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引月忽然瞪向他,紧紧盯了半响,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什麽医理应该,我要他真真实实的没有问题,确确实实的平安。”
“这。。。。。。”黄吉琛沈吟一阵,眉宇皱得颇深,不敢妄下判断。
苏引月紧张得盯著他,双手紧紧地握住君赢逝,缓缓收紧。
这个人,绝对不能失去。
“呃。。。。。。引月。。。。。。。”君赢逝忽然闷哼出声,声音却断断续续,让人听不真切。“快。。。。。。。快点。。。。。。呃。。。。。。”
苏引月心下一紧,忙过去扶他,耳朵贴近他的嘴边,听他说话。
“我。。。。。。没力气了。。。。。。快让孩子出来。。。。。。。。呃。。。。。。。”
苏引月心下一惊,连忙握紧他的手,一把将黄吉琛扯了过来,嘴中急道:“黄吉琛!黄吉琛!你快!你快救他!”
黄吉琛愣了一愣,随即挑挑眉:“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剖腹……?”
苏引月轻轻一震,随即看向君赢逝,见他紧皱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心下一颤,脑中一热,脱口道:“好,好,剖腹就剖腹,但你定要保他平安……”
“大人放心,老朽定竭尽全力,保护陛下的平安。”黄吉琛顿了顿,想了想,又吩咐道:“老朽走不开,还望大人为老朽备些干柴来,取火消毒。”
“好。”苏引月忙点了点头,握著君赢逝的手紧了紧,俯在他耳边道了声马上回来,便急急地去取柴火去了。
空空的旷野上突然只剩下君赢逝与黄吉琛二人,君赢逝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体内的灼液好像就要流干,渐渐缓慢下来,湿重的黑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额边,配著他疼痛苍白的侧脸,越发显得不清晰起来。黄吉琛默默地掏出腰间的手术用具,垂下眉角,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虽然不见丝毫紧张,却眉宇微皱,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一个咬牙忍痛,一个恭敬不语,有些事情,二人本就心知肚明,即便说了出来,也只有徒增悲伤。
茫茫的旷野中凉风习习,枝枝叶叶扑簌簌地凋谢脱落,晨光渐渐熹微,鱼肚白渐渐泛起在冥冥东方,湿重的寒露凝在枝头,忽然一抹阳光撒来,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君赢逝忽然闭上眼睛,犹豫一阵,低低地开口:“黄大夫……朕要……孩子平安。”
黄吉琛轻轻一震,连忙垂下眼帘,继续忙活一阵,掩饰道:“皇上说哪里话,老朽自当竭尽全力,皇子与皇上,自然要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黄……大夫……”君赢逝打断他,声音断断续续,好像一口气,便要梗在喉咙里。“朕的情况怎样……朕早就心知肚明……就算你不明说,朕也知道……这场剖腹取子……怕是……”君赢逝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凶多吉少……”
黄吉琛心下一震,想要出声叫他别再多心,忽然对上他认真笃定的眸子,喉咙一涩,竟然生生的说不出话来。
“黄大夫……朕逝快要亡国的皇帝……朕最後的愿望……便是这孩子平安……”
“皇上!”黄吉琛眼中一涩,心中一酸,忍不住打断他:“您……一定没事……”
君赢逝扯了扯嘴角,也算是给了他一个答复,而後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言。黄吉琛知道更大的痛苦便在稍後,他更需要充足的体力休养生息,便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什麽。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纵使自己行医多年,也曾多次曾为男人接生,但男人一般胎儿较小,虽然不甚轻松,但自己也勉勉强强地应付了过来,而此次剖腹取子,却是自己人生中,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眼前的人是皇上,泱泱煜羡大国的真龙天子,自己若是一个不甚,胎死腹中,那自己的命,也就葬断於此。
他紧张。行医数十年来头一次紧张。
黄吉琛低头归拢一排排精密细致的手术道具,眉目深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指尖却轻轻发颤。
“取来了取来了!你看这些够不够!”苏引月火急火燎地奔来,一把将柴火扔在黄吉琛的脚边,黄吉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脚下满满一大堆柴火,砍得干净利索,笔挺笔挺的,居然只用了这麽一会儿的时间。
