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默,你又想偷偷溜走是不是!”她抓住他的手臂。两个月前,她去D市边缘小镇拍戏,意外发现了晕倒在旅社的姚谦默,把他送到医院,又应他的要求转到郊区疗养院。
“转院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配合医生好好治疗,可是我每次从外地回来去看你,你就求我带你出来透气,然后找机会偷溜。我告诉你,你要再这样的话,我就叫医生把你绑在床上!”
姚谦默甩开她的手,故意用冰冷的口气说:“我没让你救我。请你不要管我的死活可不可以?还有,麻烦你说话不要这么大声,这里是大街,你是大明星,和我这样被唾弃被鄙视的失败者走在一起,损坏你的名誉就不好了。”
“姚谦默,你一定要这样吗?我已经答应你,不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任何人,不会让陈晓和姚谦芊怜悯的目光落到你身上,你这样一再放弃、一心求死,难道就能赎回你犯下的过错吗?”杨蓉无奈地看着他,身心俱疲的样子。
姚谦默沉默地垂下眼。她现在连自己的心情都整理不好,还要为他的病费心。再加上她故意给自己超负荷的工作量,本就纤弱的身子更显得单薄清瘦,仿佛一句重话就能把她压倒。
“嗳,你是谁啊?大叔好像很讨厌你,别挡道,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满头辫子的女孩说着把姚谦默拉到自己身后,上前凑近杨蓉,恶狠狠地瞪她,忽然一愣,“你是杨蓉?你是那个很红的大明星杨蓉?”
杨蓉顾不上理她,伸手招来一辆出租,把姚谦默塞进去,自己也跟着上车。
女孩对着远去的出租车用力呸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狗眼看人低,我要是当明星,肯定比你红一万倍,到时候把你踩得死死的,看你还嚣张!”
她和几个同伴道别,去便利商店买了白糖,一路哼着歌回家去。
“念阳,白糖记得买回来没?”一进家门,妈妈的声音就从厨房间传出来。
“买了买了。”何念阳把白糖送进去。
过了一会儿,何母把祭奠用的饭菜端上桌,在桌子中央的小香炉里点上三柱清香,朝香炉后面的那张遗照微微一笑,就像那个人并没有离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一样。
“念阳,来给你芬姨磕头。”
何念阳和妈妈一起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就听妈妈说道:“王芬,今天是你的忌日。多谢你的保佑,让我遇上好心人,顺利做了手术。我知道,你在天上这么照顾我,是想让我帮你找到你的孩子。可是我去过福利院很多次,院长一直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去向,说是领养他的那户人家和他们签订了保密协议。我也托人四处找过,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院长说,孩子是被大户人家领回去了,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何念阳蹙眉,歪过头问道:“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打算继续找啊?”
何母叹口气:“总还是要打听打听的。”
“找回来又能怎么样?芬姨都死了,不是徒增伤感吗?你就别找了,他们母子有缘的话,上天一定会指引他和我们见面的。”何念阳起身坐到桌边,胡乱扒几口饭菜,蹦蹦跳跳出门去,“妈,我约了人去游戏城,晚上晚点回来!”
何母拦不住她,又是叹息,摇了摇头。念阳这丫头她根本管不住,好在孝顺,再怎么瞎玩瞎闹,也不会真做出让她伤心的事来。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一路无话,杨蓉似乎还在生气,又似乎只是累极了,闭着眼睛把头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
姚谦默面无表情,心里却翻江倒海。从认识杨蓉起,他就知道她心地善良、倔强聪颖。这一次,若不是他趁天时地利人和之际,一次击中她的软肋,让她被巨大的情绪漩涡左右了思绪,对这一连串的变故措手不及,否则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他对她说了这么多这么严重的谎言,把他的复仇计划建立在她的痛不欲生之上,对比她现在对他尽心尽力的照顾,对比她一直以来对他的体谅和信任,他越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无地自容。不肯接受陈晓和姚谦芊的帮助,是源于自尊;不愿接受她的帮助,则是源于惭愧和罪恶感。他是怕有一天,等她静下心来好好把这一切想清楚了,等她和陈晓的误会解除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对他的这份信任和友谊。
看着杨蓉憔悴落寞的脸,姚谦默内心涌动着一股冲动,终于按捺不住,轻声叫她:“杨蓉,其实……”
胃部陡然传来的疼痛终止了他的话。他捂着胃部,疼得把背弓起来,忽然猛地把头向后砸在车窗玻璃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杨蓉有些慌张地碰触他的身体,却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你的药呢?司机,麻烦你开快一点,他很痛!”
