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芊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幸福满足，摸着肚子垂眼而笑。
杨蓉心尖微颤，隐隐作痛，问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姚谦芊没有抬头，依旧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个孩子是姚谦默的。”
杨蓉像被一道闪电霹中，整个人猛地僵直了，好半天缓不过劲来，等回过神来，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想起陈晓很早之前说的竟然是实话，又想起他们二人因种种缘由分裂至此，仿佛再回不去，现在知道这实话，又有何用？
姚谦芊微微叹息，沉默了一会，把她怎样怀上这个孩子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杨蓉。
“起初是我自私，我害怕别人知道后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我总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不敢面对任何人。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SF出了大事，你也知道的，当时我爸病危，我妈急得一身的旧病都复发了，偏偏她在这个时候也知道我怀孕了，我知道她不可能接受得了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姚谦默的事实，情急之下只好说孩子是陈晓的。无巧不成书，我爸从前的朋友从国外发来消息，愿意帮助我们。但那个时候我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很差，根本不可能单独扛起SF的重担。他听说陈晓和我有了孩子，便要求陈晓和我结婚，以姚家人的身份动用他的资金。”
杨蓉一字一句地听她说话，眼眶慢慢发烫，心里有什么冲破她给自己硬套上的坚硬的壳，没有温度的胸口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我很清楚，陈晓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帮我、帮姚家，完全是为了我们从小到大一起二十几年的那份感情。你别看他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比谁都软。”
“我知道。”杨蓉的声音不住地颤抖。
“他不爱我，从来都不曾爱过。他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甚至连正眼也没看过我。他每天马不停蹄地忙，唯一的动力就是想尽快摆脱这场让他万般痛苦的婚姻。你不知道他累成什么样子，就像个小老头，除了在客人和大众面前，他的腰根本挺不直，眼睛里的血丝从来没有消退过，有几次上火得厉害，鼻血怎么也止不住。送他到医院，手上举着吊瓶就自己跑回来开会。”姚谦芊动情地述说着，红了眼圈。
杨蓉的眼泪再忍不住，慢慢流下来，眼泪的温暖仿佛也流进心里，填满那些伤口留下的沟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姚谦芊，从她宁和的笑容里看不到一丝虚情假意。
“因为我不想看到他难过。我知道因为这些来不及解释的误会，你故意说了一些话来刺激他。他现在就像半死不活的游魂，瘦得脱了形。”
“我……”杨蓉听她这样说，心里像被火烧一样疼。她的心重新打开，终于见着光亮，这些时日混沌的思维慢慢清晰。姚谦默说过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回想他那天阴晴不定的神色，分明就是故意刺激她已经悬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她竟然认为他没有欺骗她的理由，他分明是利用她失控的情绪，引导她去影响和牵制陈晓，让他不能和姚谦芊结婚，这样，姚家就得不到那笔投资金，SF和姚谦芊就都会成为他囊中之物。
可是那张诊断单是姚谦芊给他的，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那张医院的单子……”她有些犹豫地开口。
“那是我和陈晓找医生提前做好的假单子。我不适合做流产手术，当时那个情形，我又不能让姚谦默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所以才想出这个权宜之计。”
杨蓉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到自己那样残酷地伤害陈晓，不觉又是一阵刻骨的心疼。
“话已至此，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姚谦芊起身要走。
“谦芊！”杨蓉忽地想起什么，神色一动，“你……永远不会原谅你哥了吗？”
姚谦芊眉头微颤，语气放得很淡：“他不是我哥。”
“如果……他病了，快要死了，你愿意试着原谅他吗？”杨蓉期待地看着她，“毕竟，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你的执念。”
“他病了？快要死了？这怎么可能！”姚谦芊忍不住嗤笑，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他在城郊疗养院，一直在做化疗。他得了胃癌。”杨蓉缓缓说出这句话，心里对姚谦默对她和陈晓所做的一切并没有怨恨。他的生命如此短暂，这大概是上天替她给了他最大的处罚。
