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这样他吸完最后一口,然后用手指把烟头弹向角落里,吐了一口唾沫并走向电梯。”
“您记得准确无误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心存疑虑地问道,“他是弹掉烟头,吐了一口唾沫?”
“就是这样。”
“到底是这样,谢谢您,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如果要再次打搅您,请别见怪。”
“哪能呢,啥叫打搅,”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和善地叫起来,“来吧,很高兴为您效劳。”
有意思的是,这个年轻的受人尊敬的生意人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是在哪儿学会的这种纯粹是监牢里的姿势。同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普里加林谈完话回家时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陷入了沉思。难道他曾经坐过牢?不,不见得。纳塔利娅·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说,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关在强制区,也就是说,那儿是因重罪被判刑的人服刑的地方。如果是二进宫,他就会被关到严管区。而且在判决书中也只字未提他过去有过刑事犯罪记录,要知道,如果有前科,它们必定会在判决书中有所表述。应该到档案室去要来那份案卷看一看,在此之前没有谁给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那维奇看过这份案卷。
可是他是从哪儿学到的这种监牢里才有的姿势呢?他可能从没坐过牢,而只是因为被拘留、被怀疑、被起诉,甚至可能是作为被告而在监号里呆过。在刑事案卷中应该有这方面的审查材料。
这时他衣袋里的手提电话唧唧地叫了起来。是他的前妻斯塔索娃·马加丽塔打来的,她的声音像往常感觉到是自己错了的时候,显得有些愤愤然。
“让我这份该死的工作见鬼去吧,”斯塔索娃·马加丽塔马上开始哭诉,“我又要临时出差。”
“这一次是去哪儿?”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懒洋洋地问一句,他小心地观察两边,把车开到另一条车子少一些的车道上。
“去慕尼黑。在那儿举行纪录片展播。我明天中午坐飞机去。你把莉丽娅带去吗?”
“什么时候?”
“就现在。”
“当然,我已经上路了。”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甚至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劲儿,至少一个星期,他将可以和心爱的女儿生活在一起。在内心深处,他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希望斯塔索娃·马加丽塔打算再嫁,再次怀孕并把莉丽娅给他,让她永远属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而现在小女孩轮流在父母那儿生活——这取决于他们工作的繁忙程度。
快到妻子住的房子时,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突然想起,他该给他的莉丽娅买点好吃的东西。他顺道去了一趟美味食品店,买了熏肠、凯特饼和黑面包。最不错的是搞到了糖水菠萝,他的莉丽娅很爱吃。
女儿已经等在过道里。相对于她那不到九岁的年龄,莉丽娅长得太高、太大了,不过她终究还是个无力自卫的小孩,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的心猛地收紧了,他看到,在她身旁的长凳上立着一个大包。
“你为什么在这儿?”他一脸严肃地问道,把小姑娘抱在手上,“妈妈在哪儿?”
“妈妈在家,他们要为旅行做准备。”莉丽娅双手搂着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的脖子回答。
“他们?他们是谁?”
“妈妈和博里斯·约瑟福维奇,他们一起坐飞机走。”
(“还会不一起走?”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维奇想,“好你个斯塔索娃·马加丽塔!就在父亲来接女儿的时候,她却把小姑娘赶出门外来等他,自己和什么博里斯·约瑟福维奇急急忙忙蹦到床上去了。她熬不住,不能等了。”)
他让莉丽娅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就开车回家了。像往常斯塔索娃·马加丽塔把女儿交给他时一样,他的心里开始欢笑,开始歌唱。但是今天却有一个小小的、纠缠不休的想法像蚊子的叫声一样使他不得安宁。这个想法就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这个各方面都很体面的叶夫根尼·米哈伊洛维奇·多休科夫习惯了抽无过滤嘴的香烟,他用两个手指夹着烟,每抽一口都不自觉地吐一口唾沫,是因为烟丝的细未总是要沾到舌头上。那是在哪儿?什么时候呢?
