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望向那巨宅的入口处,他知道,那三姐妹在保险箱一抬进去之后,一定急不可待,就在进厅之中,把它打开来。
这上下,应该已经打开了,保险箱中是什么东西,自然也已揭晓了。
厉大遒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在厅内,传来了一下由好几个人一起发出来的呼叫声。乍一听到那呼叫声,很难判断这发出呼叫声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发出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断然不会是由于欢欣而发出来的。
陈阿牛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心中充满了疑惑,陈阿牛的神态却依然恬淡:“看起来,保险箱中的东西,很令他们失望的。”
这时,在厅内,又传出一阵急促的争吵声,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原振侠向陈阿牛投以询问的眼色,但陈阿牛却显然无意介入,他缓缓地摇着头,但就在这时,三姐妹一起出现在门口,齐声尖叫:“陈管家,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陈阿牛皱了皱眉头,这时,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管家”,但是他显然是念在厉大遒生前对他的恩情份上,还是走了过去,原振侠忙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门,果然那小保险箱已被打了开来,在小保险箱之旁,是一只相当精致的小箱子,那自然是从小保险箱中取出来的。地上,散满了木糠,可是从木箱取出来的,在木糠之上,有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却是原振侠再也熟悉不过的,那是一只圆筒形的玻璃标本瓶!任何一个医生,一生之中,不知接触过多少次这样的标本瓶。就算是普通的中学生,也必然一下子就可以认出,那是一只标本瓶,而不会将之误认为是一只糖果瓶的。
尤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在那只标本瓶中,充满了一种极浅黄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中,也浸着一个标本。那标本不是十分大,但是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标本。
就一般来说,用这种方法保存的标本,一定是某种动物标本。
标本瓶中的那种浅黄色的液体,自然是俗称“福尔马林”的甲醛的百分之四十的溶液了,生物标本的固定和防腐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它来完成的。
当原振侠和陈阿牛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他们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讶的呼叫声来。医学知识丰富的陈阿牛,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刹那之间,他神情之疑惑,尤在原振侠之上,张大了口,盯着那标本瓶,神态不知所措之极。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着那标本瓶,尖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阿牛没有立刻回答,走过去,把那标本瓶捧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看着。
当标本瓶举起之际,原振侠已经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标本,像是一个脊椎动物的胚胎,鱼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灵长类动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状就大致相同,要在日后的发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动物来,自然,胚胎的形状尽管相似,但至少有体积上的差别。
照标本瓶中浸的那个胚胎形状大小来看,可以确定那是某种兽类的胚胎,可以是一只狗、一只熊、一只猩猩等等。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这时,也升到了顶点,这样的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意义。可是厉大遒却将之用那么奇特的方式,保存了起来,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厉大遒这个怪人心目中,这个胚胎标本,显然重要之极!
因为在他临死之前,他的三个女儿之一,只不过略提了一提,他的反应之激烈,难以形容。
而且他还特地为这个胚胎标本,订下了内容十分古怪的遗嘱!
可是,实实在在,那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的标本,在稍具规模的中学生物实验之中,就可以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标本!
可是厉大遒对之却如此重视!这个胚胎标本,原振侠可以肯定一定有极其异常之处,可是他一点也看不出特异在什么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连连发问,陈阿牛仍然不回答,只是盯着标本看。
那三姐妹的声音实在不是很动听,陈阿牛又像是发了呆一样的不作声,原振侠不想她们吵下去,答道:“这是一个生物胚胎的标本!”
三姐妹齐声问:“那又是什么?”
原振侠耐着性子解释:“是在母体子宫内,还未曾成长的胎。”
三姐妹又惊异又失望:“是什么东西的胎?”
原振侠答道:“单是这样看,很难看得出来,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一只猴,也有可能是一个人!”
当原振侠讲到这里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那三姐妹听他说及可能是一个人之际,不约而同地现出骇然、厌恶的神情来,一个人道:“老头子一定是神经病了,真会开人玩笑!”
另一个指着标本瓶:“这东西值多少钱?”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一钱不值!”
一个道:“好像听说,胎……可以做补药,也很值一点钱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小姐,做补药的是胎盘,叫紫河车,就算是人的胎盘,也不值什么钱!”
那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有点疑惑,她们的丈夫,多少比她们有点知识,已经连声在催她们离去,三姐妹还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会儿,希望可以找出一点什么来。
可是她们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显然只是为了稳定那只标本瓶,并没有任何藏宝的作用在内。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声责备她们的父亲戏弄了她们,原振侠冷冷地道:“三位,这东西厉老先生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他已经留给了你们够多的财产,你们也该心足了!”
三姐妹摆出一副“关你什么事”的神气来,冷笑着:“好,那就给你吧,哼!”
随着冷笑声,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来,便是极度的寂静。
陈阿牛一直盯着那标本瓶在看,原振侠也在看着,他知道陈阿牛和自己一样,一定心中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为什么?”
陈阿牛在过了足有半个小时之后,才问了出来:“为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为什么了,你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为什么?”
陈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侠道:“我和你一样,心中充满了疑问,我们不必站在这里,何不到三楼上去。”
陈阿牛茫然点了点头,仍然双手捧着那标本瓶,在他们上楼之际,他们都不说话,直到到了三楼的书房中,在书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把标本瓶放在他们的中间,原振侠才道:“或者,我们一步一步来讨论?”
