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 →蒋胜男、匪我思存、飞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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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杂货店 →蒋胜男、匪我思存、飞樱-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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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在旁斜睨了采薇一眼,唇角边似笑非笑:“这是一件难得的俏货,我和妹妹红云机缘巧会得到此物,经过对质地和加工工艺的判断,这只玉埙为秦代玉器。姑娘可是喜欢?”

“秦?!”采薇瞪视着手中的玉埙,方寸跳得好促,不知为何,她听了“秦”字只觉得莫名想哭泣。

“是呀,你瞧,这儿还有铭文。”言罢,白月把玉埙翻了个个儿。采薇发现玉埙的底部刻有字迹,一行篆书。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王家乃是诗书大户,女子更是讲究才德兼备,认出几个篆体字还是难不倒她的。

“此四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被谢安谓道有雅人深致。”白月趋进一步,唇畔那抹笑意渐深。

多巧呀,采薇听言心中一动,抬头冲着白月欢喜一笑:“我的闺名叫采薇,这玉埙上的篆书倒应了我的名字了!”

恍惚之中,仿佛接受了那玉埙的呼唤,随意识驱策着,她将玉埙置于嫣红的唇瓣下,一曲陌上桑在她的巧手下缓泻而出,凄婉动人的旋律似在低诉心中无限的情意,古韵袅袅,余音绕梁。

“白月姑娘见笑了。”采薇把玉埙握在手中,忽然间心潮澎湃,生出一份强烈的占有欲来,“不知这枚玉埙需多少银两?我想跟你买下!”

白月深深地看了采薇一眼。“从没有人能将这玉埙吹响,而今天竟被你演绎出乐曲。钱,不用了,天地万物,本就是有缘则聚,无缘则散!这玉埙,今天是自己找主人了,就给了你吧!”说罢,不等采薇反应,笑吟吟地挑起一盏刻花流苏琉璃灯径自而去。

“采薇……采薇……”

一片静寂中,忽然,幽幽的,有一声沉缓低沉的叹息。

谁?是谁?

“采薇……采薇……”声音回旋,不忍遁去。

这呼唤的声音很遥远,几乎要穿过了岁月,采薇愣了愣,总觉得那种语气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地掉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一抹身影不虚不实、捉摸难定,处在苍凉诡谲的天地间。

“谁?谁在那里?!”

“千秋万世,不弃不离。采薇,你可还记得?你……还记得我吗?”一男子立在似近似远处,朦胧月色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斜长,脸隐在昏暗中,怎么也瞧不透彻,只有他的眼似曾相识,还有他的叹息,这么绵长,这么忧郁,随着虚无传来。

“你!等等……”这梦境离魂而诡异,采薇觉得浑身轻飘飘、软锦绵,没有一点力气。恍恍惚惚中,只瞥见他手中握有一椭圆形器物,在暗夜中熠熠生辉,令人目眩。咦,那不是白日里在古董杂货店得到的那枚玉埙吗?!其上的光影流转着,乍看之下竟像活物。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神魂和思念都固守在玉埙中。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你与我就真的毫无机会了,你将永远不再想起我,连神魂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采薇……”

说话的男人向她伸出手。明明知道不该握住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采薇整个心魂像被夺走一半,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

然后她整个人被他一揽,在眼前一黑前,瞥到了那男人温柔的微笑与深情。

“小薇!睡得迷糊了吗?怎么不关窗户,小心醒来后要咳了。”母亲低柔的嗓音穿透她未醒的梦寐。

猛地一震,采薇睁开眼睛,绣床的边缘,坐着她温柔慈爱的母亲。

“娘……”她呆怔了半晌,方从那片迷离的梦境中醒来。

好奇怪的梦啊!一个高大的男人踏着月色而来,语调中尽是深情,温柔的眼神、温柔的抚触,采薇总觉得自己曾见过他,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乖女儿,再过十日你便要出嫁了,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母亲从屏风上拿起一件帔帛披在她的肩上,语气里有浓浓的关切。

上个月初,爹和娘替她许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名声显赫的侯门之子。

她就要出嫁了……

双眼无意中触及妆台上的那枚玉埙,忽地,场景陡换,那个怪诞的梦在毫无预防下袭来,那个难辨轮廓的男子,再次对她说着相同的话。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神魂和思念都固守在玉埙中。

采薇,难道你忘记了吗?

那个时候,那些事情?

