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蓉几乎认不出他来，他现在是拿她当仇人吗？前天他到片场探班的时候，眼神温柔得连剧组养的花都要羞涩地低头。在珠绣镇的医院，他深情的表白还历历在目，如今陡然换了颜色，一点缓冲都没有，过往的一切就像做戏一样。
她并不怪他。他们兄妹的感情那么好，倘若真如姚夫人所说，盛怒之下他连带着恨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她也不会在他们面前低了头，承认那所谓的事实。她暂时沉默离场，不过是顾念当前的形式，体谅几位老人家的心情。等姚谦芊情况好转，她还是要为自己把话说明白的。
“你们从侧门走，不要去停车场拿车了，那里肯定有很多记者。”姚谦芊的助理嘱咐陈晓和杨蓉。
陈晓拉着杨蓉的手往电梯走，杨蓉把手抽回来。两个人有些尴尬地沉默着，一前一后，悄悄从垃圾车进出的侧门离开医院。
陈晓从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鸭舌帽和花背心给杨蓉，让她稍微伪装一下。一路走出很远，两个人还是沉默着，心事重重，根本没在意路线，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他们走进了街边的公园。公园很大，人烟稀少。
“对不起，给你带来困扰。”陈晓声音低沉，充满倦意。
“你到底和姚总说了什么？”杨蓉还没弄清事情到底是怎样。
陈晓站得笔直，看着远处盛放的夹竹桃，想了一下，说：“我跟她说，我爱上你了。”
杨蓉浑身一颤，心跳得老高，猛然停住，就这样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落下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想征服你，直到珠绣山泥石流那次。那时我有两个大case在手，进度稍有搁置就会带来很大损失。但是我不顾一切地去找你，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那一刻我确定，我爱上你了。”陈晓说的轻描淡写，有一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什么的释然。
“你不是为了姚总才去珠绣山的吗？”杨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想在他眼底寻找什么。
“不是，为了你。”陈晓简短地回答，目光还是停留在远处，语气坚定。
杨蓉垂下头，心里不自觉有喜悦滋生，她不太确定这喜悦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在怀疑我对你是不是认真的？”陈晓转过头看她，满眼血丝，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来证明自己。
他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无力地弓着上半身，忽然双手深深□头发里，抱着头深深叹息，连连叹了三声，又狠狠吸一口气，竟然是哭了。
杨蓉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僵在半空，定定地看着他。
“我没想过会是这样。谦芊向来大方干脆，我以为跟她好好谈一谈，她会明白的……”陈晓把头深深垂下去，说话带了鼻音。
杨蓉在他肩上轻轻拍一拍，无话可说。姚谦芊此刻躺在手术室，生死未卜，而她莫名成了间接的凶手，而且刚刚还亲口听到了陈晓的表白。她实在没有立场说话。
“我好对不起谦芊。她对我来说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二十几年了，我们早就像亲人一样密不可分。我没想过会这样的，谦芊你不要死啊……”陈晓软瘫在杨蓉腿上，滚烫的眼泪浸入杨蓉的裤腿。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之前在山顶，他因为小石的被叛也曾失控。这一次只怕更让他难以承受。姚家兄妹同他感情这样深厚，面对伸手可及的死亡，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他内心的强大也许早就瓦解成细沙。
“陈晓，谦芊不会有事的。”她柔声安慰他，轻柔地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刚擦去他的，自己的眼睛却也湿润了。
陈晓紧紧地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埋在她怀里流泪。
远处的夹竹桃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叹息一样的窸窣声。
☆、第十七章
【十七】
姚谦芊昏迷了整整一周，终于从重症室回到普通病房，人醒了，也开始进食，恢复得不错。只是她依旧虚弱，下不了床，情绪也是种沉浸在那天晚上的绝望和悲恸中，整日沉默不语，以泪洗面，像个羸弱无能的小女人，再也找不到以往的风采。
姚家始终拒绝陈晓去病房探望。杨蓉在工作室的日子也不好过，终日被人指指点点。姚谦芊不在，许多通告活动没法进行，她索性在家陪翘翘。陈晓有时会打电话来，要她千万不要被周围的人影响，错的人是他。
