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忙乱。
甚至忘记请他进自己的房间。
季成阳就站在厨房的那个玻璃餐桌旁,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她。这样狭小的开放式厨房间,站着如此高瘦的他,显得拥挤极了。
而他的沉默寡言,让人更加局促。
纪忆察觉出异样,轻声问他:“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是不是很累?”
他的声音有些黯哑:“有一些。”
纪忆忙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想要拉出椅子让他坐,马上又自己否决了,坐在书桌前更不舒服。她指了指床,低声说:“坐床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更安静了,整个人都静止在那里,仿佛像是电影里被定格的画面。她心虚地拿着空得玻璃杯,又喃喃了句:“太累就睡一会儿吧,我室友今天不在,我可以睡她房间。”
也不知道季成阳听没听到这句话,总之她说完,就逃离了那个房间。
在厨房整理完,又去阳台上将下午晾晒的被子拿下来,抱着回到房间,季成阳竟真的和衣而眠,那么高的一个人,躺在她的加大单人床上,几乎就占据了整张床。她的眼睛从裹成团的棉被后露出来,看着他,悄悄走过去,将整团棉被摊开来,盖在他身上。
动作很轻,怕吵醒他。
在棉被覆上的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悄无声息地,将她拉向自己。
纪忆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疯狂流动,在突如其来的接触中,迅速败下阵来。拖鞋掉在床边,他靠近她的身体,很慢,始终在和心底那微弱的清醒的声音在对抗着,面前是纪忆近在咫尺的眉,紧闭的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在告诉他,她也在挣扎抵抗着内心的情绪。
可身体却忠诚地顺从着。
接下来的事情,后来在她的回忆里,都显得模糊不堪。
和清晰到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的初吻不同,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整个人的感官都被旧日的触感和情绪淹没了,甚至不记得季成阳是如何吻到自己,有没有说过什么,或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语言,两个人都似乎被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撞击的恍惚了。
他离开她的嘴,慢慢地,又吻了吻她的唇角,还有脸,眼睛,鼻梁……
“西西,谢谢你,”季成阳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一侧,看着在自己的影子下的姑娘,看着她因短暂缺氧而变得异常红晕的脸颊,声音很低,重压在心口,“谢谢你……原谅我。”
她去摸他的脸,眼泪就在眼眶里,模糊着视线:“就这一次,以后别再这样了……”再有一次,她估计就撑不下去了。
她的鼻音浓重,说不出的委屈。
四年多的委屈,很多,多到她能哭上几天几夜。
季成阳沉默着,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不会,除非我已经死了。”
他从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她被吓到了,抓住他的手:“快说,呸呸呸,童言无忌。”季成阳一愣,忍不住地,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在纪忆严肃紧张的眼神里,他压低声音,顺着她重复了那句话。
“快拍下木头,就拍书架。”她指了指两人头顶上方的书架。
季成阳很无奈,拍了拍书架下层。
她抿着嘴,笑着,也觉得如此照着自己说法做的季成阳很毁形象。
……
那晚,两个人就躺在床上,轻声聊着天,纪忆像是忽然回到了过去,不厌其烦地给他讲着琐碎的事。她会选择性跳过难过的事情,比如班长的去世,还有和家人的不愉快等等,讲述的都是一些有趣的,贯穿她四年来生活的事情。
“大四的时候,大家都在找工作,我要攒钱读研究生,就去旅行社找兼职,”纪忆回忆着,告诉他,“那时候人家不肯要我,说我没经验,我就说,我可是免试被外交学院研究生录取的,英文和法语都很棒。”
她从小到大,从没这么自夸过,甚至被人偶尔夸奖时,也多半是羞涩地默认。
现在回想起来,果然生活是最能改变人的。
纪忆说完,特意看了看他,轻声重复:“真的是免试。”
他有些打趣地揭穿她:“是想要我表扬你吗?”
