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双双很快回复:地主大爷,姐姐相亲呢,你别捣乱!
周彦特别生气,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总归,心里略微有些别扭,具体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初夏,失去老婆管教的亮亮突然喜欢起了变形金刚。这几天,他就惦记着一件事,他想把深度一九七五,改名为赛博坦星球。他把自己家唯一的那辆小轿车喷成了黄色,贴满了大黄蜂。他给酒吧所有的服务员起了名字。他喜欢的就叫爵士、救护车、铁皮。假如谁干了错事,他就叫人家碎骨魔、麦加登什么的。如果遇到他不喜欢的顾客,他会小心眼地称呼人家为乡下摩托。
小庆懒得跟他生气,只能假装不知道,后来亮亮开着新车上街,很是吸引了一票眼光,但是在交警査阅了他的证件之后,勒令他将车的颜色给喷回去,亮亮舍不得,就把那辆车放在酒店门口成为一景,至于他自己,每天就骑一辆电动车。
自从周彦从南鞍回来,何双双就像走出他的生活一般,消失了,最开始的时候,周彦还是有些期盼的,这廝遮掩得好,大家就都没看出来。
月前,路志青的妈妈给周彦介绍了―位姑娘。据老太太说,那是一个满嘴大实话,大学毕业才一年多,在一家不错的公司上班,长相也很可爱的25岁的好姑娘。周彦这一次倒是非常重视,因为对方无论年纪、相貌以及其他各方面条件都是很合适他的。虽然周彦嘴巴上一直说不着急,不着急,可他也会寂寞,尤其是看到姐姐生活安定,他就更想安定下来了。他不需要那个人有多美,也不需要那个人条件有多么的好。周彦认为自己就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他希望他的妻子也可以跟他一样,踏踏实实,本本分分。
见面那天,周彦故意回避了深度一九七五的那帮家伙,他没准备给他们找乐子,于是便找了一家据说很是优雅的西餐厅。一段感情不管是不是有个很好的结果,但是只要初次见面的地方选得好,至少都会有一段不错的回忆。可路志青说,别整那些没用的,现在的女人过于聪明,己经不再是那个一见钟情的年代了。那些电视里的艳遇拿到现实中来,高难度不下于拿菊花开瓶盖。
这一晚,周彦很认真地在着装上花了心思,新买的英伦修身格子纯棉翻领衬衫,搭配了一条瘦腿的休闲裤,手腕上戴了一块合适的汉米尔顿机械表,还搭配了一双绒面的休闲鞋。他甚至给所有的钞票都找到了一个钱包,以前周彦很少带钱包,他一直觉得屁股上鼓鼓的很难看,所以他一般就是带着些许现金和一张卡出门完事。
北拓著名的西餐店里灯光摇曳,气氛浓烈,悠扬的小提琴声配着钢琴的叮咚声在演奏着《天空之城》。这里的灯光是暗黄色的,气氛是暗粉色的。周彦坐在早就订好的位置上,看着面前漂在酒杯里的红蜡烛。他有一种错觉,就是因为这一晚的气氛,他也应该好好地去谈一场恋爱。他等了没多久,背后便有人叫他的名字。
“等急了吧,周彦。”那是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那种用鼻腔顶部发出的,带着一丝魅惑,却又有一种小可爱的音调。
周彦赶忙站了起来,扭过头。第一眼看上去,他还是非常满意的,至少这姑娘很会打扮,比何双双强百倍。她的头发烫着很洋气的大卷,眉毛细细弯弯的,大眼睛里闪着各种委屈、无辜、纯真、神秘等微妙的元素〈后来周彦才知道,那玩意儿叫美瞳)。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粉蓝色裙子,腰上系着丝带,斜打成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她的皮鞋上有蝴蝶结,她的卷发上也有蝴蝶结,周彦觉得,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自己的声音也打上个蝴蝶结。
“薛真吧,快请坐。”周彦站起来,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薛真坐下,不看周彦,却是往四周看了看,一边看一边说:“我以前跟朋友常来这里,那时候他们的西点厨子是从总部请来的。刚开店嘛,为了打名气。现在这里不成了,慕斯蛋糕也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周彦表示抱歉,“我不常来,只是听他们说不错。”
“没事没事,这里挺好的。”薛真挺大方地把话题打开了,他们开始绕着餐厅聊了起来,东拉西扯之后,薛真终于把话题放到了正地方。
“我听阿姨说,您做生意挺早的?”
周彦愣了下,思维从各种西点回到了现实,“嗯,是很早,大学毕业那会儿跟路志青瞎闹着玩的。”
“怎么会!北拓谁家没去过建材市场啊,上个星期我闺蜜结婚我们还到那儿去转了一天。周先生平时上班很辛苦吧?”
