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消灭多刹后,艾休斯便将不费吹灰之力成为统领极界的神王,极界之神。
自从圣战王被艾休斯的女儿从魔族中救出后,他所有的行为都与以往相比显得反常。
于私,对叆鴜的态度不再如从前般冷静克制,几乎任何回营帐休息的时间都会让他动用宝贵的神力前往木屋与她见面,哪怕只有几分钟,也从不犹豫。叆鴜小孩子的脾气在他面前有所收敛,并展露着她一向持有的阴柔,感受到他无形的沉重心情,让她不再多言,只是他来了,她便陪他坐坐,他若休息,她便守着他。艾休斯追问雷特是不是要娶叆鴜做圣战族王妃,他却苦笑不答,弄得艾休斯一头雾水。
其次是他在战场上的野蛮和战后的疲态。从多年前吊儿郎当的他,骑着战马在敌阵中摆弄游戏式的剑花,到之后的认真对敌,大家都从没有见到过如此疯狂嗜血的战神身影。无懈可击的防守与极具震撼的攻击不仅让敌人闻风丧胆,连自己人也时常因他的表现而惊得目瞪口呆。只是他坚持上场的时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而越来越短,跃下战马后的他也愈感疲惫不堪。老将军们慌忙地搀扶更让一些小将侧目,不知此情此景如何与一代战神相配。
多刹大限将至,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么第二天将会是这场战争的最终收场。雷特的脸色灰暗,整个身体靠着长剑支撑在地面上,而搭在剑柄上的手苍白消瘦,完全失去了一个健康成熟的男子应有的肤色和形态。
对他长期以来过分关心的艾休斯此时也甚是为难,还继续询问吗?雷特的躲闪态度未免早已说明他不愿为此多作解释,假若他追问不休是否欠妥?可即便不去考虑明天与多刹的对决对整个极界存在多么关键的意义,作为战神,身体的状况是否能取决一切。单考虑这人对他宝贝女儿有多重要,身为叆鴜的父亲便不能对他身体状况发生如此明显的转变而不闻不问。
他向雷特走去,思索着如何开口让旧事重提,却想不到对方却先说话了。
“我在等您。”雷特微笑着。
“等我?有话?”
“是。”他似乎想让一切都显得更直接,所以双眼也愈发清澈,“我中了多刹的毒咒,大概拖不了多久了。”
没有给足艾休斯准备的时间,突然的一句解释令他连倒吸冷气的自然反应能力也丧失了。
雷特的眼中并无恐惧,却有一丝难以掩盖的悲伤。这么长时间,他也想通了,面对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即便他还年轻,有太多东西还没体验过,但至少圣战族已有了归属,没了圣战王,也还有艾休斯可以去依靠。可有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那便是他的死会让叆鴜面临的痛苦。他是她的唯一,一切范畴内的唯一。怎么做才能让这伤害变小,他想不出办法来。每当想到他死去后,剩下叆鴜孤零零的一个人,便会感到撕扯心肺的痛。这痛强过毒咒所引发的任何一次剧痛,任何一次让他企图用自绝这种可耻的方式来结束的痛。
“听说魔族的毒咒大部分可以通过消灭施咒者的力量来解咒,不知道这舐古咒是否同理。”雷特平静地分析着,“只是您不必太过担心明天的对决。即便我已没有能力独自消灭掉他,至少还有很多人会与我一道来完成任务。”
“明天的事我并不担心,我会同你一起上战场。”艾休斯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并且有了足够的能力继续这对话了。
“有您在,那就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了。”雷特轻松一笑,“抓到多刹后,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我也正在考虑这问题,如果杀死他,也算众望所归。可他毕竟是魔族的神王,一旦毁去元灵,附着他魔力的地界必然会为此崩塌。若暂时将他封印,再待四处湮气散尽后将他除去也未尝不可。”
“嗯,那就这么办吧。”雷特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神色也开始浮躁了起来。
“急着去见叆鴜吗?”艾休斯感受着这份躁动,露出慈爱的笑容。
“是。”不知所措地撩拨额前的发,他傻笑着,苍灰的脸色竟有些红润了。
“她不知道你身上毒咒的事吧。”
“不知道,我曾经故作兴趣地问过她舐古咒的事,她说她虽然知道很多魔族的毒咒,却没听过这一种。我想她自然不会知道解咒的方法,也就没必要让她烦心了。”
“嗯,不告诉她也好。”艾休斯轻叹道:“可是雷特,你千万不能死,不然我没有本事去哄她开心。她的人生已经够残破了,你就不要再为她‘锦上添花’了好么?”
