有余辜,竟敢勾结外敌,挟持她一个纤纤弱女,实在卑劣之极!我便让他死在自己的圈套之中,也叫兵部那帮人知道,什么叫自寻死路。”
“王爷,那杜盟在牢中不肯认罪,把所有罪咎都推给徐绶,属下等十分为难。”
“他以为徐绶一死就死无对证?”萧綦语声越发冷酷,“那你就提醒他再想想,谁才是最有力的人证。”
“您是说,王妃?”
我咬唇,手指抓紧衣襟,一口气逼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来。
却听萧綦叹了一声,“难为了她一个小女子,无端为我涉险。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天之娇女,想不到却有这般勇气……说来,我倒要感激那贺兰箴。”
“属下已经派出骁骑营一路追击贺兰箴……”
“行了”,萧綦打断那人的话,“这些杂事明日再议,我想看看王妃,你退下吧。”
垂帘声动,脚步声转入内室屏风后来。
我忽然间不知所措,心中砰砰狂跳,慌忙闭上眼睛,佯装睡着。
他的脚步在床前停驻,“王妃可曾换过药了?”
“奴婢未敢惊动王妃。”
“药给我,你们都退下。”
一时间,侍女全部退出内室,原本已十分静谧的房中更是静得连每一声呼吸都清晰可闻。
床幔被掀起,他坐到床边,与我近在咫尺。
我紧闭双眼,脸上感觉到迫人的目光。
被衾被轻轻拉下,他的手抚过我肩上伤处,动作极其轻柔小心。
旋即,他的手竟然沿着我的锁骨缓缓滑下,拨开我贴身丝衣的领口,手指触到胸前的伤处。
我胸前的肌肤,与他手指相触,微微的酥痒,顿时激起我不由自主的战栗,全身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脑中,双颊火辣辣的发烫。
耳中却听得他一声低笑,“原来有人睡着了也会脸红?”
我霍然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那双眼睛,一如梦中的严邃犀锐,深不可测,在飞扬入鬓的浓眉下熠熠迫人,高鼻薄唇,不怒而威。
而此时,那薄削的唇角却隐约勾出一抹笑意,仿如深雪渐融。
我怔怔望着他,心中百味翻涌,万千纷乱的头绪,到此刻竟通通凝固在胸臆间,不能成语。
深深看他,眉毛,眼睛,嘴唇,鬓发……眼前的人,那么近,又那么远。
原来,爱和恨,是如此相似的东西,一旦缠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一半是爱,哪一半是恨。
我该恨他的,他利用我铲除对手不择手段,心如铁石让我身陷险境。
我又是该爱他的,他是盖世的英雄,力挽危难,救我脱险,是我终身相与的夫婿。
很久以前,姑姑曾经说,普天下的女子最是心软,也最是痴愚……如今始信。
他与我对视良久,笑意越发加深,“我就这么好看?”
我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索性直视他,“还好,不算难看。”
“不像杀人魔王么?”他敛去笑意,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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