黄吉琛惊讶片刻,立即叫苏引月堆柴生火,熊熊的火焰顿时燃烧起来,跳跃著映上君赢逝无力地面颊。
黄吉琛取出一把小刀,认认真真地在火上烤了又烤,反反复复消毒之後,才微微拧起眉宇,犹豫著就要下刀。
“且慢!”苏引月突如其来的惊叫一声,黄吉琛心里一惊,手下一抖,险些画错了地方。
苏引月连忙收声,停了一会儿,郑重地看向黄吉琛,轻呼口气,一字一顿道“……黄大夫……拜托你了……”
黄吉琛脸上微微薄怒:“大人莫要再一惊一乍的了,皇上现在的情况,宜早不宜迟,若不赶快手术,怕是……”
“好好好!”苏引月忙截断他的话,让出一大片空地来,只是双手还紧紧握著君赢逝的右手,似乎就是死了,也不愿放开。
黄吉琛震了一震,随即回过神来,复又拿著小刀烤了一阵,眼睛看著君赢逝,缓缓道:“臣不能使用麻醉药,只怕伤了孩子筋骨,皇上咬牙忍忍,这一痛,就过去了。”
君赢逝无力地点点头,额上已是大片的冷汗,苏引月为他擦了擦,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记得轻点……”
黄吉琛点点头,终於拧起眉宇,提起刀片,贴上他高耸如丘的硕大肚腹。
被火烤过的刀片炽热得滚烫,君赢逝轻轻一震,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忽然一阵刺痛,只觉小腹的某处,被人毫不留情地划开一绽。
“嗯……呃……”君赢逝忽然身体一弹,而後重重地跌了回去,脸色惨白得要死,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只有粗声喘气,好似再也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
苏引月一阵心疼,眼睁睁地看著那蜜色肌肤上划开血淋淋的一绽,腥气刺眼的血红颜色挣扎般地奔腾涌出,瞬间便染红了他蜜色的肌肤,仿佛也染红了苏引月溢满心疼的眼眶。
“赢逝……”苏引月唯有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细细摸索他的额头,反反复复轻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哽咽颤抖,几乎要掉下泪来。
“呃……”
大量的鲜血涌出体外,血腥的气息顿时弥漫在整个旷野,黄吉琛小心地动著刀子,一点一点地剔开细密复杂的神经血管,细细地寻找附著在男子体内特有的小小胎盘。
其实腹中胎儿根本就没有多大,也不如女子胎儿的那般大小,只是男子天生盆骨窄小,根本就容不下一子通过,只要胎儿稍微大一些,这男人顺产,便是难如登天。
黄吉琛额头沁出冷汗。
君赢逝早已疼得失去神智,双眸紧闭,下唇被咬出血迹,只有微弱的呼吸,好似才证明他还活著。苏引月一手揽著他的双肩,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眶微红,缓缓为他踱著真气。
黄吉琛焦急地寻找著胎盘,细长的刀片一点一点地拨开千丝万缕,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细小血管,向他熟知的地方探去。
满是鲜血,一眼满是鲜血。
鲜红刺目的液体如突然脱缰的野马,汹涌著崩裂而出,黄吉琛早已满脸鲜血,只是胡乱地抹了抹,继续抓紧时间,寻找熟知的那点。
君赢逝身体轻颤,紧闭的睫羽微微颤抖,莫大的痛苦让他攥紧了拳头,忍著痛苦,不敢出声。
苏引月心疼得厉害,却又不敢打扰眼前的工作,唯有震了震精神,深呼口气,为他踱过更多的真气。
“找到了!”黄吉琛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一双巧手利落地探进他紧贴盆骨的胎盘之中,轻轻拨弄了几下,手上好像抓到什麽,脸上忽然一喜,道:“大人!老朽抓到孩子的腿了!快快踱过更多的真气给皇上!老朽这就将孩子拉出来!”
苏引月心下一喜,忙凝眉敛气,踱过了更多的真气。
黄吉琛深呼口气,手上缓了一缓,忽然用力一拉。
苏引月只觉眼前一花,忽然一个血淋淋的物体被拉了出来,身上滴著浊黄肮脏的液体,一下子被扔进苏引月的怀中。
“快!提起他的右腿拍他屁股!”黄吉琛严肃地命令。
苏引月轻轻一震,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倒提起胎儿的脚踝,狠狠一拍,胎儿抽了抽鼻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黄吉琛松了口气,连忙转过头来,见君赢逝已接近昏迷,甚至连呼吸也越来越弱,不由面色一凛,加快手上缝针的动作。
苏引月手忙脚乱地包好孩子,果然是个很重的家夥,血气方刚,哭得唏哩哗啦,声音大德简直传遍整个荒野。
反观君赢逝却愈见不妙,呼吸渐弱,全身接近冰凉,虽然黄吉琛已及时地缝针完毕,鲜血却仍旧汩汩不断地自他的伤口流出,颇为触目惊心。
这止不住的鲜血,最为杀人无形。
黄吉琛心急,涂了一层又一层的止血之药,却仍然不见效果。
苏引月扔下孩子一把扑过来,急道:“这麽多血!这麽多血!黄大夫!你快给他止血!快救救他!”