雷特低头局促地摸了一下鼻子,轻声道:“我知道了。”
“还有,你也不用去木屋看她了,我觉得她已经来了。”艾休斯拍拍雷特的肩膀,低声说着,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去了。
…………
军营附近只有一处较为美丽的地方,月林湖。湖畔的小径也是身为极界战神的雷特最后一次与叆鴜携手漫步的天地。那晚,雷特温柔得让人心碎,相对静默的叆鴜,让他说了好多话,也诉尽了他短短一生的缠绵。
“明天以后,战争就会结束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烦到我,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不再离开你。”
“休葛洛一定要为我们打造两枚结婚戒指,他还保证那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他了,这样的话,我们也只能快些结婚了。”
“你不明白结婚是什么没有关系,等我把你娶回家再慢慢告诉你……”
“再不会有苦难和仇恨占据你的心,因为那里只会有我。未来的一切,有我来为你承担……”
“我爱你,叆鴜……”
“别怕,我不会死。你不会失去我,我永远不会让你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我会陪你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就算在那个时候,我也会微笑地看着你,让你的一生都完美……”
“…………”
“…………”
她还记得,当第二天的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她目送着雷特离开了。
虽然不清楚他是如何忍着舐古咒对身体的百般折磨,手持极界神匠亲手为他所铸造的长剑刺穿了多刹的身体。却明白只有这样的牺牲才促成了艾休斯紧随其后,动用极限的神力将重伤的多刹封印在极界的圣光雪山底部。
倒在血泊中的雷特最终没能实现对她所做的承诺,在她泪水的洗礼中,他走完了他战神短短的人生之路。
…………
坐在月林湖畔,叆鴜痴痴的目光寻觅向小径的方向,似乎见到了当年两个人相伴的身影。景象破碎成为泪水,滴落在脚下一株美丽的卿芷花瓣上。
“那个时候,雷特中了多刹为他下的舐古咒,本以为杀死或封印了施咒者的力量,这毒咒便会自然被解开。可在相遇的一刻,多刹说出这舐古咒是无解的,即便他死了,毒咒也会永存。所以雷特不再有所幻想,关键的时刻,用身体挡住了多刹的攻击。即便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他也无法再陪你一生了。”
梵魄莉雅优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静,走到相隔叆鴜一段距离的岩石旁便停了下来。
“你是说雷特瞒了我这么重要的事?”她的声音冰冷,即便是在时隔五千年之后的今天,她也依然无法对艾休斯的这位名存实亡的妻子给予更多的温度。好在她识趣,从不会主动出现在面前,而今天的行为倒是反常的,还说出了让她心惊的一段往事。该不该信她呢?她对这女人确实不存太多信心。
“艾休斯对我说,雷特曾问过你关于舐古咒的事情,而你则说不知道。既然如此,他便不好要你烦心,才一直瞒了下来。”她想与她有一番长谈,一个月前,叆鴜带着受伤的儿子从缘界回来,她便下定决心不让这机会溜走。她要说,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而首先,必须从雷特的话题开始,不然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的。
雷特的确问过她,她记得。看来这一切都可能是真的,他为什么这么傻!竟瞒她自己身中毒咒的事实!魔族的毒咒,没有什么是不可解的,紫焰曾亲口这样对她说过。既然如此,只要说出来,她就一定可以想得出办法不是吗?
想来如此无力,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知道,也无力扭转乾坤,又何必为此伤神呢?至少雷特现在还活着,只等德卡斯一醒,她便放心返回缘界与他生死与共。
见她只是看向湖面,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梵魄莉雅感到有些失望。对紫焰的这个女儿,她总是带着太多的歉疚。叆鴜该知道的,该知道她七岁那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的母亲又是因何而离去的。
“雷特的毒咒不是无解的,紫焰可解,以艾休斯的生命为证!”
猛地起身,叆鴜两只眼睛甚为凌厉地盯着梵魄莉雅,“你什么意思!”