姚谦默疼得晕了过去,杨蓉把他靠在自己身上,好让他的身体减少因为颠簸带来的痛苦。他一回到疗养院就送去急救,脱离危险后,因为麻醉剂的药效,一直昏睡。
杨蓉从疗养院往回走的时候,才留意到经纪人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未接电话列表上,陈晓的呼叫依旧是最多的。她蹙眉看了一秒,全都删了,然后给经纪人回拨电话。
“刘姐,怎么了?”
“你没看网络新闻?就在两个小时前,你在娱乐门户网站上了头条,现在各大媒体都在疯狂转载。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原来你们几个感情纠葛这么复杂!我是没办法了,怎么兜也兜不回来,你自己想好怎么说,然后告诉我,我好给跟媒体沟通,把话题朝对你有利的方向转。”经纪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杨蓉心里一阵莫名其妙,打开手机网络,果然,第一条自动跳出来的新闻就和她有关。原来刚才送姚谦默回疗养院的时候被记者跟拍,照片上正是姚谦默晕倒在她身上的那一幕,不知情的人看上去确实会认为这是一张约会亲密照。看来这个记者并没有追到疗养院,否则绝不可能只爆出这么一条简简单单的绯闻。大概是她不断要求司机加速的时候,那个记者被甩开了。
这样无聊的绯闻,她向来不会理会。只是报道做了自以为是的延伸,把陈晓和姚谦芊也扯进来,胡编乱造了一段狗血的四角关系。记者怎样写她都不在意,只是在这个时候提起他们,就等于是在她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补了一刀,又撒了把盐,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痛得揪了起来。
车子到了自家楼下,她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挪下车。她真的好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从前看姐姐为了那个男人死去活来的样子,她就知道爱情是折磨人的魔鬼。直到她自己亲身经历,她才明白姐姐的执着。爱情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魔鬼施放的毒伴着天使施放的蜜一点一点侵入人的灵魂,不时调换两者的剂量,让人在痛不欲生中欲罢不能。
前方那棵大香樟树的阴影下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一星红光在夜幕下忽明忽暗。见到她,那个黑影扔掉烟头,从阴影里走到楼前的门灯下,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他瘦了,瘦了这么多!
杨蓉看着他凌乱的头发、灰蒙蒙的面颊,还有那明显陷下去的眼眶、很长时间没刮的胡茬,心里顿时涌上万般情绪,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做不出反应。
陈晓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泛着幽幽的令人骤然紧张的微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却带着某种强大的气势,仿佛要把她牢牢捏在手中似的。
她以为他要抱她,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你做什么?”她出声抗议,疼得站不稳,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我做什么?我听说你有可能随时离开工作室离开这里去北京,刚从D市飞到上海,什么行李什么文件什么生意统统不要了,立刻又飞回来满世界地找你!我急得都快疯掉了,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你说我做什么?”陈晓先是缓慢开口,声音充满疲倦的嘶哑,渐渐语速加快,声音也高扬起来,带了一丝凶狠,脸上滚过受伤的表情,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
杨蓉听他这样说,心里一时感动,却又被他野蛮的举动弄得生疼不已,也急躁起来:“你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请你自重!我不想天天上头条,你再这样吵下去,马上就会有狗仔队聚集到这里。请你离开!”
