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过单纯的表情还是刺伤了两个大人的神经,他们的儿子,在一无所知地建议他们再生一个小宝宝……
晚好觉得自己的心脏早就血流不止快要停止跳动了,她忍着泪光扯了扯干涩的嘴唇,说:“唔,阿姨才不生小宝宝呢,阿姨只喜欢北北一个。”
北北糊涂地看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起来越发明亮了。
唐启森再也看不下去,忽然伸手把小家伙抱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北北惊讶地搂住他脖子,马上就笑了起来,“叔叔你也舍不得我?”
“胡说。”他看着前方的路,忽然也不切实际地开始奢望这条路能永远走不到头。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北北甚至大着胆子揪了揪唐启森的耳朵,趴在他耳边小声说,“叔叔,你要好好照顾好阿姨,我放心不下她呢。”
“……好。”唐启森觉得胸口也异常窒闷,孩子总是懂事得让他一次次无地自容。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他完全解决不了的事情,看来真的需要当面和钟家二老好好谈谈了。
***
钟家的车子缓缓驶离大门口,卷起一地尘埃,寒冷的气候让周围都蔓延着一股萧索的气息,树枝枯黄,满地都是扫不尽的落叶。
北北还趴在后座玻璃那里不住地和两人挥着小手。直到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姜晚好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唐启森揣在口袋里的拳头几乎要捏碎了,他走过去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声道:“回去吧。”
晚好没有说话,可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止,唐启森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也在一下下抽搐着,疼痛感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可他是男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没有时间让他伤春悲秋,以后这个女人和孩子就是他全部的责任。
他要保护他们,保护他的家。
“走了,真的走了……”晚好双手捂住眼睫,难以自持地蹲下…身去,其实眼下这种场景曾经上演了无数次,可每次分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煎熬。
真的是将一颗心都放在火上烤,仿佛整个人都到地狱里炼了又炼,明知道不该渴求太多的,但总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旦拥有过,疼痛感总是比上一次分别还要强烈。
“姜晚好?”唐启森想说点什么,可发现不论说什么都显得无力极了,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地拥抱着她,如果可以,他恨不能她所有的疼所有的痛都传递到他身上。
再多的罪,再多的孽,都让他一个人担着好了。
“我没事,别管我。”到这种时候她还在强撑,一直掩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这几个字像是带着锋利的刀刃,狠狠戳了唐启森好几下。
他勒紧她不让人滑倒下去,身上的大衣裹住那具瑟瑟发抖的身子。晚好滚烫的眼泪总算尽数都落在了他手背上,唐启森吻了吻她耳垂,发自内心地保证道:“还有我,以后一切都交给我。”
晚好抬起眼看他,眼底迷惘又茫然。
唐启森覆住她后脑,在她眼睫上用力落下一吻,湿湿涩涩的液体好像流进了他胸口。他用力把人抱得更紧,在她耳边一次次低喃,“我会处理好,放心,北北很快就会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
“真的吗?”晚好哭的几乎喘不过气,一双眼又红又肿,她很快又摇头,绝望地喃喃低语,“不,我们不能那么自私。钟家离不开北北,北北也接受不了我这样的妈妈——”
眼看着她备受折磨又濒临崩溃的样子,唐启森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他一下下帮她拍着脊背顺气,眼睛死死盯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好,我们从长计议,你别急。”
晚好看了他一眼,恍恍惚惚的样子,忽然双眼一合就软在他怀里。
唐启森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瞠大眼愣在原地,紧接着几乎疯了一样把人抱起来,马上冲门口的管家大声吼道:“叫急救车!快点!”
***
医院走廊上的灯永远刺得人眼晕,唐启森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姜晚好,眼底红的像是要渗出血一样。移动床的轮轴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音,他气息难平,只能粗着嗓子对昏睡的人说:“姜晚好,我不准你有事,你想想北北,我们一家还没来得及团聚,你一定不能有事!”
“你怎么回事,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她的情况,你——”主治医生埋怨地看了唐启森一眼,又抿住嘴什么都不说了,低声吩咐了身后的助理几句。
周围乱糟糟的,可唐启森什么都听不到了,是的,主治医生早就什么都和他说过。他记起姜晚好落水之后的事,那晚,他仿佛置身在炼狱中一般,经历了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夜。
奶奶忽然离世,路琳自杀身亡,就连姜晚好也昏迷不醒,医生将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张黑白片子。他知道是张颅内CT,但他什么也看不懂,只能盯着上面清晰的一个黑点看。
“她脑子里有个瘤,目前看来有恶化的可能。”医生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硬生生将他最后一丝理智都折断了。
唐启森觉得,果然真的是报应,可为什么所有报应不是冲着他来,反而是冲他身边所有无辜的人去呢?