“战争时期,多刹曾突然承诺不再为极界图添战乱,可交换的条件是给他五分钟与你父亲单独谈谈。你父亲同意了,可那五分钟里,多刹只是说着一些毫无头绪的话题,直至两人最终的不欢而散。你父亲回到圣灵宫后便感到身体不适,却不让我告诉紫焰知道,以免她担心。
“病魔缠身的消息并未外传,除了大祭祀耐戈和我外,就没有人知道了。虽然我并不确定他中的是多刹的毒咒,可左思右想,除了和多刹有关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性呢?无论那是什么,都是从魔族而来,作为魔族公主的紫焰,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因由?于是我瞒着所有人,暗地里找到你的母亲。当时她正急于知道你父亲的近况,只听说他从战场回来了,却一直没见到人。她打听,我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趁你父亲昏迷,她去看他,得知是中了舐古咒,她伤心欲绝,说这咒是没得解的,以艾休斯的身体,最多也只能坚持几个月。可想而知,当时的我们有多心痛。你母亲更为此终日以泪洗面,每天去看望你昏迷的父亲,总是说着一句话:‘若你就这么死了,我也不再独活。’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她有办法救他了!所有的毒咒都有一种共同的解法,那就是引咒上身!可想而知,这方法是把舐古咒引到她自己身上,来救治垂死的艾休斯。我虽然能够猜得出那必然的结果,却无力阻止。不能眼看着紫焰送死,然而更是无法接受失去你父亲的痛苦。我太自私了,只能向她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言谢。
“毒咒终于被她引走,紫焰最后一次吻了你的父亲,便回去寻你,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可你不在家,而她忽略了自己的身体不如你父亲那般强壮,晚期毒咒的侵蚀,让她坚持不了多久便死去了。
“你父亲醒来,第一个想要见的便是紫焰,可赶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你父亲一直自责的认为,是他长时间的冷落和周遭的非言冷语才让她断了求生的年头,选择自绝性命,可只有我知道紫焰的真正死因。
“几天之后,你失踪了。你的父亲没去找你,是因为失去紫焰让他的精神极度萎靡,之后二十多年也不得振作。直到你回家后,他才开始有所好转。直到现在,我依然保守着这个秘密,因为无法想像你父亲知道真相后会作何感想。我不想失去他,为了这个原因,我只有不停地伤害你,让你以为你的母亲被他所杀害,让你怀着仇恨的心情长大。”
梵魄莉雅的泪水不停滚落,可她没有抬手去拭,而是任胸前一片濡湿。
“雷特死去的那天,你也昏到在他身边。你父亲知道,一旦你醒来,他便会永远地失去你了。只是他所有的神力都用来封印了多刹,对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办法。一时情急,跪在你身边失声痛哭。好在大祭祀耐戈匆忙赶到,提醒你父亲可在缘界随意找一处深层空间让雷特尚存的一点微弱元灵重新投生。没有多余的神祗,他自己则愿亲自作为大神官转世其中。婵卜拉自告奋勇愿做水神,休葛洛也追随婵卜拉一道离去,成为火神。光之神族的王子承担了圣主一职,至于光神与暮神,你父亲则从体内划出一道灵光现了人形,成就了今天的德兰伽。加上唯一的风神维勒,于是天堂帝国诞生了。
“你父亲犹豫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在你昏迷时便送你以圣女身份投生于天堂帝国,却想不到你颈项内佩带着雷特圣战王族极具战神力量的挂饰。这力量融入了你的元灵,导致你找不到本位,坠入空间夹缝,直至人类空间被德兰伽所开辟,才开始了你漫长的人类转轮。”
叆鴜始终背对着梵魄莉雅,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一双柔弱的肩膀在微风中不停轻颤着,所以她知道她在哭,哭什么,想些什么,她都不敢去猜。于是一番不间断的叙述过后,她安静了下来,等着她的回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至于我妈妈的事,也不会因为你今天告诉了我,便不再是个秘密了,放心吧。”她终于开口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口气竟已不再冰冷,只是突显出了另一种倦怠,并夹杂着些鼻音。
谁会想到多年来积压在心头、让自己陷入仇恨与伤痛的往事,竟会在偶然一次返回极界的空闲中得到了一个全新的演绎。她不需回身从梵魄莉雅的神色中去分辨此番言语的真伪,只听她的声音,便可以确定她没有骗她。
她已不再是五千年那个满心怒火和憎恨女孩子了,极端的心态只会让她丧失对事实真相的领悟。如今,天堂帝国短短数年的生活让她体会到了使人生更为完整的喜怒哀乐,让她成熟,让她宽容。她相信梵魄莉雅,相信她对她过往一切经历的解释。
转过身,连自己也难以想像地对着梵魄莉雅微笑道:
“我要回缘界去了,临走之前,我想先去看看德卡斯。”去看看那个五千年来一直尽心经营她的小木屋的男子,她的亲哥哥。
“你真的还要回缘界去吗?”叆鴜的反应令梵魄莉雅激动,“难道你还是不肯原谅你的父亲?”
“他并不需要我的原谅,反倒是我对他多年来偏激的态度应求得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