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讲,这首歌我一直都特别喜欢,我姐也喜欢,因为旋律好听,歌词又好。”
“哦……”
“你肯定都不知道我在唱什么,”林懿使劲往他身上压:“死人。”
“妈的,你再压老子要起反应了。”
林懿支起半边身子,手就摸下去了:“哪里,哪里?”
“去你XX的。”党杰含含糊糊地说,酒意涌上来,他一把把她推开;本来不过说笑,真让她摸下去不起反应才有鬼。
林懿倒在沙发上,吃吃地笑。
“离老子远点,我要睡觉。”他只觉得眼皮上跟粘了胶水一样,党杰愉快地去会周公了。
左拧右掐都没回应,林懿住了手,出门找苏玫。
结果苏玫也喝得差不多了,林懿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跳舞,钢管舞。
“我要去洗手间。”苏玫下了场子,扶着她的肩膀道。
林懿扶着她去了卫生间,两个人都吐了。这下酒意退去了许多,等漱完口,苏玫脸上的妆残了一半,两个人都看着镜子发呆。
“靠,我怎么成这样了。”眼线晕了,睫毛膏晕了,眼影也脱妆了。
“妖怪。”林懿吃吃笑。
“你也一样。”
姐妹两个互相扶着,苏玫领她到了楼上,站在阳台上吹风。
街道上很寂静,车不多,偶尔有几个飙车的人经过,那声音震得两个人神经发颤。
“X你妈的,闹P啊。”两个人都朝下面吼。
无人回应。
苏玫摸烟,林懿摸打火机。
两个人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看星星看月亮。
与浪漫无关。
苏玫的眼睛亮晶晶的:“丫头,为什么要走?”
林懿回答:“因为不想留下来。”
多么穷要奶奶的对话啊,林懿的眼睛在发酸。
“丫头,你是不是在怪我?”苏玫哭了出来,“你干嘛什么都不说?”
林懿的眼泪也掉个不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姐。”
有的秘密,越是亲近,越是不能说出口。
“你不知道,我真想掐着子涵的脖子打他一顿,真的。”苏玫很认真地说。
林懿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又哭又笑:“你神经了,你打得过他?”
更重要的是,子涵哥死了八年,剩下的全是灰烬。
苏玫也笑:“我打不过,叫凌云打他。”
“……你也忒缺德了。”
苏玫也不把烟头摁熄,就这么从楼上扔了下去。
林懿伸出手,跟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问:“姐,凌云哥爱你吗?”被她这么一问,苏玫晕乎乎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心里暖暖的,心却发凉,她咬着嘴唇回答:“丫头,我爱他。”
靠着冰冷的墙坐下,林懿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太累了,都已经忘记要忘记。
那些从前,历历在目。
从前与现在
知道什么叫悲剧么?
一个人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然后此人把这行为重复一百次,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个人纯粹就是为了跌倒所以才爬起来的。
这个就叫做悲剧。
林懿的人生,不算悲剧,当然也喜不到哪里去。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一样,平凡里有点稍微的不平凡。
林懿比苏玫小了小两岁,但是她在还娘肚子里就没爹疼。
无关生死,主要是林懿她妈太有勇气,怀着孕在那一九八X年的冬天冲自己丈夫吼“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云云。
那是什么年代?拿一句流行的话说是改革的春风吹满地,腐败分子撒一地的年代啊,于是乎林懿还在娘胎里就彻底丧失了叫苏玫她爹“爸”的资格。
她父母离婚了。
林懿出生在冬天,她妈动了胎气,早产。她妈生下她,但是不待见她,喂了她几个月奶已经是很不耐烦,才七个月就让她断奶,然后把她丢给外婆照顾。林懿的外婆看着瘦巴巴的林懿,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皱巴巴的手上——这到底是谁作孽?
