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不再遇上(出书版)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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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再遇上(出书版) 作者:未再-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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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个孩子。”李润喃喃地,眼神黯然下去,说道,“我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我带她在师大的湖边钓鱼,花老半天才钓上来一条鱼,她会笑一下午。”
  “你想念那时候的她?”方竹问。
  “我想念她成长的毎个阶段。”
  方竹说:“可你缺席了她最重要的阶段。”
  “小方,我晓得在你心目中,我是晓晓不负责任的父亲。”
  李润的声音恳切,以及凄凉。方竹无法回答。
  “晓晓小时候经常找你一块儿吃晚饭吧?”他问。
  方竹答道:“是的。”
  “她是不是老吃荤的?”
  “她特别喜欢吃鱼和肉。”
  “这都是她爱吃的。吃完饭了她不会立刻做作业吧?”
  “是的,她喜欢在学校的湖边玩儿。”
  “钓鱼?”
  “我只跟她钓过一回。”
  “她是不是一直觉得学校的功课很难?她成绩一直不好,我才会让她上私立中学。”
  “她小学的时候数学成绩很不错的,期末考试考过一百分。”
  “那时候她看什么电视剧?”
  “她看动画片,《灌篮高手》和《樱桃小丸子》。在我宿舍里看。”
  “她放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里只有一堆韩剧。”
  方竹说:“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是嗬,爱穿漂亮的衣服、鞋子,还喜欢名牌包。”李润继续讲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不给她钱,她就不会有学坏的条件。她小时候偷过你的手机,这事情我晓得,我骂了她,但是小何和你教育了她。我太忙了,忙着搞事业,忙着拼业绩。我没有空好好教育她、关心她,我甚至没多少空管她,她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管住她的经济不让她乱花钱,她就不会出格。我对不起她的妈妈,更对不起她。任何理由也不足以解释这些。”他以手扶额,并覆住双眼。
  企业家消失了,赢弱的病人不堪一击。方竹看见属于父亲的眼泪从表弱的男人的脸庞上流下。
  “你调查过她干的那些亊情,是吧?”
  方竹缓缓地点头。
  “我知道了她干的那些事,就把她找回来骂了一顿,收了她的信用卡,然后我又出差了,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刚出差回上海。如果我能早一点回来,如果我那天不骂她,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她吃的那些药……你看看,小方,我个年过半百的人还在想吃后悔药。”
  年过半百的男人在方竹面前哭泣得像个孩子。他没有再追问方竹所知晓的关于他的小女儿不堪的往事,这些于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他的女儿。
  方竹很难过。
  她曾经以为李晓没有得到过父爱,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虽然李晓的父爱是不及格的,但是仍拥有那份不及格的追悔莫及的爱。
  纪如风也许听到些许动静,推门进来,看到仰面遮脸痛苦的丈夫,没有上前安慰,她对方竹做了个手势,请她出来。
  这也是方竹此刻正准备做的,她已经不适合待在室内。
  何之轩并没有在病房外。方竹有些奇怪。
  纪如风说:“我请之轩帮我去缴个费。”
  纪如风请方竹在病房外廊边的座椅坐下。
  “老李最近很喜欢找晓晓生前的朋友聊天,可惜晓晓生前没几个朋友,他一直想跟你聊聊。谢谢你能来。”
  “他……什么时候病倒的?”
  “前年体检的时候发现了病灶,一直不肯住院,采用保守治疗,开始的时候效果不错。”
  李晓的死才是至大的打击。
  纪如风受的打击也不小,坐在她身边,能看见她头发里的银丝还有眼角的鱼尾纹,松弛的双颊将嘴角拖累得耷拉下来。
  在葬礼上的惊鸿一瞥,以为这对男女都还风采依然,不过是方竹的错觉。
  纪如风对方竹说:“我知道你们心里对我有意见。”
  就算再有成见,方竹仍旧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向这个家庭内的成员表达这样的意思。她选择沉默。
  纪如风说:“我半辈子都在扮演讨人厌的角色。当年从新闻系毕业进了报社,为了追求亊业跳槽,跳槽后为了追求爱情坚守在濒临倒闭的老厂里,为它呕心沥血,争了半辈子,忙了半辈子,结果李晓决然一走,把我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洗刷不掉。”
  “你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过吗?”方竹问道。
  纪如风冷笑:“谁又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我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她还是不谅解我,离家出走是家常便饭,我们只能把她送回她外婆家。可是老人毕竟是老人,管不住她。我管她太严别人会说后妈虐待,管得太松,又……又出这样的事情。她一次次在家里大吵大闹,骂我骂她的弟弟,问我拿钱,拿不到钱就偷……她……”
  方竹听不下去,站起来:“晓晓已经去世了。”
  “方竹,你是追求过爱情的人,你应该明白情之所钟情不自禁,为了爱情的圆满,谁都可能变成自私的魔鬼。”
  方竹回身望了纪如风一眼。
  此人亦在自己的壳中,瑟缩不前。当年的神采、当年的抱负、当年对爱情的憧憬都是她的层层枷锁。
  方竹感到恐怖,磨损之后的灵魂竞会如此鄙陋。她会不会也变成这般模样?她低声说:“所以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因为我的自私让很多人痛苦。我没有立场让他们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我做过的事情。”
  她别过头去,看见何之轩自走廊的那一端缓步走来。
  她说:“我该走了。”她几乎是逃避似的,快步离开纪如风身边,只是往前几步,她又停下脚步。
  纪凯文跟在何之轩身后,他们一起走了过来。
  纪凯文对方竹说:“我要跟你们走一趟,去‘君远’开会。”
  这是她同何之轩的公事。方竹没有开腔。
  何之轩问方竹:“可以走了吗?”