最该死的其实是他才对。
那晚他在她床前坐了很久,看着那个瘦削单薄的女人,第一次恨透了自己。以为哪怕做了再糟糕的错事,老天终是对他不薄,总有机会给他弥补。
可不是这样的。
老天太狠了,他在乎的人一个个都相继离他而去,连她也不例外吗?
唐启森抓起姜晚好的手,脸颊埋在她掌心里,她掌心有粗糙的茧子,是这些年留下来的。她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却一天好日子都不肯留给她?姜晚好今年28岁,还那么年轻……
夜里安静的病房,他第一次哭了,任自己的眼泪滴在她掌心里,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一切都由他来受着。她早该得到幸福的,太迟了,他终究是来得太迟了。
唐启森看着“急救室”三个大字,脑海中空白一片,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姜晚好也不在了,他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
主治医生走出来的时候,唐启森马上就冲了过去,对方在这方面算是权威,说的话很有分量,“和她好好谈谈,尽快接受手术吧,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唐启森知道开颅手术的危险性,唇色刷地淡了下去,“除了手术没有别的可能了?”
对方看了他一眼,说:“唐先生,我是医生,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从前唐启森做过无数艰难的抉择,但没有一次令他这么犹豫彷徨,他坐在病床前,全身都仿佛精疲力竭了一样。每一种有可能失去姜晚好的决定,对他来说都是本能地抗拒。
直到床上的人眼睫毛微微轻颤,缓缓地张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耳边只剩心跳仪器的“滴滴”声,唐启森看着她漆黑透亮的眸子里印着自己的影像,几乎喜极而泣。
他握紧她的手,声音嘶哑的厉害,“醒了?”
“嗯。”晚好看了眼病房,疑惑地问,“我晕倒了?”
唐启森将她鬓角的发丝别至耳后,吻着她手背说:“你差点吓死我。”
“你胆子这么小?”她还冲他笑,然后眨着眼睛一脸迷惑的样子,“我好像做了个梦,特别累,想睡觉,又像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有我接着呢。”
晚好虚弱地扬了扬唇,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有话没告诉我?”
唐启森沉默下来,这种时候显然再瞒都瞒不住了,可要对她说出那些话却又无比艰难。他不知道姜晚好清楚自己的病情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崩溃,逃避,或者绝望?
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忍心。
“我……得了绝症?”晚好想起那些狗血的八点档肥皂剧,又想起韩剧的经典桥段,心里陡然凉了大半截,难怪之前会昏睡那么久。
唐启森捏了捏她手指,马上就打断她的话,“别乱想。”
晚好还是紧张地看着他,分明心里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唐启森吸了口气,艰难地开了口:“你这里,长了颗小黄豆,晚好,我们一起面对它,切除之后就没事了。”
病房里像是比之前更安静了,姜晚好并不说话,只是明亮的双眼一闪一闪地,盯得唐启森一颗心几乎要碎了。
她这样沉默不语远比大喊大叫令他更难受,唐启森倾身抱了抱她,对始终沉默不语的人说:“会好的,我们离幸福只差一步,老天不会真的那么狠。”
他想给她温暖给她鼓励,自己的双手却也在微微发着抖,他依旧听不到她的回应,终于难捺地将头埋在她肩膀上,“晚好,求你——”
他不能再失去她,“失去”这两个字,原来代价如此惨烈。他还来不及将孩子带回她身边,一定不可以就这么再次与她擦身而过。
唐启森觉得周身都发冷,直到后脑短短的发茬上,被温暖的手掌覆盖住,她缓缓地摩挲着他的头发,说:“你压的我喘不过气了。”
“对不起。”
“那你起来。”
“……再抱一会。”唐启森松了力道,侧过脸和她四目相对,“不管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你不会像那些电影演的一样,忽然逃跑吧?”