“……没有,”她别扭地移开视线,额头压下来,抵在他胸前,闷声说,“比你差远了。”
季成阳是真的累了。
他的身体远不如从前,甚至远不如医院大厅里候诊的病人。
可他舍不得睡。
他看得出纪忆很开心。
究竟是多久之前了,看到她这样羞涩的幸福的,满含期盼地笑着,靠着自己。微微发烫的小身体,就挨在自己身边,缩在自己身前,毫不掩饰地依恋着自己……
“你没有比我差,”他低声,缓慢地说着,“我的西西,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
在这么漫长的不同寻常的成长岁月里,仍旧能保持最初的良善,能在一波又一波的逆境里,走到现在,仍旧能毫不掩饰内心感情,义无反顾,愿意相信。
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
后来他还是先睡着了,纪忆悄悄下床,将灯和房门关上,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钻到被子里,慢慢贴到他的胸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睡着了。
深夜,季成阳醒过来。
长期失眠,让他得了梦魇的恶症。
在那段频繁行走各国战区的日子里,认识很多同行,有看似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记者,也有重度抑郁症患者。最初的他,认为这些心理问题对自己都构不成威胁,甚至从这次获救以后,折磨他的也是身体上的创伤和危险,并非心理问题。
但事实证明,他太高估自己了。
后来他发现,亲眼见证了、经历了屠杀和虐杀,甚至亲眼见过好朋友死在自己身边,这种惨象是不可能被忽略的。噩梦从被救开始,延续至今,到现在,他只能选择与这些记忆共存。有时午夜恍惚醒来,周围不见光,就还会看见那些事情。
怀里的纪忆不自然地呼吸着,越来越剧烈,甚至还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声音。
季成阳猜想她在做噩梦,将她拍醒,果然小姑娘醒过来的时候,仍旧不受控制地低声抽泣着,喘了很久的气,才慢慢地平复下来。“我做噩梦了。”她小小的、仍有余悸的声音,从他胸前的地方传过来。
“梦见什么了?”他低声问。
她摇摇头,不太愿意说。
只是将手慢慢伸到他腰后,紧紧搂住他。
第九章 时间的长度(1)
翌日;纪忆醒来,时钟指向下午三点三十六分。
她从棉被里爬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床,想要趁他还没醒快去洗澡,身边和衣而睡的季成阳似乎还没有醒来的征兆。
在她少年时代的印象里;从没见过表现出这种疲倦和虚弱的他……
她洗了个澡,头发湿湿走出洗手间;在思考是不是要现在把他叫醒吃点东西,还是让他再多睡会儿,索性到晚饭一起解决了?
她如此想着;就听见身后有声响。
同一时间;大门那里竟然也有声音,纪忆眼瞅着何菲菲掂着钥匙走进来:“西藏出事了——”声音戛然而止,说话的人被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季成阳吓住了。
何菲菲脸上成功出现了惊悚的表情,惊悚之后是发傻、猜想、恍然、尴尬……“季老师啊,真巧……”何菲菲干笑,“那什么,我昨晚都没睡,特别困,你们继续,我先去睡了。”何菲菲丢下一句话,落荒而逃,掩上自己的房门。
季成阳倒是很坦然。
他昨晚就穿着衬衫和长裤睡在她身边,睡了整夜,衬衫已经有了些褶皱。不过,他人高,身材也好,撑得起衣服也不会显得邋遢,反而有些慵懒。头发还是那么黑,可是却比以前软了很多,刚睡醒还有些乱……
他似乎想对她说什么,终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早晨说出来。
纪忆忽然被同事兼室友撞到这种事,有种尴尬混杂着甜蜜的感觉。她用手,轻轻给他扯平了一些衬衫的褶子,喃喃着说:“昨天应该脱掉衣服睡的……”余下的话都没说出来,因为连她自己都察觉出了这话不妥在哪里。
“是啊,”他低声笑了一下,“应该脱衣服睡的。”
纪忆知道他是故意的,轻轻咬住下唇,僵硬地转开话题:“睡这么久,还累不累了?”