  方竹才答:“嗯。”
  他走到她身边,他们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有尴尬的意思,但是没有不悦的权利,方竹对自己说,何之轩需要全新的人生。
  上车的时候,方竹主动钻进车后座,何之轩也没有阻止。纪凯文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纪凯文同何之轩简单交流着公事。方竹听了个大概,如今在“孔雀”掌事的是纪凯文,支撑摇摇欲坠的李家的也是纪凯文。
  她真难得,也真有实力,方竹想,也的确有代表“孔雀”塞她红包的立场和权利。
  这段插曲教方竹心成不是滋味。
  纪凯文却适时地扭过头对坐在后头的方竹说:“谢谢你肯来看我姑父。”
  方竹说:“不要这么客气。”
  “最近发生的事情多,我姑姑精神很不好。”纪凯文不好意思地讲道。
  “我知道的。”方竹忙道。
  “姑父非常爱晓晓,也许方式确实不对头。晓晓出去胡混的时候,姑父对她的关心是不够。那时他常驻香港,跟五百强谈‘孔雀’的护肤品品牌回购的事情,谈来谈去谈不拢。幸亏又遇到了何之轩。”
  方竹眼皮一跳,抬眼往前看,正巧看到后视镜反射出何之轩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她的眼。她慌忙把目光调开。
  “那时候何之轩就帮我们策划这个项目了,从回购,到重组,到新产品的研发,和这次的市场推广。姑父这两年憋着一口不肯输给洋人的气忙得底朝天,没有想到晓晓会出这样的亊情。我们大家都很伤心,他的身体也挎了,体力智力透支,但是我不想‘孔雀’就此完蛋。”
  纪凯文语气平缓诮调坚定,眼内有火焰燃烧,意志和智慧一样都不缺。她同何之轩是真正的在并肩作战。
  方竹说:“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何之轩又从后视镜坦望了望她。她知道。
  就如纪如风一样,犯过的错误铸造的不幸,已经存在,不能抹消,只能一辈子自己吞掉。她不能像纪如风那样,抓住旁人哭诉自己的委屈,那很难看,更加难堪。
  何之轩将方竹先送回公离,而后又载着纪凯文驱车赶回公司。
  包姐在打扫卫生,见她回来,忙提解:“先坐沙发上,我把卧室里的地拖了,有点滑。”
  方竹依言坐下,电话铃响起来,在拖地的包姐来不及过来接。方竹动动手指头,她的手指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譬如摁下免提键。
  她说:“喂。”
  电话那头是物业,通知缴物业管理费,方竹答应好,挂上电话,动作不够流畅,拨到电话盖面的按钮上,电话的显示屏显示出最近来电。
  方竹一瞥,微微吃惊。
  她乂摁住按钮往下翻几页,几乎每一天的清晨都有同一个电话号码的来电或者去电记录——她记得这是张林的手机号码。
  她受伤以后,就没有同张林联系,不想张林担心,更不想另一个人担心。可是,张林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了这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方竹一直对着电话机发呆。直到窗外夕阳西斜,包姐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才回了神。最近因为伤口渐愈,何之轩放开她的忌口,总是让包姐问她的意思。
  她说想吃芹菜,又说想跟着包姐一块儿去菜场买小菜。其实不过是想走一走,她心头乱得很,走一走会好一点。
  傍晚的阳光很好,空气湿热,气候渐渐转入热烈的夏季,走两步就会冒汗,一切都变得浮躁了。
  走到菜场门口,包姐手机响了,她接起来说话。方竹就往菜场门口的书报亭转悠了下,卖晚报的老头孤零零坐在报亭前喃喃自语:“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
  他的膝头撂着一摞晚报,一阵晚风吹过,哗哗作响,画面颇凄凉。方竹就多事地问:“老伯伯,怎么了?”