晚好气色很差,眼神却非常坚定,她冲他慢慢摇头,“不会,反正我逃了,你也会找到我的,干嘛要白费力气。”
唐启森摸了摸她的脸,动…情地在她唇上深…吻,捧着她的双颊舍不得松开,“谢谢。”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勇敢,不管她的坚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他,这都是他的福气。
晚好缓慢地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落下泪来,脸上却带着微笑说:“唐启森,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们就和好。我有点累了,不想再争了。”
唐启森收紧双臂,很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五十九章
下午的住院部很安静;有暖黄色的阳光倾斜地落在被褥上,晚好盯着窗外的天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很简单的画面;无端让人心生悲凉。本来想了一肚子话要说的石晓静,在推开病房看到床上的好友时;忽然湿了眼眶。
她听到公婆回国的消息;心里骤然一紧;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再然后给晚好打电话便怎么都打不通了;之后打给唐启森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时隔几个月而已;怎么忽然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
晚好收回目光;转过头时也刚好看到了她;目光顿时明亮了不少;又惊又喜地说:“你回来了?”
石晓静忍过涌向鼻腔的那阵酸涩,快步朝她走过去;几次三番才强迫自己没有哭出声来,“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我!”
晚好朝她笑了下,反问:“钟嘉铭呢?”
“和我一起回来了。”石晓静挨着她坐下,捉起她瘦骨嶙峋的手用力握紧,“我还没来得及回钟家,等我回去就和老太太说清楚。”
“别。”晚好反手握住她,脸色都变了,“你要是说实话,他父母伤心之余一定会怪罪你的,那样你在钟家的日子会更难过。晓静,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我的态度不会变。”
说到底,石晓静在钟家会有今天的地位全依赖这个孩子,要是没有北北,她不知道要被那个家族给欺负成什么样子。豪门最看中的就是传承子嗣,母凭子贵的事并不止发生在过去的旧社会。
石晓静听了这话却是比她还要急,大着嗓门对她吼:“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阿好……你为什么还要替我考虑!”话说到最后,她彻底地哽咽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晚好看着她发红的双眼,轻轻摇头:“说实话,我又怎么会不想和北北团聚?我连做梦都在想,这是母爱天性,你当初告诉我钟嘉铭有希望治好的时候,我也一直幻想北北能回来。但晓静,正因为我生病了才更不能这么做,如果我运气不好——”
“不会的!”石晓静马上打断她,“怎么会运气不好,不许胡说,都说人一辈子的坏运气是有限的,你之前二十多年几乎把坏运气都耗光了,以后只会剩下好运的。”
晚好看她喋喋不休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真是又酸又暖,她伸手抱住石晓静,用力点了点头,“晓静,谢谢你。”
石晓静撇了撇嘴巴,眼底全是晶莹的水汽。她埋在晚好肩窝里,用力勒紧她肩膀,像是要把她牢牢护在自己怀里一样,“我不管,姜晚好你要谢我就拿出实际行动来,说句‘谢谢’谁不会啊。”
晚好眼底的笑意越深,微微颔首道:“好,那先欠着。”
“要收利息的,你别欠太久……”
晚好感觉到肩膀处湿湿热热地晕开了一小片,黏糊糊地贴着自己的皮肤,她缓缓闭了闭眼,嘴角却带着微笑,“我知道。不过这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石晓静红着眼看她,只听晚好说:“如果不是你们,北北连户口都解决不了,更别提这么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他是早产儿,那会儿三天两头跑医院,自从去了钟家,所有情况都变好了。你们是孩子的救命恩人,晓静,人不能没良心,更不能过河拆桥,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本以为能等到钟嘉铭痊愈,那至少他们有机会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看样子,她是等不到了……
石晓静瞪着眼看她,最后任由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不停抽噎着说:“姜晚好,你就不能自私点吗?你活成这样累不累!”
晚好自己也觉得挺累的,但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追求无愧于心、坦坦荡荡?她这辈子虽然吃了不少苦,可总算没白活,有这么好的朋友,还有那么懂事的孩子——
唐启森推门进来,目光安静地落在她脸上,他似乎总是熟悉她的气息,轻易就能找到她。他微微牵了牵唇角,说:“到时间吃药了。”
“嗯。”晚好也回以微笑,其实她心里清楚,唐启森是怕她哭才对。这人这段时间特别紧张,每隔几分钟就会朝她看一眼,过个几分钟就要喊她一声,简直绷得比琴弦还要紧。
看着在给她倒水试水温的男人,晚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