“你别开玩笑了！杨蓉，你这个人真奇怪，我是来帮你和陈晓和好，你却跟我说姚谦默。你对他那么好，看来我是白费心机了。”姚谦芊似乎是生气了，一扭头匆匆离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杨蓉眼里的认真和怜悯不是装的，她宁愿她是装的。好端端怎么就要死了，明明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为什么又要让她面对这样艰难的抉择？
回到车上，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来打114查到疗养院的号码，确认了姚谦默的信息，不由得手上一软，拿不住手机，整个人靠在车座上，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从前他对她所有的宠溺和无怨无悔的付出一幕幕重现，她才记起来，她人生中最快乐最放肆的时光，都是他给的。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夜渐深，风渐凉，天空忽然飘起雨丝，将城市灿若琉璃的灯光都模糊成氤氲的烟雾团子。
陈母被窗口袭来的凉意惊醒，觉得有些口渴，下床关了窗户，准备到楼下去倒杯水喝。路过陈晓的房间，只见一片漆黑，窗户也没关，窗帘被风吹动，一下一下打在墙壁上，娑娑作响。
陈母叹口气，走进去把窗户关上，转身刚要出去，忽然听到屋子里有响动，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脚像钉在地上是的，颤抖着问道：“谁？”
声音是从沙发上传来的，听到她问话，又是一阵窸窣，然后是陈晓疲惫不堪的嘶哑声音：“妈，是我。”
陈母松了一口气，把灯打开，见他倦态毕露地仰头靠在沙发上，正在挤按眉心。修长的手指更显纤细，他瘦得厉害，骨节异常明显地突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吃过晚饭了吗？我让他们弄点吃的给你。”陈母心疼地在他身边坐下，帮他按捏肩膀。
“我不饿。妈，您赶紧睡吧。我没事。”陈晓打起精神来，朝她笑了笑，去让他苍白的脸色更显得憔悴。
“还在想杨蓉吧？”
陈晓闻言一愣，别开眼去：“没有。”
“从听你姚阿姨说你和谦芊复合我就不相信，你们哪儿有个复合的样子啊？貌合神离，强颜欢笑。结了婚就更加了，新婚夫妇分开两边住，除了工作基本不见面。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只知道你往狠了折磨自己。儿子，妈会心疼。你跟妈说，那个孩子是不是意外？所以你才不得不跟杨蓉分开，和谦芊结婚？”
陈晓垂首不语。他不确定孩子的事能不能说出来，尽管姚谦芊今天拿出了离婚协议书，但孩子的问题牵扯到姚谦默，对还处在悲伤中的姚阿姨仍然是个不小的刺激。
“虽然……我并不喜欢杨蓉做我的儿媳妇，但是看你这么辛苦，我实在是不忍心。好歹她也算善良本分，还救过我的命。早知道会是今天这个局面，我宁愿一早答应你们交往。”
陈晓看着母亲自责的样子，心里满是感动，安慰地抱一抱她，说：“妈，我真的没事。”
送走陈母，陈晓到卫生间洗澡，心不在焉，把洗发水当沐浴乳，想着杨蓉明天就要永远离开他，他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抽痛，胡乱冲了冲就出来了，又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终于感觉到饿。他下楼到厨房找东西吃，翻了一会儿，猛地想起以前经常和杨蓉一起去的通宵小吃，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出门去。
时间是凌晨三点半，雨渐渐落大，喧哗的城市进入睡眠，马路上人烟稀少。杨蓉在雨里急匆匆地走着，方才出来赴约时没带手机，她要马上回家给陈晓打电话，她想见到他，立刻，马上！
突然，她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她弯下腰去平衡身体，发现自己的鞋带松了，又蹲下去系。
陈晓的车子从她身侧呼啸而过。他没看见她，车轮溅起的水泼了她一身。
杨蓉站起来看一眼，心跳猛地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她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要追，一边大声喊着陈晓，拼命迈开步子。
可是他开得太快，车子很快消失在前方。她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雨很快把她淋湿了，裙摆贴在身上，阻挠着她的步伐。乱发黏在脸上，雨水不断落进眼睛里，又溢出来，从领口滑进去。身体在冷风中微微颤抖，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一刻不停地跑。夜幕笼罩着前方，她却看到了奇异的光亮。陈晓站在光亮中朝她挥手微笑，要她到他的怀抱里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她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猛地抽筋，她跌坐到地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现在的她满脸满身的泥水，像是刚从乞丐堆里爬出来似的，狼狈不堪。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路灯把她的影子孤独地打在湿漉漉的地面。
眼前忽然有刺眼的亮光，杨蓉睁不开眼，下意识拿手背去挡，耳边传来刺耳的急刹声和车轮在地面竭力摩擦的声音。她本能地闭上眼，以为自己遇上了车祸。
车子贴着杨蓉堪堪停下，陈晓喘着粗气看着站在车前的人，心跳像擂鼓一般剧烈跳动。
是梦还是幻影？几分钟前他从后视镜的雨帘里扫过一抹模糊的身影，他以为不过是因为太过想念她而产生的错觉。车子开出去很远，终于还是拗不过心里那百分之一的奢望，疯了一般调转车头。没曾想，竟是真的！