  老头低着头数报纸,说:“报纸卖不掉,太阳要落山了,晚饭来不及吃了。”
  这或许是一位孤寡老人,因为子女的不孝顺而沦落在此卖报糊口。这种猜测让方竹同情心泛滥,便问:“还剩多少份?”
  老头说:“五六百张哪!”
  方竹把钱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手翻一番,—共有两张百元现金一张五十元现金,她全部拿出来给了老头:“报纸都给我吧,老伯伯您快点回家吃晚饭。”
  老头茫然地把报纸推给她,那样重,她不好拿,也不能当着老头的面当场销毁,不禁犯起愁来。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跑过来,叫:“小姐,钱你拿回去!”
  她从老头手里把钱抢过来,老头不肯给,两人争争抢抢地僵持着。
  方竹说:“我买报啊!”
  中年妇女哭笑不得:“买什么报啊!这些是直送后面小区订户的。”
  方竹傻了。
  “对不住啊!我爷爷有点老人痴呆,让你误会了。”
  原来如此,方竹失笑。
  中年妇女终于从老头手里抢出钱,原封不动还给方竹,连连道了几个歉。那头包姐通好电话,走到她身边见到这情景,讲:“何太太,你良心太好来。不过以后要问问湥С俑≌飧隼贤纷永鲜亲谡饫铮芏喙返囊晕羌遗按先耍涫挡皇钦飧鲅拥摹!
  方竹面红。她是真武断,就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亊情,她反而不问靑红皂白,不求事实真相,不理性直面,任由所见的“真相”蒙蔽双眼。
  包姐问她:“晚上做什么给何先生吃呢?”
  她心头紊乱,无心细想。
  包姐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劳烦她,按照这两个月摸索出来的经验管自买了菜。
  这晚何之轩很晚才归家,照例是打了电话嘱咐包姐照顾方竹早睡。
  方竹却失眠了。
  她一整晚瞪着窗外的白月光,想了很多亊,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想到了很多人,念头一转,所有的人又模糊了。
  她不是头一回对自己产生怀疑,也不是头一回心内充满了矛盾。交织着的难以排遗的情绪教人嫌转反侧。
  方竹想,在我背后,他们……他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亊情?就像在李晓背后,李润的父爱虽然不合格,伹不是不沉重的。
  我知道吗?她自问。我是知道的。她自答。可是——她想——李晓知道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她的爸爸爱她?
  她在疑问之间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约莫朝阳初起,第—缕阳光间时,她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方竹翻…个身,看到了何之轩。他穿戴很整齐,只有领带微斜,他的有血丝,像是一夜未睡。方竹半坐起来,看着他坐在自己的床畔,眼中只得个他,他的眼中也只有她。这样四目相映。
  何之轩伸手过来,掠过她的发,他说:“方竹,我们复婚吧!”
  方竹动了动唇。她也一夜没有睡好,现在耳壳嗡嗡地响,心脏也噗噗地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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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要说话,被何之轩打断了:“你不用急着说话。我知道对你来说也许突然了。不过这几年我们好像都已经不会再爱别人,也没别人好爱。不是吗?也许……”他笑一笑,方竹不能辨他的深意,“我习惯管着你。”
  方竹低叫:“何之轩——”
  何之轩收手正好领带:“我昨晚加了一夜的班,现在还得去上班。你好好想一想,不急。”
  他起身,方竹想要抱住他的手,又怕压疼自己的手,她收回了自己的手。何之轩替她掖好被子,虽然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她天生怕寒凉,不到七八月绝不抛弃被褥。这些习惯,他都记得。
  方竹忽然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何之轩最后说:“方竹,一切在你。”
  他为她关好房门。
  方竹一直维持半坐在床上的姿态。他最后说了什么?怎么会说“一切在你”?她早已没了主动权,甚至连从前的勇气都丧失了。
  怎么可能在自已?
  她虚软无力,甚至连转个念头再思考的气力,不,勇气都没有,甚至不敢轻易回想。
  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白天,她承受情感的起伏不定,思想的亦步亦趋,很辛苦。方竹恼恨这样的辛苦,但是又会企盼黑夜降临,他能回到她身边。
  他习愤管着她。在很多年前的她来说,这是最幸福甜蜜的吿白,今时今日的她来说,有受之有愧的怯懦。
  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方竹把电话拨给了杨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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