陈阿牛像是没有什么主意,一面盯着标本,一面连连点头道:“首先,标本瓶里的东西是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中学生都能回答得出这个,这是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
陈阿牛又问:“哪一种脊椎动物?”
原振侠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这,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过极简单方法确知的,例如把这标本作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或作简单的化验,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胚胎。”
陈阿牛喃喃道:“看起来,和人的胚胎比较接近,那是人的两个月左右胚胎的形状。”
原振侠刚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过,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标本,在那时候,他就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感到自己应该知道什么,可是又无确切地捕捉,这时,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领,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陈阿牛抬起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的胚胎,厉先生要用那么独特的方法来保存?一个胚胎,对他来说,又为什么那样重要?”
陈阿牛在发着一连串的问题,原振侠又就在此际,心中一亮本来模糊的感觉,变成了实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我想有答案了!这的确是一个人的胚胎,如果有机会成长、出生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厉先生的儿子!”
在过去这几天之中,原振侠和陈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无所不谈,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的情形,原振侠在冯森乐处获知,也全告诉了陈阿牛,所以这时,原振侠一提出这一点来,陈阿牛立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陈阿牛自然也听过厉大遒说起过他“有一个儿子”、“又杀了他”。
情形本来是纯然不可思议的,但这时,却像是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简单明了了!
连厉大遒的奇怪语言,都有了解释。
情形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厉大遒在医学院求学时,相当风流,曾和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过,他和一个女士之间,如果有了爱情结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据冯森乐所说,在求学期间,厉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怀了孕的女士进行人工流产手术。那么,当时他曾为那位“某女士”进行堕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于对某女士的怀念,或许是他认为这个虽然发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肉。所以他才将之郑而重之地保留了起来,作为纪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内疚之感,所以才变成了“我本来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了他”的说法。
原振侠和陈阿牛两人,只化了几分钟,就把整个情形概括了出来,原振侠感到相当满意,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陈阿牛在刚才猜测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意见和原振侠是相同的,可是这时,他又现出了犹豫的神情来,指着瓶中的标本,问:“原医生,人工流产的手术……能使一个未成形的婴儿,保持着这种完整的形态离开母体的子宫吗?”
原振侠一听,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声来。陈阿牛问得对:能吗?
他没有回答,又向陈阿牛望去,因为他知道,陈阿牛的医学知识在他的之上,而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又是专修妇产科的,在过去几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妇产科方面的丰富常识传授给了陈阿牛。
陈阿牛缓缓地摇头:“刮子宫手术是万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侠接上去道:“负压吸宫术,也无法令胚胎保持这样完整,你看水囊引产法呢?”
陈阿牛摇头:“一则,有经验的妇产科医生不会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间使用这个方法;二来,即使是水囊引产,也必然……”
他讲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么,就是进行剖腹手术取出来的了。”
剖腹手术是相当巨大的手术,剖开子宫。取出胎儿。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陈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会这样说。因为剖腹产手术都是最后的手段,在有其他办法可以使用之际,不会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劳动这种大手术的。
可是,除非是进行这样大的手术,而且还要极小心的进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这样的完整状态?
两人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摊了摊手:“厉先生是这样优秀的一位医生,他总有办法的,事实上是一个完整的胚胎,变成了标本!”
陈阿牛“嗯”了一声,又指着标瓶本瓶:“原医生,这个标本的脐带你有没有注意到,好像有点不正常,请你仔细看!”
原振侠凑过去,转动了一下标本瓶,注视着,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处来。
胚胎在这个时期,还未曾可被称为胎儿,脐带的发育还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经验的医生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原振侠这时,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脐带。正常的脐带表面光滑透明,可是这个胚胎标本的脐带却看来呈椭圆形的小球状,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这个小球上,有着相当明显的三个小孔。
这种情形是原振侠从来未曾见过的,他神情疑惑:“这个小孔……如果是一种病变性的穿孔,这个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陈阿牛道:“是”。他抬了抬头:“原医生,我总觉得我们刚才的设想虽然合理,但是不一定是事实,你再看这胚胎的头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陈先生,你的意思是……”
陈阿牛道:“厉先生对这个标本重视到了异常的程度,总是有原因的。我这里没有什么设备!”
陈阿牛的神情,猛然有点忸怩:“不瞒你说,我的知识全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的操作……
例如,我就只会做简单的显微镜切片……“
原振侠笑道:“我来负责一切实际操作。”
陈阿牛侧头想了片刻:“如果那……标本真是厉先生的……我们对之进行研究,厉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原振侠道:“不会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过,不然,这种成形有的胚胎,是无法用肉眼来辨别性别的,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陈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虑,喃喃地道:“我直觉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又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个胚胎标本……”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忧形于色的样子,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直觉”。他只好道:“不如立刻开始,很快就可以有结果的。”
陈阿牛又举高了标本瓶来,看了半晌,又放了下来,摇头道:“算了,我决定什么都不动,还是将它放回保险箱去。”
原振侠叫了起来:“这算什么,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处,怎可以放弃?可能厉先生把这标本留给我,正是想我来研究它……”
陈阿牛的神情仍然犹豫不决,可以看得出,他虽然是一个不世的医学奇才,但实在不是一个十分有决断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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