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侠听博士讲得那么坦白,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谁不曾年轻过呢?年轻人总有点胡闹荒唐事的。冯森乐博士一直到现在都那么开朗活泼,年轻时自然是学院中出名的捣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么,会不会是……在他进行的人工流产手术中,有的是他……
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形成了一种幻觉?“
博士迟疑了一下:“不能抹煞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或许,人到了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又问:“厉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产科,他主修产科的原因是,生命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开始的,他……
有一次,对我说过一项他的幻想……“
博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说,妇女在怀孕、生育的过程之中,要忍受长时期的痛苦,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还说,将来,人类生育下一代,一定是在人体以外进行,胎儿在人造子宫之中发育成长,到一定时候,从人造子宫中取出来就是一个新生命!”
原振侠不禁听得呆了,博士感叹道:“这种想法,在现在听来,当然不算是什么,可是想想,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已经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还着手研究过!
他得到学院的允许,可以自由使用学院的一切实验研究设备,他向我提到过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是详情如何,却不知道!“
原振侠想起有一次,在厉大遒面前,他和另外两位医生谈及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时,厉大遒曾发表过一点意见,当时一位年轻医生还大大不以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有点冒汗。
博士感叹道:“如果他突然放弃了医学,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之故。”
原振侠道:“他一从德国回来,就回到乡下老家,从此不再提他在德国留学的事,由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击的话,一定是在德国发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曾受到过什么打击?”
博士双眉紧锁:“我和他十他熟谂,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真想不起他曾受过什么特别严重的打击来……只是在他离去前的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喝大量的酒!”
原振侠忙道:“一个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绪,是不会每晚都惯性地需要酒精的麻醉的!”博士点头,表示对原振侠的意见同意:“是,当时我们几个和他熟稔的同学,都曾问过他……对了,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的神情,真像是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可是当年年纪轻,只当他多半是为了失恋什么的事,借酒浇愁!”
原振侠追问:“他当时的情形是……”
博士想了一会儿:“好几次,他欲言又止,好像有着难言之隐。有一次,对了,那是他唯一的喝醉了酒之后肯讲话的一次,那次,我们好几个人在,他忽然问:”人有没有权利,取代上帝的职权?‘“
原振侠愕然:“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博士苦笑:“当时我们的反应就和你一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整个医学院中的宗教气氛并不是十分浓厚,但绝大多数同学都来自德国家庭,大都自幼受过宗教的熏陶,又素知他的为人,一听到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都唯恐他会发表亵渎上帝的言论,所以完全没有回答他!”
原振侠喃喃地把厉大遒当年的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仍然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博士的神情在拚命思索,想了片刻,又道:“他没有得到回答,又挥着手,像是演讲一样,叫着:”人,真是那么伟大?人,只不过是灵长类的一种生物而已,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直是上帝造的吗?为什么把人造得这样脆弱‘?他叫了之后,忽然又悲哀起来,十分哀伤地道:“’人总是人,人要替代上帝的职权,是没有可能的事!‘他当时所讲的就是这些,我几乎每一字都记下来了!”
原振侠仍然愕然:“还是很不明白,听起来……好像是……在某些方面,他和上帝起了冲突,而他……感到自己终究敌不过上帝,所以才难过!”
博士笑道:“好像是这样。但是他再有天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怎会和上帝起冲突呢?”
原振侠只好跟着笑:“是么,那可能只是他情绪上的事情。”博士叹了一声:“这次叙会之后的第三天,就不见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不辞而别了。从那次之后,直到今天,才见到他……他的外形……没有半分似上,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了医学呢?”
博士还在为厉大遒放弃医学而可惜,原振侠感到,在厉大遒的生命历程之中,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发生过!当然也是由于这件事,他才会回到乡下去隐居起来,再也不提医学的事!
在原振侠沉思中,博士已停了车:“我必须请你下车了!要是有答案的话,请写信通知了!”
原振侠立即答应,打开车门下了车,博士又开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时候。原振侠的精神恍惚,许多疑问在他脑中打着转,所以对周遭的情形,并不是太注意,他只是感到博士的车一开动,另外一辆车立即也跟着发动,追了上去,像是在跟踪博士的车子一样。
可是,当他感到有这个可能时,博士的车子早已驶得看不见了。原振侠自然也没有在意。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着。
厉大遒竟然会是冯森乐博士这样敬仰的一个人物,这是原振侠绝对未想到过的事,也使他充满了好奇心,可惜厉大遒已经死了,不然,原振侠一定会向他追问何以忽然放弃了医学的理由!
一直到回到医院,原振侠精神仍然是十分恍惚,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曾和医学界的一个伟人同车离去。
原振侠才走到医院的建筑物,就遇到院长,院长拉着他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道:“如果博士对你说他这次东来的目的,你也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原振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对他提起过这次到东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长神秘兮兮地提醒他,他对博士是来度假的说法毫不怀疑!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一不出声,院长却会错了意,以为博士真的对他说过了,就先行感叹地道:“谁都知道,冯森乐博士近十年来,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衷老,而且在理论和实践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这次来是要替一个大人物进行防止衷老的一种手术!”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只好道:“我不会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院长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还来征询我的意见,那真可以说是看得起我了!”
原振侠恭维了一句:“院长不必太客气了,现在已相当普遍的羊素注射来维持老人健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论上可行的医生之一!”
