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赢逝轻声问著他,床上的人静静地躺著,雪白的容颜安详宁静,腮边垂著一两缕漆黑柔亮的发丝。
刘瑟正式起兵谋反,而挂帅的人,却是你。
帅旗上明明白白写著“苏”字。你与朕的敌对,天下皆知。
你口口声声叫朕原谅你,可是却不行。君赢逝拨开他腮边的发丝,静静地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悲哀也没有愤怒。
你与刘瑟起兵谋反,天下世人都看在眼里,君氏的颜面不能饶你,朕……也不能饶你。君赢逝陈述著,语气有些淡淡的哀伤与无奈。
苏引月闭著眼睛,唇角轻抿,泛著些青紫色的苍白。
君赢逝触上他的手指尖,抖了一下。
如斯冰凉,可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握上他的手,十指交缠,缓缓传递著温度,君赢逝轻轻道:“真儿……很健康,也很顽皮……经常要闹一闹的。也许……是像你吧……”
也许在他没有醒来之前,他可以不去面对现实,他只是苏引月,不是仇人,不是叛军的首领,只是一个他爱也罢恨也罢,却镌刻在心底的人。
“真儿有四个多月了,马上就五个月了……”
“以前真不知道怀孕真的很难做的……身子很沈很重,还要处处小心翼翼……”
“其实你不醒来也好……醒来了,就免不了要对峙……”
“可是你就看不见真儿了,你甘心麽?引月,你甘心麽……”君赢逝忽然握紧他的手,语气有些激动。
沈睡的人儿任他紧握著手,纤细好看的五指自然地蜷曲著,眉宇舒展,安详沈静。
“罢了……”君赢逝盯他半响,忽然松了手,喃喃自语道:“睡著也好,这样睡著,就不用去当什麽叛军的首领……”
“你若是醒了……朕也会身不由己……”
“睡著好啊……这样睡著……”君赢逝闭了闭眼,深呼口气,勉强笑道:“君氏就少了一个强敌,朕也是安心的……”
轻轻浅浅的呼吸,缓慢悠长。苏引月躺在那里,卷翘的睫毛浓密得像一把把小小的羽扇,凝滞在空气里,就像没有生命。
君赢逝笑了:“其实你这样也好。不醒来……也好。”
秋风吹卷著残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太阳西沈,给天边一线镀上一层血一般的红,黄昏渐渐来临,天色昏暗下来。
清冷的房间已被点上了烛火,微弱的火光一跳一跳的,淡淡的映照在二人的脸上。
君赢逝坐在床边,右手抚著突起的肚子,不说话,也没什麽表情,只是安然地坐著,像是等著什麽一般,又像是什麽也没等。
坐了一下午,对他来说,其实早就卷怠了,背脊酸痛,小腹也有些微微的抗议。床上的人依然安静安详地沈睡,像是与世无争,了无牵挂。
他忽然有些生气,猛地站起来,不想却惊动了肚子里的真儿。真儿抗议似地猛踢一脚,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他扶著床框稳了稳身躯,咬咬牙撑著绵软无力的双腿,心中咒骂一声,什麽狗屁人的狗屁儿子,朕还费心费劲的怀著他做什麽!朕不生了!
气一上来,又没有人哄著,君赢逝不免做些自暴自弃的举动。比如说,挥起拳头捶肚子。
也许是小小的真儿意识到自己的皇帝父亲心生不快,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肚子里一动也不敢动,如此乖巧,却还是难逃严厉父皇的一拳,虽然尽量控制了力气,但一拳下来,小小的真儿还是忍不住轻轻发颤,开始不断痉挛。君赢逝抚著肚子轻轻一震,疼得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耸起的肚子微微痉挛,君赢逝疼出一身冷汗,粗重喘息几下,斜眼扫了一眼苏引月,见他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好似事不关己的睡颜,不由心下更加气愤。
好啊……朕在这里给你辛辛苦苦的怀孩子,你就睡是吧?你睡,朕让你睡!君赢逝疼得面色扭曲,却越想越气愤,不由抡起拳头又是一拳。
迅速落下的拳头忽然被截住,君赢逝轻轻一震,忽略了疼痛,僵著脖子,不敢回头。
“……是我的不对,你怪孩子干什麽……?”虚弱无力的声音,伴著几声轻咳,苏引月一手撑著床边,一手截住他的拳头,脸色依然苍白。
君赢逝呆住,背对著他的身子微微轻颤。
月下无人宠 第四十二章
“……是我的不对,你怪孩子干什麽……?”虚弱无力的声音,伴著几声轻咳,苏引月一手撑著床边,一手截住他的拳头,脸色依然苍白。
君赢逝呆住,背对著他的身子微微轻颤。
苏引月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心下一软,眼角流泻出什麽,神色温柔缠绵,心底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塞得满满的。
