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来吧,”季成阳看着他,“趁现在没人。”
王浩然倒是真尴尬了。
说到底,他没立场这么做。
王浩然被季成阳逼得讪讪低语,揉了揉自己的手:“得了,大过年的,就放过你,也放过的手了。”面前的男人已经结婚,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刺骨的寒风里,都失了语。
过了会儿,他终于伸手,拍了拍王浩然的肩:“谢谢你帮我照顾她,过了年再找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
第四章 故梦外的人(1)
走过纪忆家的大门;走到两层楼梯的转角处,季成阳的脚步明显顿住。
二十几的他,经过这个大门时,有多少次停住脚步?
现在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
漆黑的楼道里;季成阳安静地站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轻放在鼻端。月光里,他竟然看到窗台角落里;白色墙壁上有黑色的印记。
这是他留下来的。
在纪忆高二那年;她在一面墙壁内被众人指责,他曾站在这里,那时候他因为脑肿瘤暂时失明,就在这里听着那场闹剧。
走了几万公里的路……他的心却已被困在原地许多年,在这个和她感情开始的地方。
回到家里,二嫂刚从英国回来,正在收拾着行李,拿出来许多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她在看到季成阳之后,慢慢站直了身子,仔细端详这位多年不见的弟弟:“看样子瘦了不少,怎么了?是不是洋太太做的饭不合胃口?”二嫂取笑他。
季成阳避重就轻,绕开了这个话题:“暖暖呢?今年不回来?”
“回来啊,不过要晚几天,和她男朋友去玩了,”二嫂似乎很乐意谈及现在的季暖暖,“你今年会在中国过年吧?一定要看看她,估计你都快认不出她了。也不知道他男朋友跟着一起回来不回来,要是回来的话,你也能见一见。”
季成阳在二嫂的言谈中,能感觉到季暖暖应该已经成熟了不少,她动荡惨烈的青春期只是生命里一个印记。他还记得清楚,那天是如何从那个男孩子家里,把季暖暖抱出来,送回家,让她被迫面对全家人的责难。
而现在,那些过去的,不堪的,年少轻狂的过往早就过去了。
二嫂又说了两句,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来了一个信封,招手到厨房里避开众人,将那个信封交给他:“这是你拜托我的东西,去年回来的时候,听说西西已经不回来了,我去过她读的大学,毕业了,人也找不到了。所以还是没有给到她。”
二嫂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个信封从交给她起,她就没有拆开过。
所以原封不动还给季成阳时,她也依旧不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不过季家每个人都对纪忆很好,在二嫂的眼里,纪忆也算是季成阳看着长大的,猜得到里边应该是送给纪忆的一些东西,比如一些长辈给的生活费、压岁钱什么的,多半是不忍看纪忆如此被家庭冷落的补偿。
季成阳看着这个信封,意外安静了会儿,这才接过。
2008年农历新年前的那段时间,新闻行业始终很忙。
就在大家都在为8月的奥运倒计时,南方却迎来了百年罕见的雪灾。
在这之前,南方从没有过如此大范围的降雪,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和准备的雪灾。从1月10日开始,截至1月底,受灾人数已经超过八百万。
纪忆原本是实习生,并没有直接被发出去采访。
但是因为雪灾,中国南方公路运输近乎瘫痪,很多社里的记者都滞留在外,不能按时返京。在2月初,纪忆主动要求和何菲菲去重灾区安徽,走之前,头还问了句纪忆:“何菲菲本来就是南方人,去了,说不定就能顺便回家过年了。你家在北京,都快过年了,还不如留下来。”
她坚持已见,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灾害已近尾声,但交通枢纽仍旧受很大影响。
两个人仅在安徽境内,就数不清多少次被困在了公路上。