一阵昏眩袭向采薇,疼痛在刹那间击中心扉。这玉埙是真的、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这世间,不是梦境啊……

“乖女儿,没不舒服吧?怎么脸色这么差?”母亲看着采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很是担心。

“娘,我没事,许是方才睡时着了凉,待会差丫鬟泡杯热茶,暖暖身子就行了。”采薇仰头,唇边抿着一个笑,环手抱住母亲的腰,“娘,女儿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陪着您。”

“唉,娘心头虽舍不得,可女儿养大是人家的,你爹又总想要你早些出阁。”母亲温暖的双手揉抚着采薇的秀发,一脸爱怜横溢的神情。

采薇长声叹息,紧紧搂住母亲的腰。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心中那阵突如其来的痛楚,像是没有愈合的伤口被深埋在灵魂深处,以为早已遗忘,却在承受到碰触后,才感觉到那锥心刺骨的疼。刚才有一段时间她仿佛不是采薇,而是一个心痛的古代灵魂。

那个出现在梦中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长长的流苏,罗幕轻寒,纤云飞渡楼台栏杆,一个女子宛约清丽的身影,隐隐遮现。竹帘疏处,清露澹澹,杏花疏影里,她倚着栏杆低低的吹着——

吹着人生虚幻的梦影,吹遍春花秋月不同的风景。悠悠的楚埙,吹彻梁山宫的淡天远山。秀雅的身姿,拂着清风。她,是秦宫美女,被嬴政册封为华阳夫人。

雁过无声,风过无言。

她隔着镂花的窗子不断向远处眺望,花开得很淡,成一抹忧郁的轻蓝,人笑得很淡,有冰雪寂寞的容颜。

夜深人不寐,只为等待迟迟不来的心上人。

他,是始皇嬴政的重臣,名振天下的大将军,秦帆。

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岂非就是这种缘?

他与她自幼订下婚约,他是她高大英武的未婚夫婿,她是他掬在手心中的秀雅娇娥,本注定了自由自在的相伴终老。却未料上苍捉弄,大秦统一六国以后,尽收六国美女充实后宫,嬴政——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只是在颌首间,便已轻轻将她折下。

而后,他投身从戎,屡获奇功,成为名声显赫的当国重臣,终于可以和幽居深宫中的她相见。虽然光阴流转,但烙在神魂里的钟情,岂能遗忘。他们重叙离别后的种种,再也不愿分离。


 
 




 
 楚国 
是孽,是劫?相爱和分离同样刻骨铭心,一切的欢喜,一切的悲伤齐齐涌上心头,一眨眼,她的眼泪落下来,记起如水从指间缓缓流去的平静岁月。

彼时,楚国尚存。

明朗的天空是淡淡的盈蓝,温暖的阳光是浅浅的金色,翠绿的湖水如水磨的铜镜,倒映出天上的云彩、飞鸟,两岸连绵不绝的山峦。山很绿,绿得像西湖的水。桃花林从湖边延伸至山林里。粉色的桃花开得满树、满山,将世界染成一片粉红。

“哇!好漂亮啊……”朝阳下,她的笑颜莫名耀眼。风一吹,粉色花瓣在空中片片翻飞,

她扯住轻薄的披帛,轻轻蒙在脸上,临水轻轻起舞,漫天的桃花在她身畔纷飞。

“秦帆秦帆,你快看、快看……”她纤纤玉指向上一挑,笑吟吟地叫着:“山上好多桃花啊!”

看她如此高兴,男子嘴角不觉也牵起一丝浅笑,伸手将她头上的花瓣拿开,他叮咛道:“小心脚下树根,莫要绊倒。”

“我知道!”她冲着他笑,柔软的身段依偎在男子的胸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埙,今日她及笄,这是他送她的礼物。

玉埙吹彻云渚。旷古之晨,旷古之今。

男子闭上眼,静静聆听。千回百转的古音,轻柔地、缓缓地飞扬着,山也动容,云也含情。一曲即止,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手围在嘴边对着桃花林大声喊道:“我喜欢桃花喔!”她话才喊完,山中就传来回音。

我喜欢桃花桃花桃花——

她笑了起来,愉快的情绪传染给他,男子深吸口气,也学着她将手围在嘴边,笑着大喊出她的名字:“我喜欢采——薇——”

我喜欢采薇采薇采薇——

她和着飞舞的花瓣笑着,眸光柔和得要滴出水来。他气一窒,心急剧跳动起来,跟着许下了生生世世的盟誓。“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千秋万世,不弃不离。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梦到这里就中断了,之后的一切变得模糊,记忆又变得遥远,她无力再去探索了。睁开眼睛,采薇愣愣地看着被泪水浸湿的绣枕,伸手抹干脸上的泪痕。心揪得好疼,那种被迫分离的痛楚还存在,一阵阵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秦帆,秦帆……她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像是从记忆的最深处,那个不属于今生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地回荡在她的梦中,好似轮回心事里唯一的秘密。

执起放在白绸上的玉埙,手指甚至有点颤抖。采薇发觉手中的玉埙隐隐散发微温,像在吸引她的注意。她方寸陡震,赶紧把它凑近眼前,细细打量。浑然的水绿色,柔和古朴,却在斜侧面,有一缕暗红的细纹,看起来有些生硬,和玉埙的整体搭配很不和谐。