不过林懿成长得还算顺利,从小就是个野孩子,跟她姐姐一个样。苏玫被她爸丢在奶奶家,跟林懿的生活正好相反:她奶奶家境不错,但一直嫌她是个女孩子,苏玫在家尽被堂哥欺负;外婆家虽然家境差一些,但是外婆是打从心眼里疼她们两个丫头,苏玫没事就往外婆家跑,回去又被骂,但是乐此不疲。
党杰比林懿大了一岁,他家跟林懿的外婆家在一个小区,三个人算是青梅竹马。党杰小的时候都老被人说长得像个女孩子,又乖又文静,林懿曾经哭着跟她外婆控诉:“大家都夸他跟姐姐好看不夸我。”
外婆哭笑不得,把两个丫头都抱在自己怀里,说:“丫头,你们都好看。”
其实林懿对党杰是又喜欢又讨厌,喜欢他替她打架,讨厌他长得比自己好。所以特别期待她姐姐来外婆家,为什么?因为党杰再好看也没她姐姐好看。
小朋友的心理是很诡异的。林懿觉得,我姐姐比你好看,那就是我赢了。
真单纯。
苏玫到了七岁准备上小学的时候,她就从奶奶家搬了出来,对外说是奶奶家离小学太远,奶奶要接送堂哥上学放学,就没人顾着苏玫了——但实际上是因为苏玫跟她堂哥打架,不小心一脚踢到她堂哥的命根子,被勃然大怒的奶奶给赶了出来。
她自然不可能跟她爸或者她妈住,所以又去了外婆家。那晚上外婆搂着她们俩哭,边哭边骂她们的爸妈,林懿很懵懂的知道这就是她从小被外面的小孩骂成野种的原因,也跟着哭;苏玫伸出手给她外婆抹眼泪:“外婆,没事,我喜欢跟你和小懿住一块。”
苏玫上了小学,又不能寄宿,每天要人接送;林懿虽然比苏玫小了近两岁,但是外婆身体不好,于是早早地就送她进了幼儿园,苏玫七岁上小学的时候,林懿五岁半还没满,但是幼儿园已经读完了。
于是外婆又让林懿她妈托了关系,把林懿送进小学的学前班。正好党杰也进了学前班,两家人平时关系不错,党杰父母接党杰的时候就顺便把苏玫和林懿也接回来,这么一晃就到了他们小学四年级,他们都大了,也不需要父母接送,每天放学就去路边小公园的石桌子石椅子上写作业,写得差不多了跑回家,端着饭碗开始期待电视上播了一遍又一遍但就是看不厌的美少女战士圣斗士七龙珠云云。
当时苏玫已经是小学五年级,每天放学人不见踪影,但是回家的时间刚刚好。最重要的是,苏玫很早熟,在这点上林懿后来深得她真传。
于是在某个阳光正好的下午,党杰被老师留下来罚写作业,林懿只好在放学了以后一个人回家。走在路边的时候眼尖发现路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还是一块钱的,于是欢呼雀跃地去捡。
不用怀疑,当时她还没零花钱呢,压岁钱每年还要上交,能有一块钱那是很不得了的,学校小卖部的冰棍涨价了也才两毛一根,够吃五次了。
结果一辆摩托车朝她驶来,狂按喇叭,把她吓得跌在一边爬不起来。摩托车的轮胎正好从硬币上碾了过去,林懿傻乎乎地忘了疼,还在想等车过去了还能把那一块钱的硬币捡起来。
结果那摩托车好死不死地停在了路边,摩托车的主人下了车,把安全帽摘了下来。他年纪不大,就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摘了安全帽露出一张脸,五官立体而深邃,十分耐看。
林懿看得眼睛都发直,那是个什么年代啊?大家听听,背景音乐绵长且振奋人心地在马路边徘徊: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就此打住,总之,在当时的林懿眼里,哪家小孩要是能开着摩托车到处晃悠,那肯定是“很有本事的”(苏玫语)。
那男孩头发乱七八糟地竖着,前面的头发染黄了一缕,别介意,当时普遍的审美观就是这样的,虽然在今时今日会让人觉得很土,但是在当时林懿的眼睛里,用一个字形容,是强;用两个字形容,那是弓虽。
他就跟那五毛钱一张的贴纸上印的骑士一样,个子高高的,张扬且好看。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时最让林懿心潮澎湃且印象深刻的是,那男孩挠了挠头,破口大骂:“看P啊,小心我揍你。”
配上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成功的让林懿嚎啕大哭。
这条路上人不多,那男孩弯腰把地上那一块钱捡起来,丢给林懿:“就为了一块钱,你不要命啦?”然后走过去把林懿拉起来。
林懿把硬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继续哽咽。
“妈的,还哭。”那男孩子一脸火大的表情,把身后的背包拉开,翻找了半天,从包里掏出一包红色塑料袋包装的糖果,丢给她:“喏,拿去,别哭了。”
说完还捏了捏她的脸。
然后跨上摩托车走了。
林懿拎着糖果看,她们小学开了英语课,但以她一个小学四年级生的水准,是看不懂太多单词的,她对着那包装袋念:“m&m……”其他配料表之类的她是念不出来的。
虽然今天满大街都可以买到m&m的彩虹豆,还不止一个口味,但是在当时,那就是充满了资本阶级情调的糖果,米国人民的糖果不见得比中国的甜,但是物以稀为贵,林懿的小脑袋里外婆千叮万嘱的一句“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早就抛到了这袋糖果的出生地,远得看不见啊看不见。
扯开包装捏了一颗紫色的糖豆放进嘴里,林懿咂巴着嘴,嗯,葡萄味。