“前面路面结冰的厉害,估计又有车祸了。”何菲菲困顿地说着,打了个哈欠。纪忆一晚上也没怎么好好睡,枕着自己羽绒服的帽子,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要不要下去看看?”何菲菲摇头,很快又睡着了。
纪忆看向窗外,冰天雪地,都是车,还有车上焦急等候的人。
这个时间段正是春运,每个人都归家心切……
身后有小孩子的哭泣声,似乎是坐得太累了,在和母亲撒娇。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了几个相同的手机号码,没有记录,是陌生号码。
想要回拨回去,手机已经因没电关了机。
只得作罢。
等到了芜湖市区,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办好手续,进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累瘫在床上。何菲菲很快洗澡睡了,纪忆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今天稿子:
“记者今日从安徽省林业区获悉,该省受新中国成立以来经济损失最大、影响程度最深的特大雪灾,雪灾给安徽省林业造成惨重损失……”她停下来,翻了翻自己本子上的数字,继续一边看着,手指继续在电脑上敲着,“截至二月五日,冻死野生动物二十四万,仅国家一级、二级野生保护动物冻死数就已超过……”
最后的数字还没敲完,忽然,所有的灯熄灭了。
她吓了一跳,手指在键盘上颤了下,慢慢吸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回头看了眼仍旧熟睡的何菲菲,怕打扰她,就没打服务台电话,只是悄悄起身,拿上桌上另一张门卡走出去。
果然,走到走廊上,也是漆黑一片。
不止是她一个住客,好几个房间都有人探头出来,在黑漆漆的楼道里,看着走廊和附近房间的情况。很快,有个服务员从楼梯间出来,很抱歉地告诉他们,是紧急拉闸限电。
雪灾的影响之一,大家都能理解,也就没说什么,纷纷关了门。
纪忆回到房间,看看唯一亮着的电脑,走过去,看了看电池仍旧满着,索性把稿子一口气写完。不过想要抹黑洗澡就没戏了。
她到洗手间想用湿毛巾擦擦脸和手,决定先睡觉,等明天再清理自己。没想到刚才浸湿手里的毛巾,就听到了手机铃声。
忙不迭丢下毛巾,拿起手机,竟然还是下午的陌生号码?
她拿手机走出房间,在漆黑走廊里接通电话。
“你好?请问哪位?”她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竟然传来哽咽的声音:“西西。”
熟悉的声音撞入耳中,像飓风一般,将这里宁谧安静的氛围冲散。一瞬间,纪忆只觉得鼻酸,眼泪险些就掉下来:“嗯。”
声音仿佛就闷在胸口。
“西西,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安徽,”纪忆说着,眼前已经水雾浓重,“你在哪儿?”
“啊?去那么远干什么?你不会不回北京了吧?”
“不会,是出差,”眼泪落下来,掉在白色的拖鞋上,止不住,“我还住在北京。”她如此回答季暖暖,声音像是回到小时候,温柔的,柔软的,没有任何杂质。
这是她彻底离开家,断绝和过去所有人关系后,真正的第一次和过去记忆里的人通电话。两个人从拿起电话,就一直都在哭着,断断续续问一些问题。季暖暖也根本来不及指责、抱怨她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就只顾着哭着,追问她特别琐碎的事。
季暖暖哭到最后,终于慢慢恢复本性,开始表现出她对纪忆失踪这件事的气愤:“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哭了就是原谅你了!真过分,不就是失恋吗,失恋不该来找我哭吗?你给我打电话啊,你告诉我我小叔结婚了啊,甩了你啊,我肯定立刻就飞回来把那个女的轰出我们家,有我你怕什么啊,你干什么要走啊……”
季暖暖又气又哭,却因为怕家里人听到,声音还刻意压制着。
纪忆听着,听着,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她甚至能想象到,高高的季暖暖在自己面前,挥手教训人的模样,一副除了我能欺负你,别人都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不讲理的神情。
“你听没听到?不会断线了吧?”
