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仰起头,顺着那个细小的声音望去,就看见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努力踮着脚尖,大大的眼睛灼灼地看着药柜后白衣药师,歪着脑袋有些慌张地问道。
白衣药师的脸上有明显尴尬的神色,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纯真的小女孩这样残忍的问题,却又一时不忍心欺骗她。
见她迟迟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更是有些焦急,忙又继续问道:“姐姐你说话呀。癌症是不是很严重的病,可不可以好呀?要吃什么药姐姐你开给我好不好!”
她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她,满心期待着她的答案。
终于,隔了半晌后,白衣药师叹了口气,扬起了一个安慰性地微笑,说道:“癌症不是很严重的病呀,就像感冒发烧,吃一吃药就会好的呢。”
“真的么?!”小女孩刚刚听到了她的答案,眼眸中立马就闪烁着惊喜的目光,那溢于言表的心情,不知为何,让我的心头一阵恼。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阴暗面再作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作祟,我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声音冷冰冰地嘲笑道:“你真笨,她在骗你,你都不知道!”
小女孩被我猛然出现的声音一个惊吓,趔趄了两步,才慢慢地站定,涨红了一张脸,问道:“你是谁?!”
“哼,我告诉你。患了癌症的病人,是会死的。”我内心的魔鬼又驱使我继续说道。
“你骗人!你骗人!”小女孩肉肉的手指指在了我的胸前,脸颊上的两团红晕,更加的明显。
我撇了撇嘴,双眼紧逼着她犹如洋娃娃一般漂亮的眼睛,说道:“你不信么?那你让她告诉你,是不是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可以治好癌症?只要人一患上癌症,就会死,是不是,是不是?”
她听了我的话,又一次把希望的目光投在了那个白衣药师的脸上。
可这一次,那个白衣药师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
终于,漫长地等待过后,她圆圆的小脸上集满了泪水。她看着我,看着我得意的面孔,一脚,狠狠地便踢到了我的膝盖上。
“你是坏蛋!”她看着我吃痛地弯了腿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了一句,便提着小小的裙摆,跑出了药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消失在远方的背影,我眼中的泪水,也再一次溢满了整个眼眶。
梁宇……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邪恶的心思……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全天下的孩子和我一样不幸,和我一样悲伤……
凭什么,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只有我?凭什么?凭什么?
我要让她也不幸,要让许多孩子和我一样不幸……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毒瘾已经过了。
他虚弱的趴在床上,头发被汗水黏在一起,耷拉在床边。
同样虚弱的母亲就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像是意识到了我的归来,母亲终于转移了视线,在对上我的目光时,扬起了一个明媚的微笑。
可我,却是笑不出的。
我快步走上前,拉过她仍旧流着血的伤口,一点一点,为她包扎。她欣慰地看着我忙碌,温暖的大手已经抚上了我也沾着汗珠的发。
我知道的,那抚摸,是爱恋,是心疼,也是愧疚。
可我,对她,才更是深深的愧疚。
母亲与那个男人的争吵,爆发的越来越频繁了。而那个男人,也已完全没有了顾及,越来越频繁的打我的母亲。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把针管和毒品带回我的家里,开始在家里肆无忌惮的吸毒。
我不光那个时候在想,现在也总是会想。哪怕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注射毒品过量,该有多好。他不停地抽搐,口吐白沫,直到最后死掉该有多好?
呵……可我知道,这始终,也只能是个愿望。
我们城有一条贯穿始终的河流,而河流的下游,有一座石拱桥。
这座石拱桥,据说是明代哪位墨客修建,还为此提了词。但是是真是假,无从考证,而我,也根本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那座石孔桥的背后,有一大片杨树林。夏天的时候,它们给我提供了最好的栖息地。
我藏在树冠间,藏在阴影下,默默的流眼泪,默默地伤心,默默的祭奠所有的悲哀,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察觉。
我想把我所有的不幸都埋藏在这片白杨下,离开了这片白杨,我要活地开朗,活得开心,活得比别人都强。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这个不速之客,竟然就是在药店里,那个被我欺负地小女孩。
她总是站在石拱桥上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而后冲着平静的河面一通乱吼。
这个时候,我总是藏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疯狂地折腾一阵后颓然地坐在桥面上,对着夕阳,对着湖面,像我一样,开始掉起浑浊的眼泪。
她的泪怎么那么多,怎么那么浓,怎么那么重?