薛真的双手撑在下巴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周彦有些失魂,尴尬地笑笑,“也不是很辛苦,都习惯了。”
“谁会对工作习惯呢,就像我,我就恨不得一辈子别上班。我就爱待在家里,叫老公养着。”服务生端着点好的餐点过来,薛真向后仰了一下,待服务员放好后继续开说:“我们单位挺没意思的。我们办公室有规定,不许染指甲,裙子不能穿太短,鞋跟不许过高。总之你喜欢的,他们都不许。哦,抱 歉,我是不是惹你讨厌了?”
薛真立刻将巴拉巴拉正在说话的嘴巴给闭住,小心地看着周彦。周彦连忙摇头,“不是,听你说挺好的。”
“真的?”
“真的,我话不多。你说吧,我挺爱听的。”
“那我一个人说话多没意思啊!我这人就是直,好吧,你看我咋样?”薛真呵呵乐,尾音丝滑地向上又向下,周彦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有些颤悠。
“挺好的。”周彦客气道。
“我最烦人家说这句话了,你们就是不坦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周彦笑了; “听上去你常相亲似的。”
“喂,这话听得我要七窍流血而死了,我没事可做了啊,每天相亲玩?!” 周彦顿时思维有些停顿,这姑娘真是太坦白了。他很是窘迫,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吓到了?”薛真姑娘的脑袋左右晃,一脸的得意扬扬。
“没有。”周彦的思维被人牵着走。
“哈哈,好吧,我是常相亲,这个月你是第三个。我这不是到了年纪吗? 家里很着急,就像我嫁不出去似的。其实吧,我对每个相亲对象都是很认真 的,我只是相亲运不好。就上星期见的那个吧,他问我小名叫什么,我说你先说,他说他小名叫狗剩子。你说,我怎么能跟他好好处,他就是收拾得再利落,我一看他就想起他叫狗剩子,我觉得他就是在逗我玩。那样的人我不喜欢,太油滑了,一点儿也不实在。”
周彦哈哈大笑起来。他考虑该不该告诉她,其实自己的小名叫憨憨。
薛真挺俏皮地嘘了一声。她的指甲上亮闪闪的,也有蝴蝶结。两个人在一起就总要有个人是大方的,薛真这姑娘不招人讨厌。尤其是,她说“好啊”的时候,她会俏皮地说成“好爱”。每次听到,周彦都会眯缝一下眼睛。
“周彦,你创业的时候一定经历过很多艰难吧,现在做什么都不好做。”薛真适当地唏嘘了一下,男人总需要你去问他的创业史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薛真很聪慧。
周彦一愣,摇头,“没有,赶上合适的时候,也没受过什么艰难。”
薛真吐了下舌头,“我常听我们办公室的头说他的创业史,简直是字字血泪。你应付我,哪有那么简单的?你不知道,我们要是想请假,就去问他,哎,老大,给我讲讲你以前创业的经历呗。他就巴拉巴拉地说一上午,说完特高兴,一准给假!给我讲讲你的创业史吧。”
周彦不知道如何讲,只能笑笑。薛真懂得很多,偶尔冒出的话都很有哲理,比如,她说所有有经历的北京男人大多都叫“大志”什么的,听上去挺有阅历感的。周彦在她的面前很放松,间隙他也说说路志青。薛真对路志青家特别了解,她管路志青的妈妈叫表姨。后来,他们的话题就转到了路志青身上,一直说到了九点多,也不知道路志青今晚得打多少个喷嚏。
一场不错的相亲,周彦准备跟薛真姑娘好好相处一下。九点多的时候他们一起离开西餐厅,薛真建议沿着酒吧街走一回,周彦答应了。他跟在薛真的身边,看着她俏皮地扭着高跟鞋在道路上拐来拐去的。她喜欢看各种商店的广告牌,见到开门的店铺就一定要进去看看,甚至两元店这样便宜的商店她都不会放过。大约逛了有半条街的时候,周彦突然看到,街边的一家酒吧玻璃后,何双双与一个眼镜男正对坐着,也不说话,一个低头打电脑,一个闷头抠手机键盘,看上去似乎也挺和谐的。
周彦愣住了。
何双双最近挺积极的,参加了几次同城的相亲会。这一次,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老妈发现她跟周彦没什么之前,找到一个不错的男友。
她的主意是不错,每次聚会她这边也是大热门。只是很可惜,这里说的大热门,只是指最开始的时候,每当那些男士一打听到她还没工作,依旧在家里,大热门顿时也就变成了大冷门。现在的男男女女都很冷静,不是说大家物质了,而是大家把生活质量放在了虚无的爱情之前,这也算是人类情感思维的一大进步。
现实很显然是没戏了,何双双又在绘画QQ群里认识了一位北拓的未婚男性。说老实话,这位男士在与何双双见面之前,都是不大搭理她的。为什么?因为这位先生在网络的某个区域也算是个名人,网络上将这种名人称为大神。 当然,每当这些大神听到后也会呵呵一笑,自谦道:“什么大神啊,大神经病吧! ”