“累,”他继续笑,“床太小了,长度和宽度都不太适合我睡。估计房东从没考虑把房子租给男人,尺寸定的这么小。房间的面积也太小,”他伸手,摸了摸门框上方,“感觉在你的屋子里走路,总能撞上什么。”
你那么高,当然会觉得小……
纪忆倒是很满意自己的新家,环视四周:“挺好的,我也不需要多大的空间,我东西很少,有个小角落就能放了。”
东西很少,有个小角落就能放了。
相似的的话,她在两年多前曾想说,可没说出口。
和所有大四的学生一样,她在没得到准确消息能进入外交学院之前,也在努力找工作。面试一个接着一个,从学校里的各大宣讲会到网上招聘,还有面对大学生的大型招聘会,她都没有放过。那天中午,她和同学从国展的大学生招聘会走出来,接到爸爸的电话。
她和爸爸一直是最疏远的,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忽然看到来电号码,紧张的心砰砰直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很期待电话接起来,能听到一句最近工作找得怎么样,可又很怕接听……
她记得自己当时看着手机十几秒,这才鼓起勇气接起来。
“最近在找工作?”爸爸是很公事公办的语气。
“嗯,”她想像身边的同学一样,拿起电话给父母就能抱怨,今年找工作的人多,这种大型招聘会特别不靠谱,那些大企业的招聘要七八轮,简直折磨死人,可挣扎了会儿,还是简单地说:“我觉得快找到了……”
“哦,那就好。我这里的房子马上要卖了,这几天把你的行李搬一搬。钥匙有吗?”
她愣了愣,眼圈马上就红了。
那是她从季成阳家搬出来的一些东西,因为宿舍空间有限,暂时寄放在了父母家。忽然被告知需要搬走,竟有种从此再没有家的感觉,茫然地,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西西?”
她恍惚着应了声,说:“没有,搬家以后就没有钥匙了……我下午就过去拿,您把钥匙给邻居,或者把我的行李放在邻居家,我去拿……”
纪忆在电话挂断后,仍看着手机,大拇指不停抠着手机上的粉色贴纸。很快就闷着声和同学说,要去买瓶水喝,还没等同学回答,就跑到马路对面的书报亭。等把眼泪憋回去了,才随便拿了瓶矿泉水,将钱递给忙碌着整理报纸的老阿姨。
……
就在那年的春末夏初,她在网站上查到了录取结果。
当时的感觉是松了口气,总算有了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刚念研究生的时候,宿舍的人知道她是北京人,却从不见她周末回家,总有些奇怪,会好心询问几句。纪忆都草草带过,后来大家习惯了,也就不再追问。
纪忆和季成阳说着话,打开冰箱门,将昨天买的三元牛奶的大纸盒拿出来,想要给他喝一些垫垫肚子。未料,她再回身,季成阳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银色的防盗门钥匙,是他家的,钥匙的尾巴上还有个很新的钥匙扣,很一个手工玩偶,点缀着一颗颗水晶,搞怪又可爱。
纪忆的眼睫毛慢慢忽闪着,安静地看着那把钥匙。
他说:“我猜,你会喜欢这种钥匙扣。”
她没吭声。
“把手给我。”他的声音,如此告诉她。
她慢半拍地伸出了手,手心向上,看着钥匙落在自己的掌心。
“这里有没有新的牙刷?”他低头,用下巴颏去碰了碰她的额头,“不洗漱,很不舒服。”
“啊,有。”
纪忆回到房间去翻昨天买回来的备用品,然后就听到他继续说:“我今晚回家收拾些东西,可能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他的措辞听起来稀疏平常。
“住院?”她慌了,手里握着没开封的牙刷,转过身。
“西西。”他低声叫她的名字,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
纪忆脑袋嗡嗡的,冒出了各种不好的猜想,却不敢问,也不知道先问哪一句:“你怎么了,为什么要住院……”
“西西。”他低声叫她的名字,试图让她冷静一些。
“很严重吗?”纪忆紧盯着他。
他短暂沉默,思考着要说到什么程度:“我在去年做过手术,最近复查的情况不太好,需要入院观察一段时间,”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人吃五谷杂粮,生病很正常。”
季成阳低声又劝了她几句,告诉她,自己做手术的主治医生也在北京,那个医生对自己的身体最为了解,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纪忆心乱如麻,但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不懂事,让一个病人反过来安慰自己。她努力让自己放轻松,告诉季成阳,要先回校和导师见一面,然后就去医院陪他。
纪忆去导师的办公室,听有几个老师在议论西藏的事,这才想起来,何菲菲回家时说的那句”西藏出事了”是什么意思。拉萨朵森格路商业街忽然出现一批人在进行打砸抢烧,新华社西藏分社就在这条商业街上,也未能没能幸免……
恐慌情绪在蔓延着,大家都在猜想,会不会因为奥运会,北京会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毕竟在几天前,海外□□分子刚刚冲击了十几个国家的中国驻外使领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有人还提起了美国的911,都是极端宗教促成的人间悲剧……
有老师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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