杨蓉还闭着眼睛做着躲闪的动作，等待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落下。但是预想中的剧痛和强烈的碰撞迟迟没有出现，她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便被那人一把按进怀里，顿时，熟悉的味道将她层层包裹住，来自他怀里的温暖让她被风雨浸凉的眼泪炽热起来，全都落在他胸口。
“你知道我在追还开那么快，陈晓，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你！”她抡起粉拳雨点般砸在他身上，哭的起劲，心里却被喜悦占满了。
陈晓任由她捶打，她这般对着他撒娇似乎已经遥远到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等等！她说……她在追他？
他有些激动地捉住她的手让她安静，不确定地望进她眼睛里去：“蓉儿，你……你想见我？”
“我想见你，我要见你！”杨蓉拼命地点头，深深地看着他，才发现他竟然瘦了这么多！她心疼地抚摸他的眉眼和脸颊，喃喃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陈晓把手贴在她手上，感受她传递过来的温度，一丝一毫也不想错过。忽然又怔住，他慢慢放下自己的手，侧过身子，躲开她的触碰，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不是因为你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来见我最后一面？”
杨蓉心头一颤，凑到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和她对视，深情地说：“我不走，我再也不会走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杨蓉要和陈晓在一起。”
陈晓立刻高兴起来，眉眼舒展，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那光芒欢快地闪烁了片刻，又慢慢暗下去。
“谦默他……”
话没说完，他的唇便被杨蓉堵住了。这个掺杂着雨水的吻是那样热切，让他浑身都不断涌起奇异的颤栗。她向来内敛，对男女之事害羞被动，总要在他的引导下才放开身体迎合他。所以这个积极主动到近乎疯狂的吻并不熟练，她的牙齿甚至把他的嘴唇咬痛了。
但他却被这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吻弄懵了、灌醉了，身体里升腾起一股躁动的热度，再也无法思考其他，拦腰抱住她把她贴紧自己的身体，稍稍变换姿势便转守为攻。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她红唇的温度，他也不管不顾起来，倾尽全力释放心头压抑的情感，同她唇齿抵死缠绵。
杨蓉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像被柔软的云彩托着，飘浮在一个美妙的空间里。
直到彼此都感觉到呼吸困难，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大口大口喘息。
杨蓉把脸贴在他胸口，用气声低喃：“我都知道了。对不起，是我不能体谅你的难处，是我太小气。我和谦默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
陈晓紧拥着她，咬着她的耳垂：“所以那些话都是故意说来刺激我的？”
杨蓉捏起拳头又给了他一下，嗔道：“我是故意的，但不是为了你和谦芊。我是气你竟然怀疑我。可我也不对，我也怀疑你了。”
“那就扯平了。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向你坦白，不让你害怕担心。”
“嗯，我也是。”她仰起脸，和他相视一笑，又埋头贴进他的怀抱。忽然又想起什么，蹙眉道，“谦芊怎么办？”
“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我认识并由衷欣赏的姚谦芊，她回来了。”陈晓柔声说，顿了一下，学着她的口气问，“谦默怎么办？”
杨蓉却沉默了。
陈晓心一沉，心里没底，下意识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像是怕她随时有可能会溜走。
“明天……我带你去见他。”杨蓉慢慢说，很难过的样子。
陈晓低头看她，发现她竟然哭了。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她打了个喷嚏，他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在雨里站了很久了，连忙把她拉上车，拿纸巾帮她擦拭脸上身上的雨水。
车厢昏黄的灯光下，他发现她浑身湿透，衣服变得透明，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浑圆的前胸和修长匀称的大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两个人又挨得这么近，互相帮着擦拭，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耳根猛地热了一大片，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身体某个部位有些尴尬地发出了警告。
杨蓉发现他身子有些僵硬，傻傻地顿在那一声不吭，伸手碰一碰他，只觉得他浑身发烫，不由得担心道：“你发烧了？”
陈晓脸红心跳地别过眼去，迅速启动车子，沿路看到一家酒店，猛地停车。杨蓉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