她时常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想起陈晓从前对她所做的事情，想起自己刚刚感应到他对她有兴趣的时候迫不及待地逃离。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对他就有了感觉，只是姐姐的事情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让她对所谓的高富帅心存恐惧，所以立刻把自己全副武装，试图把他远远赶出自己的世界。
姚谦默几乎日日守在姚谦芊身边，安慰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却丝毫不见起色。姚父姚母在她面前不敢掉眼泪，走出病房就哭得跟泪人似的。终于，姚谦默发了狠，把她从病床上拖到医院的草地上，让她直面阳光，不许逃避。他从未那样凶狠地骂过她，骂她自私懦弱，不顾父母兄长；骂她痴傻愚笨，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自甘堕落。骂到最后，自己忍不住蹲下来大把大把地流泪。
姚谦芊自始至终沉默，眼睛里像有暗黑的河流打着旋涡，渐渐有粼粼的光亮。她忽然走到他身边，神色平静地说：“哥，我们回去吧，太阳已经下山了。”
从那天起，姚谦芊渐渐好转，一个月后，似乎已经从这场致命的打击中走出来。当陈晓再次来医院探望的时候，她要求父母放他进来。
“谦芊，你好点了吗？”陈晓目光轻柔地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心里的内疚翻涌而上。
姚谦芊扯扯嘴角，竟是淡淡地笑了：“这个伤口大概一辈子也好不了。”
“谦芊……”陈晓心里一揪。
“你放心，我不会抱着伤口沉沦下去。你说得对，在你面前的我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我。从十六岁起，我就做着一个美梦，将来有一天做你的妻子。现在这个梦醒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爱我的人，爸妈、哥哥、工作室的成员，你算什么？今天早上在卫生间照镜子，我才猛然发现自己走的有多远。我把自己拉回来，姚谦芊，这三个字从来桀骜倔强，我有我的世界，何必臣服在你的脚下？”
“我们……还是朋友吗？”陈晓看着她重新燃起神采的眸子，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姚谦芊，果断勇敢。
姚谦芊微微一笑，眉眼间有隐约的疏离：“为什么不是？爱情上我输给杨蓉，友情上我还要输一回吗？二十几年的感情，我不相信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比不上她。”
“当然，你和谦默都是我的亲人。”
“足够了。”姚谦芊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让他看不见底。
过了几日，姚谦芊正式接受多家媒体现场采访，申明这次事件只是一个意外。在重回工作室的第一次晨会上，她特地强调工作室成员不得猜忌和乱传信息。会议结束后，她立刻着手自己的艺人被耽搁的工作进度，对杨蓉还是十分侧重。
杨蓉在姚谦芊办公室门外，犹豫良久，终于叩门进去。
“姚总，你还好吗？”她注意着姚谦芊脸上的细节，担心她还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现在就可以出去了。”姚谦芊看着她，嘴角的笑似有若无。
杨蓉坦然一笑：“我知道这件事多少和我有关系，所以我才会来关心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所以不会道歉。”
姚谦芊有一瞬间的意外，眼底渐渐有了淡漠的笑意。她果然和陈晓接触过的女人不一样，长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骨子里却是个坦荡倔强的大女人。难怪他对她有了别样情愫，彻底从自己身边离了去。
“OK。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希望我们的合作关系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你出去准备下一个通告吧。”
杨蓉走到门边，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眉宇间爽朗干练，伏案处理文件时心无旁鹜，心里禁不住对她又多了几分钦佩。这样爽利的女子，其实更让人觉得心疼。她一定会遇到世界上最好的男人，给她最好的呵护。
录影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杨蓉没有跟工作室的车子走。她和一位女工作人员互换了外套，戴上普通的电视台纪念版鸭舌帽，一个人在街头慢慢行走。一夜爆红的代价是没有了自由，姚谦芊回来之后，她的工作行程每天都要把时间安排表挤爆了。从剧组到电视台，从电视台到颁奖典礼，从颁奖典礼到慈善酒会，还有各种影迷见面会和宣传行动，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移动之中，双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放松地呼吸周围的空气。