陈晓哼一声,把她抓得更紧,五根手指仿佛要嵌进她的肉里。他拉着她像团一捆布一样把她塞进车里,然后立刻上车把车门车窗锁上,风驰电掣般离开小区,一路狂飙,吓得杨蓉花容失色,一直闭着眼睛惊叫。
他把她带到风景区的单门独户观光别墅,一进门就把她甩到沙发上。
“陈晓,你是想绑架还是想非法拘禁?”杨蓉的手肘硌在沙发扶手上,疼得发麻。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粗鲁惹恼了,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陈晓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情绪稍有缓和,也不答话,到柜子里取出一瓶药油,走到她身边想帮她揉一揉。
杨蓉躲开他的手,又立刻被他捉住。起先力道有些重,但立刻轻柔下来,只确保她挣不开,然后细心地为她揉抹刚刚撞痛的地方。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更不敢软下心肠来跟他好言好语地说话。他已经是有妇之夫,不管这背后藏有多少秘密多少无奈,在道德伦理上,他们都应该保持距离。
“蓉儿……”陈晓忽然低喃出声,和方才的盛气凌人全然不同,竟有些可怜兮兮的,叫杨蓉心头的戒备松动起来。
“这几个月来我和你一样,每天超负荷工作。但是我和你又不一样,我不是为了逃避。我是想以最短的时间解决SF和RG目前的困境,然后和谦芊分开回到你身边。我一直不来看你,是担心那些记者乱写。虽然我和谦芊的婚姻是假的,但在别人眼中我始终是有妇之夫,我不能让你的名誉受损,被流言蜚语伤害。”
杨蓉一字一句地听着,心里被两方情绪互相拉扯,一团乱麻,只觉得深深的无奈,为自己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能为力而感到难过,慢慢流下眼泪来。
“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谦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我找了他很久,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他了?”陈晓的声音紧了些,听上去有些害怕、怀疑和压抑的怒意。
原来他是为了姚谦默而来,看来他也看到那则新闻了。
杨蓉被他口气中的怀疑和以她的男人自居的口吻刺激到,猛地推开他,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和谦默的关系并不是陈晓的女人和陈晓的兄弟这种简单的连接。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什么叫做不是简单的连接?‘我们’?原来你和他已经这样亲密了?”陈晓说话的时候身体有轻微的连续的颤抖,牙齿咬得很紧。
“你不是看到照片了吗?难道非要听我亲口告诉你才会死心吗?”
“你喜欢他?”
“是。”杨蓉压下心头翻滚的痛楚,眼神冰冷而坚决。
“可他爱的是谦芊!”
“我知道。”
陈晓愣住:“你知道?”
“对,我知道。我还知道他不是姚家亲生的,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过得很不开心。你和姚谦芊都是万人宠万人捧,他不同,他和我一样为了自己的生存吃尽了苦头。我们彼此心意相通,相互理解,这样的感情是你们这样自我感觉优越的人中龙凤不能体会的。”
心意相通四个字仿佛在陈晓心头狠狠砸穿四个洞,他深吸一口气,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他有心报复姚家?”
杨蓉怔住,没说话,等于是默认。关于这一点,她始终很内疚。倘若当初她能及时劝阻姚谦默,或许姚父就不会死,SF也不会面临这么大的危机。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给他作掩护?”
杨蓉胸口像被人狠狠抡了一锤子,不由得怒从心起,又转化为无尽的悲哀。他竟然这样想她?
面对她含冤莫白的眼神,陈晓却无法从巨大的情绪巅峰撤退,刹不住车,继续往下说:“你眼睁睁看着谦芊痛苦,看着SF慢慢被瓦解,甚至看着姚叔叔痛苦的死去!你爱过我吗?如果你爱过我,又怎么会明知道这样的大混乱一定会把我推到谦芊身边,但你还是放任谦默的计划一步一步实施下去?”
杨蓉咬紧牙关,倔强地忍住眼里的泪水,目光冷冽地瞪着他,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陈晓仿佛自己陷入混乱,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深深埋在膝盖上,然后又抬起头,双手不断做着毫无意义的手势,想说什么,却好像是中组织不好语言,看着她的眼睛迅速充满泪水。
“杨蓉,”他终于发出声音,和他的呼吸一样颤抖,“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管,我只想知道,你还爱不爱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杨蓉并不在乎他眼中的哀求和期待,她更在乎另一件事。
“你怀疑我是姚谦默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
“你有没有爱过我!”陈晓一字一顿地吼出声来,眼泪从眼角滑落,嘴角有些微的抽动。
“为什么你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不是为了和谦默打赌才接近我的吗?”
陈晓想起自己和杨蓉从惊鸿一瞥到能够进一步接触,都是姚谦默提供的机会。到后来,姚谦默还表现出追求她的心思来刺激他,使他和杨蓉之间的感情很快有了实质的确定。
从他眼里再次读出怀疑,杨蓉的心彻底冷了,说出来的话只剩无情和冷酷:“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们每次相遇都那么巧?为什么姚谦默允许你这个准妹夫和别的女人发生真感情?为什么他明明喜欢谦芊却曾经追求我?为什么他伤害姚家伤害你却惟独和我保持友谊?为什么他失踪后只和我见面?为什么……”
“别说了!”陈晓大吼一声,一脚踢翻茶几,充血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怕。
“这是你要的真相,满意吗,陈总?”杨蓉心如死灰,竟然还能在恍惚麻木中笑了。
一声陈总仿佛把时光的帷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