每每看到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像是受到她的感染一下,总是跟着她的情绪一起,时好时坏。
好像我找到了一个知音,找到了一个知己,找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那个时候我总在想,啊,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比我不幸的人。
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个小女孩渐渐地长高,渐渐地脱了稚气。
我像是一个得到心灵慰藉的偷窥者,更多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悲伤,而只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直到那个平静的午后,我看见她又一次来到了桥面上。
这一次,她的哭声是那么的撕心裂肺,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让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抽痛起来。
我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在桥面上不停地颤抖,酸涩的眼泪一直一直落在地上,竟生了一种,想要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我竟傻傻地放起了前几日捡来的风筝,手足无措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动地那么剧烈,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胸膛一样,让我紧张。
“这个,送给你……”犹豫了很久,我才尽量稳着声音,站在了她的身侧,慢慢地问道,“不要哭了,这个风筝送给你,好么?”
“你是谁?”她竟然眨了眨眼睛,反问道。
原来,她早已忘了我是谁。
不过,或许她不记得,更好。
“我是上天派来照顾你的天使。他让我来告诉你,哭过这一次以后,我们就要学会长大,要学会坚强,人生总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所以,试着潇洒一点,放开一点。”
我一点点,开启唇齿,慢慢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微因亲哦。。虽然在呼唤下卷,但我还是无耻地写了番外。。但是相信我,真的不久了,最多三天,下卷绝对精彩奉献!!
☆、梁宇【番外】(少年)
从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依旧还去那片杨树林,她却不再出现在那座石孔桥上了。
不仅是她,最近就连那个男人,我的父亲,我也很少再见到了。
他不再回家,每日在外游荡,我的家中,难得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而我的母亲,最近则多了一些变化。
有些时候,当我从卧室出来时,会看见她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整理头发;有些时候,当我正在做作业,又会看到她匆忙的打开衣橱,拿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在身上比划。而有些时候,她甚至会用粉底铺一铺脸,为了掩饰她以前总是引以为豪的劳动红晕。
这些变化,我都捕捉在心里,有着疑问,却从没问出口。
因为我虽然好奇,但更多的,是为这变化而感到高兴。
母亲时常挂着泪痕的脸已经不再,身上被殴打的淤青和伤痕已经渐渐好转。而最重要的是,很多时候,我都可以看见她脸上常常浮现的那不自觉地笑容。
直到一个明媚的晴天,我才知道了她那些会心微笑地原由。
因为,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走进了我的视线。
“小宇,叫余叔叔。”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观察除了那个男人以外的成熟男子。迎着日光望去,我发现,他虽然有些年龄的痕迹,却依旧俊朗。
他微笑着的脸颊带满了阳光,一看到我,就洒下了一整片温暖。
我看了看母亲泛起红晕的羞赧,又看了看这个笔挺的西装男人,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余叔叔好。”我礼貌地向他问候,随后,便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我的脸,声音缓缓的,暖洋洋的问道。
“梁宇。”我保持着所有的礼仪,因为我不想让我的母亲,因为我,而感到一点尴尬。
“是么?长这么高了都,是不是上初中了?”
“嗯。在上初一。”我回答的有板有眼,气氛始终和和气气。
母亲欣慰地看着我后,又把温柔地目光投向那个男子,抿了抿嘴,才向我说道:“你和叔叔好好聊天,我去做饭。”
“哎,做什么饭……去外面吃就好了。做饭多麻烦!”男子连马起身拦住了走向厨房的母亲,不经意间,就当着我的面,拉起了她的手。
我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的亲昵,没有看见母亲一刹那间的害羞,只是扭过头去,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那顿饭,如他所愿,确实是在外面吃的。
我看着桌上一道一道新鲜的佳肴,美味的食物,竟完全没有出息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我想说,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走进餐馆,第一次,品尝了这么鲜美的菜,也是第一次,懂什么叫做吃“饱”饭。
回到家后,母亲就用她依旧温柔地手,细细地抚摸着我的眉眼。
隔了很久,才舒了一口长气,像是做足了准备一样,悠悠地问道:“小宇,喜欢余叔叔么?”