姚谦芊坠崖事件淡化后，姚谦默渐渐又和她有了联系，但再也没约她见面。那次闹得太不愉快，这个伤痕大概在他父母心头永远也去不掉了。这样也好，她对他一直感动感激，却始终没办法回应他的表白，如今也算作了了断。
陈晓约过她几次，但是她的行程太满，屡屡爽约。每次爽约后，她既觉得遗憾，又暗自松了一口气。陈父陈母对她的印象不比姚家父母的好多少，再加上他们大概从来都只把姚谦芊当做儿媳妇的唯一人选，即便没有那件事，自己恐怕也是连陈家的大门也迈不进去的。相较于和姚谦默之间无奈的了断，和陈晓无法有将来这个结论让她的心一直沉在谷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和陈晓之间还没有正式开始，也许永远不会开始。
红灯亮了，杨蓉站在人行道一端等待。视线忽然捕捉到陈晓的身影，不觉愣住了。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走到了RG大厦楼下。
陈晓站在人行道的另一端。他没看见她，蹙着眉头，尽量避让着身边一个眼盲的乞丐。
绿灯亮起，眼盲的乞丐踟蹰不前，慌乱的脚步阻碍着陈晓的步伐。陈晓躲闪着，绕过他走了几步，看到他差点被左拐的车撞到，愈加不知所措地在马路中央踱步，又走回去，拎着他的手臂把他扶过马路。整个过程，陈晓脸上有淡淡的嫌恶挥之不去，但他始终没有丢下盲乞丐。当盲乞丐和他道谢，他依旧蹙着眉头连连挥手。盲乞丐转身的时候脚下绊到东西，差点跌倒，他又上前扶了一把，目送盲乞丐慢慢走远了，才放心继续往前走。
杨蓉安静地注视着他，心里一阵感动。原来他心里住着一个善良单纯的灵魂，她从前真真是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陈晓看到杨蓉站在不远处，小跑几步到她面前，眉梢眼角净是喜悦。
“杨蓉，你怎么在这？”
“我收工了，正好经过这里。”
“饿不饿，我请你吃夜宵。”
“不饿。”
“那我们去看夜场电影。”陈晓像是个努力讨女朋友欢心的男孩，满心期待地等着杨蓉的回答。
“你没有事情要做吗？”杨蓉笑了笑。
“哦，对，我约了客户在前面的茶社。”陈晓猛然想起自己的正事来。
“那你快去吧。”
“你要走了吗？”陈晓看着她的眼睛，脚下像被钉在了地上。
“嗯，我回家。”
陈晓取出手机来拨了一串号码：“小周，你通知刘副总到绿源茶社和高珂集团的张总谈技术合作的事。”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收起手机，他顺势牵住杨蓉的手。
杨蓉稍微挣扎了一下，他不放，也就任由他牵着，说：“你送我回家吧，就这样走回去。”
夜空晴朗，路灯呼应着天际的星星，昏黄的光打在他们叠在一起的手上，拉长他们的身影，缩短——拉长——缩短，走过的街道留下彼此安静的呼吸和温暖的心跳。岁月静好，说的也许就是这般细水长流的缓慢无声。
杨蓉心里明白，如果他们真的要在一起，将来面对的会是来自各方的永无休止的吵闹和激烈残酷的碰撞，像这样安静宁和的场景，或许只能是片刻的奢望。所以不管明天他们会如何，至少这一段路会在回忆里静静绽放芬香，他们之间也就没有遗憾了。
姚谦默看着从姚谦芊房门缝隙中透出来的光，知道她又要逼自己熬夜工作。陈晓留给她的伤口太深，尽管她勇敢地抛开过去走出来，但一时半会儿要她完全放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谦芊，骨子里骄傲清高，即便一颗心千疮百孔，却还是选择高傲地转身，不屑去惩罚伤害她的人。但他不会，他不会看着陈晓和杨蓉在她面前相亲相爱地生活。要么让杨蓉爱上他，要么让杨蓉恨陈晓，总之，他不会让他们在一起，不会！
☆、第十八章
【十八】
难得有一天的空闲没有通告，杨蓉带着翘翘出去逛街游玩。她做了一些伪装，但还是有几次被记者和粉丝认出来。她害怕摄像头和闪光灯会吓到翘翘，谁知翘翘笑眯眯地望着她被包围的样子，大概是明白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欢小姨，为她感到高兴。
为了不让媒体打扰，杨蓉把翘翘带到地标建筑的顶层旋转餐厅，那里只接待会员。坐在窗边俯瞰这座灯火繁华的城市，所有的建筑都变得渺小，整座城像模型一样。好像做了一场梦，两年前，她对于这座城市来讲，渺小如同沙砾，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逃避着命运地捉弄。现在，她却怡然自得地享用着这个城市最顶级的服务。这多亏了姚谦芊，是她改变了她的命运。而姚谦芊自己的命运，似乎也因为她而发生了一些转折。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叔叔！”埋头吃着香蕉船的翘翘忽然发出清晰的呼叫。
杨蓉吃了一惊，顺着翘翘的目光看过去，和陈晓的视线撞在一起。
翘翘从位子上慢慢跳下来，跑到陈晓身边。陈晓把她抱起来，目光瞬间变得柔和无比。
“翘翘，我们又见面了。”他抱着翘翘坐到杨蓉对面。
杨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张口结舌：“你、你们……怎么认识？”
“这是我们的秘密，对不对翘翘？”陈晓和翘翘对视，后者坚定地点点头。
杨蓉又惊又喜，难以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