何双双相亲的这位,在某个圈里算是著名的头领。早先,他喜欢披头四, 在网上还给披头四做过特有水准的怀旧音乐网页。他会唱歌,嗓音不错,经常 在YY里带着一群五音不全的绘画社员办活动,在活动中他妙语如珠,什么事儿他好似都懂,什么玩意儿他也是一学就会。不但会,而且还是最好的。
最可贵的是,每当网上出现什么不平,无论是贪污,还是外国辱华,又或是一些在他看来思维畸形的人做出的畸形事之后,这位先生一定会带齐人马,拖家带口地杀过去,愤怒地讨伐。他会写一种相当不错的文章,骂起人来更是半个脏字不露,却能戮得人脑仁儿疼。何双双在圈里是个小透明,但是这不能阻挡她对这位大神的敬仰之情。
基于以上原因,自打得知自己竟然跟那样的名人在一个城市里,并且一样的未婚,何双双不由得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所以,她悄悄地跟团队里的副职说了一下。那姐姐一听特兴奋,不但利落地给做了媒,还帮着在网上査询了一下全城的餐馆,并订了位置。
今晚,何双双很认真地打扮了,并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也许,这一次会很好运也说不定。坐了大约半小时之后,何双双被面前这位羞涩的小弟弟给吓呆了。
“桑哥”是这位先生的网络大名。但是,何双双绝对没有想到,认识有三年多的团队大哥,竟然是个还在上大二的小弟弟。那不是说,他从上高中起,就在跟这群大了他能有十多岁的大姐姐、大哥哥组了logo设计团队?现在的孩子成熟得令你伤不起啊!
桑哥不敢看何双双,只能在小心翼翼地坐下后,低头看着桌面,小声地回 答:“没错啊,我是阿桑,你是何以成双吧?”
一道霹雳从天空劈下,何双双瞬间化成了飞灰。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没做好事,所以这辈子注定单身。
阿桑与何双双的见面是安静的,他们都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可以聊的话题。服务员问他们要什么,阿桑低头不吭气,何双双点了长岛冰茶。她想喝一点,不然她的思维肯定跟不上这混乱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桑喝了半杯长岛冰茶之后,脸色开始泛红。他仿若有一千一万句要表达的意思,他很想对对面这个可爱的女郎说,年龄什么的都是浮云,情感才是最重要的。他很早就看过了她的资料,完全不觉得她不合适。在他看来,有爱才有一切。可是,他就是无法用人最基本的功能去叙述一下自己不在意何双双比他大很多的事实。最后,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他只好打开不离身的手提电脑,点开飞信。那一瞬间,阿桑像被各路神仙上身一般,潇洒地开始打字了。
何双双翻了个白眼,正在看顶灯。此刻她想好了,回去就找猎头公司,再给自己找个东家,她有手艺,在哪里混不到一碗饭吃?正想着,手机微微地震 动,何双双抬眼看短信,接着呆了。
明明面对面坐着,却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交流,这不得不算是悲哀。就这样,一个打电脑,一个开始抠手机键盘,聊了起来。他们聊了很多,电线里的桑哥是随性的,挥洒自如。
阿桑弟弟的手指很修长,打电脑的时候像弹钢琴,他跟何双双说当代艺术,说现实主义。何双双回复了大量的字符和表情。很快,他们又叫了一杯长岛冰茶,何双双的酒量是天生好的,但是阿桑显然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他滔滔不绝地打字,还发起了一个约会群,告诉了所有的人,原来,现实中的双双是那么漂亮。群里围观群众各种羡慕就不拿笔墨来叙述了。
这两人正交流得热闹,何双双突然就觉得毛骨悚然。她一扭头,一眼就看到玻璃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的周彦。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蝴蝶结女郎,也在好奇地看着他们。是啊,别说熟人,是个人就觉得这一对很奇怪了。约会不说话,面对面坐着,一个打字;一个抠手机。
何双双这一辈子最大的心理伤害就这样形成了,她觉得即便是死一万年,那伤口也难以愈合,一触碰还会浑身抽抽。
在窗外窥视的周彦,完全不觉得自己这种不客气的窥视有多么不合适,有多么不礼貌。他莫名地兴奋,莫名地觉得高兴。这一刻他也想玩微博了,这样的镜像不去扩散一下,那简直是对不起全世界。
他挥手,他大笑,他指着阿桑无声地嘲笑,样子就像是一只贱兔子。
何双双眨巴下眼睛,假装不认识他,继续低头发短信。只是她开始发抖,每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