我早就猜到了母亲的心中所想,笑了笑,点了点头。
她看我的反应还算积极,又继续问道:“那小宇,你想不想以后都吃和今天一样的饭菜?”
“嗯。”我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以后,每天都见到余叔叔?”
“嗯。”
“想不想以后,让余叔叔做你的爸爸?”终于,母亲像是鼓足了勇气,问出了这个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问题。
我能看出来,在等待我作答的漫长时间之内,她都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的。
就好像所有的命运转折都在我的一个字。只要说出“好”,她的人生,我的人生,都将永远改变。
“好。”我淡淡点了点头,就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刹那间,便用力拥住了我。
随后,衣领/裸/露的一小点皮肤,便感受到了自上而下,温暖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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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千万次和那个小女孩重逢的场面,却没有想过,命运和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我记得当我帮着余叔叔一起搬着大口的箱子走进那间敞亮的客厅时,一双锋利如箭矢的眼,背着日光,狠狠地投向了我。
在明镜的落地窗前,她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披着日光,迎着光亮。
可本该漂亮的大眼睛,此时却笼着夜的冰冷,黑的阴霾。
看清我的那一刹那,她愣了一下。
可仅仅是短暂的弹指间,她又恢复了冷漠和厌恶。
“绛凝,过来。”余叔叔安置好了行李,随和地向那个小女孩招了招手。
虽然她的脚步勉强地挪动,但她的目光却仍旧停留在母亲的脸上。不该属于孩子般的怨恨,一清二楚地写在她稚嫩的脸庞上,和她那已经略显秀美的五官,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叫阿姨,叫哥哥。”余叔叔爱抚地拍了拍的她的头,又扬着微笑,看着他的身后,手足无措和忐忑不安的我们。
她听了他的话,静静地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她凝视着我们的视线就好似我们是犯了死罪的杀人犯,那么的遭人唾弃,十恶不赦。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察觉有一滴汗水从母亲的鬓角滑落时,她才笑了笑。
用那么小,却又那么狠的声音咀嚼道:“阿姨,我昨天在学校刚学了个成语,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今天阿姨和哥哥来了,正巧可以问问您们。阿姨,您愿意给我解答么?”
“当然了当然了。绛凝有问题尽管可以来问阿姨。”母亲的回答又殷勤又迫切,就像旧社会对地主卑躬屈膝的农民,点头哈腰,无不奉承。
“那阿姨,您可不可以告诉,鸠占鹊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看着母亲脸上尴尬的表情,不知为何,内心里突然酸酸的,又突然疼疼的。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也说不出是为谁。就只是那样,让我的胸口闷的发慌,堵得难受。
“小宇,以后要好好对妹妹好么?绛凝这孩子怪可怜的,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一时不能接受我们也是正常的。”这是第一天晚上睡觉前,母亲把我叫到她的卧房里,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哥哥,她是妹妹。你是长,她是幼。所以无论她怎样说你,你都不可以生她的气,对她恶言相向知道么?余叔叔为了你妈妈我,付出了很多。他帮我找律师和你爸爸离婚,他帮我找护卫,防着你爸爸接近我……小宇,我这一辈子能遇见他,何其有幸?所以,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在妈妈的眼里,绛凝和你,就都是我的孩子你知道么?无论她是不是我亲生,你都要把她视作亲妹妹,你知道么?”
我木讷地看着母亲,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不明原因,只知道自己对于和绛凝的重逢,是那么的快乐,甚至,还带着窃喜。原来命运之秤并没有对我那么的不公,我不仅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家,还找到了幼年的夙愿中,那个别扭悲伤的女孩。
从那以后,我和绛凝,便成了一对邻里邻居,人尽皆知的兄妹。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兄妹之于我们,是怎样的枷锁,只是知道,我终于拥有了一个合理合法的名义,跟在她的左右,守护她,疼爱她,让她走出那片悲哀的泥沼,拥抱着初春的朝阳,温暖而又明亮。
可显然而然,绛凝,是极其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