君赢逝依然背对著他,喉咙里失了声音,呆呆地僵在那里,过了片刻,心中忽然涌上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兴奋,犹豫,失落,甜蜜……。种种复杂的心情参杂在一起,他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更不知道的是……君赢逝闭上眼,深呼口气。……该怎样面对他。
小小的房间突然陷入一片沈默,谁也不再开口。两个人都保持原样,一个梗著脖子背对著跌坐在地上,一个默默注视著他的背影,期间还伴著几声虚弱的咳喘,小心翼翼的,好似再也不敢轻易地去破坏什麽。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低沈,窗外的明月悄然移动了位置,却依然散发出淡淡和缓的月华。
床头的灯油也快要燃尽,微弱的烛火在空气中挣扎著跳跃,眼看就要灭了。
夜深了,天也凉了,房间内渐渐爬上了些冷意。
苏引月看著他僵硬的背脊,舔舔舌头,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起来吧……地上太凉……会难受的吧……”话刚说完,他控制不住地轻咳几声,两鬓的碎发随著他的动作垂落在腮边,为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添一分虚弱。
君赢逝轻轻一震,没有回头。
苏引月面容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声音轻轻的,也许是睡了许久滴水未进的原因,有些暗哑:“……来床上坐吧……那样……对真儿不好的吧?……”
君赢逝好像终於想起什麽,神色一动,扶著肚子,挣扎著要站起来。
苏引月要去扶他,却被一下挥开,跌坐在床上。抿了抿唇,一脸苦涩。
“自己身体都不好,还来扶朕做什麽,朕又不是瘸子。”君赢逝站起来,手扶著肚子,与他对视一阵,干咳一声,忽然移开目光。
苏引月跌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有些粗重,时不时地还轻咳几声。
“坐过来吧……你说怀孕很难做的……我又帮不了你……”
闻言,君赢逝忽然脸色一变,後退了几步,指著他的鼻子惊道:“你……”
“我都听见了……”苏引月笑道:“正是因为你来了,告诉我了那些话,”顿了顿,他深情款款地望著他,漆黑的眼珠子里满是柔情。“你和真儿来了,告诉了我那些话……我才醒的……”
“你不要醒好了!”君赢逝气愤,他没皮没脸地说了那一堆话,就是因为他听不到,看不到,所以才……结果他居然什麽都听到了,摆明了是耍著他玩。
“滚回床上!你死了活该!”他气得牙根痒痒,忿忿然地指著他的鼻子大叫,挥袖便要离去。
“赢逝……”苏引月见他气得要走,心下一慌,连鞋也顾不得穿,跳下床去就要追他。
明明是连病数日的身子,体虚气亏,猛一下床,难免头昏脑胀。苏引月刚跳下床,忽然眼前一阵晕眩,脚下一软,登时跌坐在地上。
长长的衣袖挂倒了盆架,一阵丁玲!当的声音,乘著水的盆子砸在苏引月身上,一盆子的水顿时倾泻而下,浇得他浑身湿透,全身冰凉。
君赢逝听到屋里的响声,不由脚下一顿,停在原地。
“赢逝……我没骗你,你等等我……”苏引月坐在地上喘息几下,明明虚弱的身子因为全身的湿气而更加虚弱,轻轻发抖。他轻咳著挥开身上的盆子,挣扎著爬起来,没走两步,又“扑通”一声,被门槛绊倒。
君赢逝站在门外,背对著他,僵著不动。
冷冷的明月就在他的头顶,淡淡的月华洒在他一身明黄的朝服上,九条金色的巨龙绣在上面,好似沿著他的身子蜿蜒爬上他束著金冠头顶,说不出的威仪挺拔,气势逼人。苏引月怔怔地望著他高大却冷漠的背影,忽然一时胆怯,不敢起身。
许久都不再有动静,君赢逝仔细地听了半响,心下稍安,却依然气愤他装著昏睡,偷听了自己那一筐废话,看看天色也不再早,估计著也快到上朝的时辰,他想了想,抬脚就要离去。
忽然一阵大力扑来,有什麽重重的东西直直撞向後背,君赢逝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回头望去,苏引月居然趴在他的背上,环著他紧紧不放。
君赢是拧眉,晃晃肩膀:“你放开!”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昏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能听到你讲话。”苏引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有些轻颤。
他一身冰凉,浑身的潮气甚至透过衣服传到了自己的肌肤里。君赢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下释然。
气他听到了那些话,可是听到了又能怎样?本来……就是应该说给他听的……毕竟……他也是真儿的亲生父亲。
“苏引月,你总这样,朕该怎麽回去?总不能要朕陪著你在这冻一晚吧……”君赢逝仰头望著一片漆黑的夜空,语气有些无奈。