注视了稍许,采薇感觉这暗红色的细纹在逐渐变化,从暗红色渐渐变成鲜艳的大红,从鲜艳的大红又变成森森的殷红,更奇怪的是,这缕殷红仿佛在扩大,在流淌,要充斥玉埙的整个表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比诡异。采薇感觉有点晕眩了,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只看到一缕暗红的细纹。

“天哪,莫非这玉埙是血玉?”内心不由巨震。

传言说,“血见于玉,溅为斑,流为痕,浸则渗入成丝。”血是可以浸于玉的,而玉会给血以经久不衰的生命力,使血凝结在玉中经久不散。

采薇从未见过血玉,只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血玉的传说。唐《世说通考》和晋淮安王刘用召集墨客编纂的《玉略》都曾提及血玉,只可惜,书中题言:血玉,凶。历代皆忌,无人以言详。传说血玉会有自己的心愿,待完成其心愿后通常血迹就会消退,这也是世间极少有真正血玉的一个原因。

“你与我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望着手中的玉埙,她轻叹一口气,心中有着理不清的乱。

我喜欢采薇,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男子沉稳的声音清清楚楚响起,如呢喃在耳。如此坚定,如此深情。采薇直觉地想回应那呼唤。

忽而灵光一闪,仿佛有什么往事就要被想起,采薇迷惘了。是否,她的前生会是那个受到他钟爱的女子?

又是黄昏。天空似明非明,欲晴不晴,呈现一种惊心动魄的紫色。

采薇又一次踏进这家古董杂货店,她微微喘息,白莲清秀的面颊上晕染着一层桃花色,神色间明显带点急匆匆。

红云心里一动,抬眼看她。

“白月姑娘,我……”采薇正要开口,突然一怔。白月今天一改古雅女子的装束,一身流苏红绢,头挽斜髻,一支珠钗莹莹闪动,显得娇媚异常,像一朵花开到了最盛时的艳极之美。

采薇想了想,轻轻问道:“你可是红云姑娘?”

“正是,姑娘有事?”极少有人能一眼将她们双生姊妹辨认出。红云歪着头很是有趣地看着采薇,艳若桃花的一个人,更因唇畔的一丝浅笑,盛极而妍。

采薇轻轻咬住了下唇,犹豫地打开一直紧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袭雪白的绸,打开来,里面包裹了一枚水绿色的玉埙。她定定地看着红云,软软地叹息:“自从白月姑娘将这枚玉埙赠予我后,我竟常能梦见一个男子,我没见过这个男人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那种相识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深深的思念好似凌迟,要把我的灵魂一寸寸的划开来,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一桩未了的心愿,为了一句以血许下的誓言,玉埙成为血玉,寻觅千年。”红云盯着采薇,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要把这几句话烙进她的灵魂。


 
 




 
 前世 
“什么心愿?”

红云笑了起来,眉目妍媚:“怎的问起旁人,采薇,你该问的是自己的心呀。”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

娘一再地嘱咐她,嫁过去之后,要孝敬公婆,要贤淑明理,要忍气吞声,要委曲求全。不可嗔,不可怒,不可怨,更不可妒。她一一答应,这样,娘才放她一室清净。

精致的绣床上平铺着尹府送来的火焰般炽红的嫁衣。裙、裳、帔,样样都是上好的丝缎。清光流动,不必试穿就可以看得出它们的熨帖。明日,她将被这样的丝缎层层包裹着,送入豪奢的侯门,成为一个男子的新妇,从此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她应该知足的,应该感激的,而她,偏偏不知好歹,在出嫁的前夕,不知道那个共度一生男人的容貌,却一直妄想着另一个男人温柔的微笑与深情。

昨夜,一样的梦境,梦中,他说着相同的话——

我等你等了很久很久,千秋万世,不弃不离。

黑暗中,身体浮浮沉沉的,感觉像是漂在水中。她看向前方,前方是一片暗沉的黑,她回首张望,身后也是一片暗沉的黑。她想见他、想将他的模样仔细镂刻在心里,张狂的夜风不再阻挠她,反而顺遂她的愿望,卷起她的身躯,将她带到他的面前。

她见到了他,在这好长好长的梦里,她终于又见到这个男子,他有一双全世间最闪耀的眼瞳,凌厉沉冷,好深邃、好野性,她感受得到他双臂之间的温暖坚定,牢牢横抱住自己,如同护卫着易碎的珍宝,还有那拂过耳畔的沉哑低语:“采薇,我来了,不再抛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跟不跟他去?她盼望呵……可是,要怎样跟?去哪里?

采薇由幽思中转回,右手紧握住玉埙,左手触了触眼眶,发觉眼中无缘无故涌出泪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挡的心痛。

他的一切都显得如此令人依恋,她仍然记得他的怀抱,热烈而温暖。想偎在他怀中,几生几世逝去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玉埙上,滑过那缕暗红色的细纹,蓦然,手中的玉埙变得极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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