“嗯。”纪忆轻声应着。
“那就好,继续听着,我还没骂完呢,”季暖暖哽咽着,气哼哼地继续说着,“我告诉你,我听到季成阳和我爸说他已经离婚了,离婚你也不许理他,听到没有?这个烂人,渣男,必须要好好教训,不能轻易便宜了他。”
像是有人用针,在她心里迅速扎了下。
季暖暖听不到她的回应,似乎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将口气也软下来:“可说到季成阳和你……我还挺矛盾的。西西,你知道吗?我昨天回来看到他,几乎和他打起来,还想着要是在家里看到那女的,一定大闹一场。可今天听到他和我爸说离婚了,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俩还有没有可能。我就觉得,他就该是你的,好不容易被人还回来的感觉。”
纪忆没吭声。
她没有告诉季暖暖,季成阳曾经告诉自己他根本没结过婚。
“你的手机号,就是我问他要的,他竟然有你现在的手机号,就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一定还有你,”季暖暖继续说着,“不过不着急,等你回来我们先见一面,再来谈谈他的问题。”
季成阳的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纪忆告诉暖暖,自己大概会在春节前后回去,不过要看交通是否恢复顺畅。说不定再来一场大雪,就又要耽搁了。
电话挂断时,刚才充好的手机又只剩下10%不到的电量。
她回到房间,仍旧在停电,仍旧漆黑一片,床上的同事也仍旧睡得很沉。
时间像是定格在一个点上,空间的变化都停止了,只有和暖暖通过电话后的感动,仍旧存留着。
纪忆走到窗边,钻到厚重的窗帘后,看着窗外的月色,和月色照耀下冰封的城。
脑海里反复的是暖暖的话。
自己的手机号一直在季成阳的手机里,他却装作不知道,始终等着自己去联系他。只是这么一个小念头,就让她像是回到少年时代,因为他给的一张旅行物品清单,他给的一个拥抱,甚至是他的一句话就暗暗地开心着……
她将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按出了淡淡的水印,再眼看着水印迅速消退。
再拿起手机,低头,慢慢输入了一条短信:睡了吗?
想了想,又删掉,改成了:各位同学同事们,纪忆远在安徽芜湖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她将这条短信被伪装的像是群发短信,最后终于找到他的号码,发了出去。
可真成功发送出去,她又瞬间后悔了。
怕自己会等他的回复,可这种群发短信,一般人根本不会回复……
悔意尚未维持一分钟,手机跳出来一条回复。
打开来,真的是季成阳:
安徽是重灾区,如果赶不及回来过年,就等到交通顺畅了再说,安全第一。
新年快乐,西西。
第五章 故梦外的人(2)
季成阳将手机放回口袋;走出布满尘埃的教室。
这个小学就这么空置着,占据了家属区的一个角落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接下来的拆除,或是改建的安排。黑板上的名字不知被谁擦掉了,画上了整面墙的粉笔画;画的是灌篮高手,他之所以认得;也是因为纪忆小时候喜欢看这个动画片。
就在收到她短信前半个小时,他刚结束了一个电话,拒绝了旧日好友的采访邀请。对方似乎猜到他一定在那场战争中有不同寻常的遭遇;希望能整理出来;做个主题,甚至提出帮他联系出版社,出本回忆录、自传什么的。
季成阳却果断否认了这个推断,告诉对方,自己只是在国外耽误了一些时间,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
对现在的他来说,那些会让亲者痛的经历,只适合被掩埋,被彻底遗忘。
他随手带上教室的门,听到锁咔嚓一声闭合,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
去年,在国外接受一系列精神和身体治疗的日子里,不知道纪忆下落的那段时间,当他看到年纪轻的华人小姑娘,总会多看两眼,想要在脑海里能有更具体的想象空间,想象她的变化。其实,她什么都没变。
而他却变了。
起码在身体上,他成了当下择偶观里很不适合结婚的一类人。
因为票务紧张,纪忆的归期延了又延,整个08年的春节都在安徽度过了。
何菲菲并没像领导说的那样,南下回家,而是和纪忆一起在年初五返京。两人在路上聊起年后的工作安排,何菲菲很高兴地告诉她:“等春节回来,你抓紧时间办一下港澳通行证,我带你去香港。”
纪忆愣了愣:“香港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公务出差,飞机票酒店都报销,你和我吃在一起就行,到时候我自己填单子给报了,”何菲菲匪夷所思,“除了你自己买东西需要花钱,余下的都不用担心。”
“办通行证很麻烦。”她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不麻烦啊,”何菲菲笑,“那你以后出国怎么办?护照签证不是更麻烦?”
“那就不出国了。”
纪忆低头,打开面包,笑咬了口。
何菲菲惊讶,很少见对公务出行不喜欢的人,尤其是现在的大学生都很热衷出境游,像纪忆这种人更是少见。她只当纪忆是懒,怕麻烦:“别怕麻烦,马上就要正式工作了,护照和港澳通行证都是必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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