院长的神情更是高兴:“那不算什么,在理论上肯定人体细胞可以接受某种激素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困难的事!”
原振侠笑道:“那也是不起的突破了!”
院长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老了,更多的新突破、发展现、要你们年轻人来担任了!”
原振侠道:“谢谢院长的鼓励!”
他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又去忙着发死亡证,替厉大遒的尸体作最后清理的一些琐事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时,他必须到厉大遒的那幢屋子去,听律师在那里宣读厉大遒的遗嘱。那屋子是在郊外的一处相当僻静的地方。
原振侠本来不是很情愿去,但既然曾答应过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天下午三时,他准时按址前往,到了那幢房子之前。
屋子外形相当古旧,但却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国式的旧屋子,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显得十分气派的样子。
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停在门口,原振侠下了车之后,一按铃,就有人来开门,他才一进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介绍着她们的丈夫,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名字,只是客套了几句,看起来,那三个男人都属于没有什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带头,一行人等一起向楼上走去,屋中陈饰和屋子的外形相当配合,古旧而有气派。一直到了三楼,才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另外一个则是年轻人,一介绍,才知道是关律师和他的助手,然后,就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中。一进入那书房,原振侠就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一眼,因为在她们的叙述中,只说她们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楼,不许她们上去,从来也未曾提到过,在三楼有一间那么大的书房。
而且四面全是重叠的可以移动的书架,而在那些书架上都放满了书!而那三姐妹注意的,只是她们父亲卧中的那个大保险箱!
原振侠立即走近书架,粗粗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全是医学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国的医学杂志,收集齐全,只怕连医院的图书馆也不如,在一张大书桌上,还有好几包各地寄来、未曾开拆的书籍和杂志,那自然是在厉大遒入院之后寄来的了!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几乎想去找冯森乐博士,告诉他:“厉大遒并没有放弃医学!
他对医学仍然有着狂热的爱好,如果不是那样,决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医学书本在他的周围。“
原振侠心中在想:那只保险箱,自己倒一点不想要,也没理由去要他的,转赠小图书馆,倒可以令小宝图书馆增色不少!
原振侠一进入书房之后,就到了书架前,书房中另外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未曾注意,直到他身后猛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全是医学上的书籍杂志,真不少,是不是!”
原振侠一面由衷地答应着,一面转过身来,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出头,可能还不止,但由于他的健康情况十分好,所以正确的年纪,十分难以估计。
这个中年人有着一种相当优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是高级知识分子所应有的,原振侠才向他看了一眼,就对他有了十分好感,他和那三姐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的人!
原振侠伸出手去要和那人相握,可人却十分有礼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向原振侠微微弯腰鞠躬:“我是厉先生的管家,姓陈。”
他行动十分有礼,但是言谈汗举止之间,仍然不亢不卑,维持着他本人的气度。
管家,一般来说,是仆人的代名词,原振侠没想到厉大遒有这样出色的一个管家,他也客气地道:“陈管家,幸会!幸会!”
他语气中的真诚,对方显然也听了出来,所以也伸出手来,和原振侠握着手。
原振侠还想和他多说几话,那边厢三姐妹已叫了起来:“人全到齐了,关律师,请你开读遗嘱吧!”
原振侠一听,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这时,所有的人都坐着,只有陈管家站着。
关律师向他看了一眼:“厉先生已经去世,陈先生,从此你不再是管家,你也坐下吧!”
陈管家的神情有些感伤,可是,声音十分坚定:“不,在宣读厉先生遗嘱之际,我还是站着好,这等于是在听他最后说话一样!”
原振侠心想:从他的态度看来,他对厉大遒是有着极度的尊重。
那三姐妹却不约而同地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显然她们对这位管家没有什么好感。
原振侠心中又不禁觉得奇怪:“这位看来像是一个学者一样的管家,在厉大遒的生活之中,所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这时,关律师已打开一只大信封,抽出了一大叠文件来。厉大遒的遗嘱竟然有那么多张纸,所有的人都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关律师一页一页地读着,开始的几页全是厉大遒把财产分配给他的三个女儿,看来,他有那么多财产,他的三个女儿根本不知道,听到一半,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欢呼声来。
厉大遒留给他的三个女儿的财产,真的不少,包括每人有一家营业状况极佳的集团公司在内。
等到读完,原振侠已给一连串的数字弄得头昏脑涨,三姐妹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大姐尖声道:“爸也真是,十几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他没有什么钱了,谁知道有那么多!还好我们一直孝心不减,不然……”
她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关律师喝了一口水,继续读着:“我所有的藏书和我生前居住的屋子,都留给陈阿牛先生。另外,我百城银行户口中的那笔存款,也全部归陈阿牛先生所有,数字是……”
原振侠听到了数字,不多不少,大约是一百多万美金左右,可是看陈管家的样子,却像是全然未曾留意数字多少,他双眼润湿,喃喃自言自语:“厉先生称我‘先生’!他称我‘先生’!”一副激动的样子。
原振侠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陈管家的名字叫陈阿牛。
那三姐妹刚才眉开眼笑,十分满足,但一听到陈管家得到的东西,又变得不满意,低声批评她们的父亲太过慷慨。
虽然实际上,陈管家的所得,比起她们每人所得来,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已!
关律师又喝了一口水,原振侠知道接下来,要读出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了。
关律师突然向原振侠望来:“我卧床之侧,有一具大型保险箱,这具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我赠给原振侠医生……”
关律师才读到这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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