黄吉琛不断地换著手里的白布,眼看著鲜血染红一条又一条的巾帕,突然沈默下来,拧眉不语。
鲜血依旧汩汩不断,在场的二人突然静默下来,谁也不敢出声,世界,似乎死寂。
“苏大人……”黄吉琛忽然叹了一声。
苏引月轻轻一震,猛然看向他,顿时苍白了脸颊,发不出声音。
“老朽无能……请苏大人……节哀……”
月下无人宠 第六十章
哭声苍凉,奶声奶气的哭声响彻整片旷野,鲜活的生命力终於历经磨难地来到人间,小小的身子上沾著鲜血,混著浊液,紧闭的眼睛还未睁开,小小的拳头紧握,双腿一蹬一蹬,好似正哇哇地宣泄自己心中憋闷已久的怨气。这稚嫩孩童的声音,伴著猎猎而过的寒风,不知为什麽,却是那样一副苍凉悲伤的气氛。
近乎死寂。
整片旷野,整个世界,也许更是苏引月的心中,近乎死寂。
死一般的沈默,映衬著奶娃娃的哭声,正如一颗徐徐陨落的星子与一盏熠熠生辉的明灯,一个破败,一个鲜活,对比之下,竟是那般的……痛彻心扉。
苏引月呆愣一下,随即闭上眼睛,许久之後,终於一滴眼泪,滑落脸庞,滴进身下的泥土,消失不见。
他狠心,他狂傲,他决绝,却没想癫狂了一世,报应……终究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暴跳,没有愤怒,只是紧抓著君赢逝愈渐冰凉的右手,放在颊边,缓缓摩挲。
黄吉琛沈默了半响,以为他没听到自己说的话,犹豫片刻,又重复道:“……苏大人……皇上力竭……老朽自会竭尽全力……还望大人……先做好一个心理准备……”
苏引月默然不语,径自摩挲著他的额头,单手为他擦拭著腹部的伤口,垂下眼帘,竟像没有听到一般。
黄吉琛微微尴尬,悄悄抬了抬眼,以为自己声音说得小了,想了一想,刚想再次出言提醒,却被苏引月冷冷打断:“黄大夫!我知道你要说什麽!我相信他不会死!你身为医者,更应该有这种觉悟才是。”苏引月一边说著,一边点了他的穴位止血,另一只手还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真气,效果却好似微乎其微。
黄吉琛低低叹了一声,突然不知该说什麽才好,只有拿起手中的巾帕,不断地为他擦拭汩汩而出的血迹。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煞白的巾帕,强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黄吉琛满头大汗,一遍又一遍地为他处理腹部的伤势。
这是在野外。没有热水,没有湿巾,皇上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不易。
黄吉琛心里低叹,现在却毫无办法,只能一手按著他的腹部,涂上一层层膏状的止血消炎药物,再拿著纱布又一层层的包裹起来。
苏引月一直静默著不再出声,只是双手紧紧攀握交叠著他的右手,也不去理会一旁哭泣不断的婴儿,愣愣的,好像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的相遇,他意气风发,手执折扇,细长莹透的碧玉扇坠从扇柄细细长长地斜坠下来,随著他的动作,轻轻摇摆。
那一瞬间的他,说不出的英气豪迈,说不出的气宇轩昂。
也许,在那一瞬间,自己就深坠爱河,无法自拔。
渐渐的,缺失的记忆如同海浪般涌入脑海,苏引月轻轻一震,似乎真的抓住什麽一般,慌乱,甜蜜,幸福,苦涩,种种纠结的情绪相互交错著出现在他的脸上,其间柔肠寸断,其间幸福甜蜜,也许,也只有他一人知晓吧……
苏引月神色一暖,拉著他的手紧了紧,嘴角微微翘起。
月色迷离,竹声醉人,那一夜的望月亭中,他与他斟酒对饮,和著清风明月,映著池水潋滟,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痴迷与眷恋,那一刻,他笃定,他是赢家。
可是他却错了,甚至错得离谱。
他以为他报复了他,戏耍了他,玩弄了他。他以为大仇得报,自该畅快淋漓,自该意气风发,可谁想,因果报应,到最後,自己却自食恶果……
记忆一点一点的归拢,从开始的相遇,再到曾经经历的种种纠葛,一直到现在……他为他逆天孕子,他为他剖腹取子。
苏引月扯扯嘴角,劈天盖地的苦涩狂漫而来,心里纠结著种种痛苦,对著地上那毫无意识的男人,轻抿薄唇,却不知该怎样徐徐道来。
“我只想告诉你……。我想起来了……”苏引月轻逸出声,轻拨著他的发丝,仔仔细细地帮他归拢在脑後,声音压抑著,痛苦自心底泛开,难以言述。
君赢逝紧闭著眼睛,双手垂在两侧,手指自然地蜷曲著弧度,静静地躺在地上,丝毫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好像一场生产,就让他陨殁了所有余下的力量,只待平静地腐化为尘,幻化为风。
苏引月轻轻摩挲著他的脸颊,指腹隔著空气,游移著停在他的右手上,顿了一顿,紧紧握住。
“我知道你恨我气我,但是醒来好麽……真儿好好的很健康,声音大得吓人……你若是恨我忘了你,大可以打我泄愤……我一定不会还手的……”
苏引月俯身亲了亲他的手背,忽然一声!当落地的声音,一个白玉瓷瓶从他怀中掉了出来,骨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