苏引月轻轻一震,慌忙放开他,面色苍白得厉害,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上。
君赢逝转过身来,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怔愣一下,呆了片刻才道:“进去吧……”
苏引月呆在原地,垂著脑袋,没有要动的样子。
“朕陪你进去换件衣服,”君赢逝干咳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你刚刚转醒,身体最是虚弱,要胡闹,也不是这个时候。”
苏引月心下一惊,慌忙抬起头来,惊愕地睁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赢逝率先迈进屋里,留他一人愣在原地。
灯油已经燃尽,简陋的房间变得漆黑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君赢逝摸索著探到窗前,推开窗户,淡淡的月华倾泻而下,流泻进屋子里,像是给漆黑的房间点了一盏萦弱的烛光,温宁,清澈。
苏引月也跟著进来,他扶著床栏,偶尔轻咳几声,有些头昏脑胀。
“睡吧……你刚醒来,需要好好休息……”
“我……”苏引月低下头,看著自己的脚,声音弱弱的。“我脑袋不舒服……浑身不舒服……”
君赢逝心下一紧,硬声责怪道:“活该!谁叫你刚醒来就胡闹!还不快躺下休息。”
“我脑袋疼得厉害……睡不著……”
“你什麽意思?”君赢逝沈下脸:“睡不著就别睡了。”
苏引月慌忙抬头,紧张地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他时不时地抬眼观察著君赢逝的神色,犹豫一阵,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也想摸摸真儿……”
“放肆!”君赢逝黑下脸,怒道:“苏引月!你大胆!”
“你……你别生气……”苏引月咬著下唇,脸色苍白得厉害:“就当我没说过……”
他一直深刻地记著遇刺那晚,他站在门外,偷偷看著他抚著肚子,对著真儿说话的情景,那样温馨,那样幸福。只要一想到,他那高高耸起的腹部里,孕育的是自己的孩子,他就忍不住的激动兴奋,忍不住的欢喜快乐。
内心不知不觉变得柔软,柔软甚至使自己渐渐变得不再像自己,他犹豫过,挣扎过,也试著无视过,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初尝人父的滋味,是喜悦,是兴奋,是不可抑制地排山倒海般的狂喜。海浪一般的狂喜冲垮他脆弱的心理防线,冲破他的理智,冲毁他为父报仇的一生志愿。
那晚,一支暗黑色的箭矢快速射向他,他眼睁睁地看著他无力躲避,却还护住他的孩子,那一瞬间,他顿时明白了,站在哪里的,是他的全部。
他曾经自私,曾经冷漠,曾经张狂,也是时候,该付出自己的代价。
那支毒箭射中的,该是自己。
他冲了出去,毒箭射中了自己。他意外地很安心,很……幸福。
倒下去的瞬间,他真的笑了,原来,发自真心的笑意,竟是那样的幸福……
“赢逝……”
“叫皇上!”
“皇上……你小心别动了胎气……我不说了便是。”经过一番折腾,苏引月的体力终於耗尽,直喘著粗气,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力,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忽然眼前一阵晕眩,他跌坐在床上。
君赢逝心下一紧,连忙冲过去,到了跟前,又忽然停住,僵著声音问道:“你……怎麽样了……?”
“没……没事……”苏引月冲他摆摆手,笑得很是虚弱:“不用担心……还撑得住……”他挣扎著爬起来,招呼君赢逝坐到床上。
君赢逝犹豫一阵,见他脸色苍白虚弱,不由心下一软,坐在床边。
耸起的腹部正对著苏引月,苏引月盯著他的肚子,温柔一笑,脸颊浮上些粉红的颜色,总算有了一些精神。
“我……”静默良久,苏引月缓缓开口,说到一半,又忽然摇头作罢。
“怎麽?”君赢逝挑挑眉,奇怪道。
“我……还是想……”
君赢逝随著他的眼神看过去,恍然大悟。“……你想要摸摸真儿?”
闻言,苏引月连连点头,眼神希冀,眼波一闪一闪的。配著苍白绝世的容颜,竟让人不忍心拒绝。
君赢逝静默良久,目光沈沈地看著他,有些让人猜不透,过了片刻,忽然撇过头去,淡淡道了声好。
“真,真的吗!?”苏引月喜不自禁,眼看就要跳起来。
“那算了。”君赢逝说著就要起身。
“不……不要。”苏引月慌忙拉住他的衣袖,手颤颤地伸上去。
耸起的腹部圆润光滑,暖暖的,充满著生命的热度。
抚上的瞬间,忽然心下一紧,眼角顿时冒出些酸意。
“我……的孩子……”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声音暗哑低沈,心里的苦涩全部汹涌的流泻出来,进了嘴里。
“你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