林懿破涕而笑,再抬头的时候那摩托车早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那包糖林懿留了很久,一天只舍得偷偷摸摸的吃几颗,因为害怕被骂不敢告诉奶奶和苏玫,甚至党杰。
她吃完了还把包装袋往语文书里夹,一上课就神游天际想那个好看的哥哥要是多给我几包就好了,结果被老师罚抄课文,理由是“这孩子太奇怪了整天上课咧着个嘴不知道想什么”。
那天下午回家已经有点晚了,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踢着小石子。突然听到后面摩托车驶来的声音,还有有她姐姐的叫声:“小懿。”
林懿转过头。
“停车啦。”苏玫拍了下前面那人的肩膀,车子都没停住就从车上跳了下去。
两辆摩托车停到了一家小卖部的门口,上了锁。
“苏玫你也不怕摔死。”被她拍了肩膀的男孩子皱着眉头笑。
另外一辆车上面的那个,摘了安全帽,对着后视镜理头发:“女疯子。”
苏玫一脚飞踹,正踢在他小腿上:“凌子涵你去死。”
凌子涵下了车,冲着另一个男孩子龇牙咧嘴:“哥,你还不管管她,要出人命了。”
被他叫做“哥”的男孩子理都没理会他。
苏玫跑过来拉着林懿的手:“小懿你怎么现在才回家?”
“我们老师罚我抄作业。”林懿特委屈,眼睛眨巴眨巴地朝凌子涵看,两个男孩子一般高,样子虽然像,但是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苏玫,这就是你家那小丫头啊,没你好看。”凌子涵也走了过来,盯着林懿看。
熟悉林懿的人都知道这是林懿的死穴,林懿有样学样,一脚朝他踢过去,又中。
“去你妈的。”还附送他一句粗口。
“操,你们俩姐妹都是一个德性。”凌子涵就跟被蚊子咬了似的,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去你妈的。”两姐妹都白眼。
“行了行了,”剩下的一个男孩子走了上来:“别吵了。”
“小懿,这是凌云志,叫凌云哥吧。”苏玫挽着他的手,十分亲热地道。
凌云志的五官就很柔和,党杰太可爱,凌子涵太跋扈,他则是一脸温柔的表情,让林懿对他颇有好感。
“凌云哥。”
凌云志摸摸她的头:“嗯。”
“这个王八蛋,”苏玫高傲地抬起下巴:“凌子涵,凌云哥他弟,就小他五分钟,特讨厌的一人。”
凌子涵作势要抽她:“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王八蛋了。”
苏玫抬高了下巴示意他抽,凌子涵那手怎么也落不下去,悻悻地去祸害林懿的小嫩脸。林懿瞪着他,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凌子涵得意地掐了她一把。
换来一个深情款款的牙印,林懿咬的。
“妈的,都出血了——”凌子涵冲她吼:“亏老子上次还给你糖,你这人怎么就不记别人好的?”
林懿“呸”了一声:“再捏我脸,我叫我姐收拾你。”
“瞧你姐那样,我抽死她我——”
“那我就叫凌云哥抽你。”林懿根本不买他的账。
凌云志和苏玫在旁边哈哈大笑。这样一来,这四个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过了那么多年,林懿想到那时候,还会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美好的东西太容易消逝,所以才想一辈子都记得。
“小懿,小懿。”
听到有人叫她,林懿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苏玫蹲在她面前拍她的脸。
天都亮了。
昨天晚上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两个人都懒得动弹,就在这阳台上头靠着头睡了一夜。
林懿轻轻咳嗽了两声,嗓子不舒服,说出话来都是嘶哑的:“拉我起来。”
于是苏玫站起身把她给拉起来:“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
苏玫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没发烧。”
贴得太近了,苏玫一移开,林懿就靠在她肩膀上:“姐——”
“嗯?”
“我又做梦了。”
苏玫沉默了一下,问:“好的还是坏的。”
林懿笑:“当然是好的,梦见我们小时候,我咬了子涵哥一口。”
苏玫也笑:“你有没有梦见我跟你都踢了他一脚?”
林懿点点头。
两个人去卫生间里拿冷水抹脸,使劲地把妆给擦下来,苏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唉,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这个人不是我。”
苏玫是典型的天生丽质,不化妆也是清秀佳人一个,林懿忍不住笑:“你还想怎么着?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苏玫拍拍她肩膀:“少贫嘴,你回包厢吧,我先走了,下次给你打电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