13
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上校很不喜欢上级首长传唤他的部属。他认为,应该只有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人来领导他自己部门的侦查员。毫无疑问,也只有他自己才有权处罚他们。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对各种业务规程的内容和国家强力机关在公务方面的领导职权范围并不感兴趣。因此,当刑事侦查处的领导要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的时候,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一刻也不犹豫就自己去了将军的办公室。
库年科将军见到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一点也没感到奇怪。
“你的女郎在哪儿呢?”他怒冲冲地问,“因为害怕躲到保险柜下面去了?”
“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在忙着工作,”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含含糊糊地回答,“一早她就被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从市检查院叫走了,还没有回来。”
“解剖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有结果了?”
“是的,将军同志,是氢化钾中毒。”
“简单说说?”
“氢化钾属于一种强碱性物质。”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眼睛一眨不眨,心里好笑着开始讲述,“它会引起肋间肌和横膈膜坏死,结果是自主呼吸停止并引发窒息。法医在解剖时发现肺部水肿和充血,心室里的血液以及其他一些症状证明有类似箭毒素物质中毒的特征。”
“让魔鬼把他们都带走。”将军文不对题地说,因为他也不明白,魔鬼到底该惩罚的是谁,“怎么,这个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确实是个精神病人?还是你袒护自己的女部下?”
“是侦查显示。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个古怪的女人,这一点千真万确。请您跟值班部的库金内谈一谈,他去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时,她在他那儿坐了二十分钟,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好了,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没有人打算把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打入地牢,别费心了。我也当过侦查员,对一切都明白。过半个小时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亲属要来见我,我先听听他们要说什么,但很可能,随后我会打发那帮人去你那儿。”
“好的,将军同志,我来接待他们。那您不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了?还是她回来的时候,叫她过来?”
“你可真滑头,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库年科摇摇头,“你怎么这么替她担心?你想,我会欺负她吗?我会吃了她?你把姑娘放在你那娇生惯养的环境中,保护她不受官老爷们的泄愤。也许,你是对的,当你在领导这个部门的时候,由你自己来决定栽培谁,怎么栽培。但是要是你走了呢?她的新上司将不会这样护着她,想想我的话吧。也许,是训练她,把她培养成独当一面的侦查员的时候了,是吗?我不与你争辩,她是个能干的侦查员,甚至可以说非常能干,我是很少赞扬一个人的,这你知道。但是如果没有人鞭策她,她可能会骄傲起来,自以为很了不起,那时,她的所有的才干将会没有市场,变得一文不值。”
“将军同志,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是自己栽培自己,在这事儿上她不需要帮手,”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干巴巴地回答,“她总是不等别的什么人来责骂她,她自己第一个责骂自己。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护花使者。”将军笑道。
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上校的情绪变得很坏,但是他知道,这不会太久。紧张的工作节奏简直是不允许他老是心里愤愤然,不由地他又听从了将军的建议。结果就是这样。因此,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当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亲属到来的时候,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又重新振作起来,显得精神饱满、和善且精力集中。
涅拉索夫①夫妇就是那个在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办公室自杀的古怪女人的亲属,他们给人的印象完完全全是很有修养的。但是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明白,这多半只是一种假象,因为有修养的人是不应该以这种非同寻常的缘由在他办公室里如此行事的。他们真的是为何而来呢?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猜测着为什么,但是这与有文化修养毫不相干。
①涅拉索夫:丈夫的名字。涅拉索娃:妻子的名字。
“我先听你们说。”上校有意亲切地说。
“不,是我们听您的。”涅拉索夫急忙进攻,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高个子男人,他想用胡子来遮掩那形成不久的双下巴。胡子还很短,显然是不久前才开始蓄起来的,“我们想听听您的解释。”
“解释什么?”
“有关你们的女侦查员的不道德行为。她给不幸的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施加压力,强迫她承认她并未犯下的罪行。正如您所知,结果是悲惨的。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没能顶住压力,在你们的女侦查员的授意下签字屈招并自杀了。她无力反抗你们这种职业的压力,却又不想在女杀人犯的坏名声下继续活下去。”
“假定是这么回事,”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点点头,“你们是想让我向你们致歉?”
“致歉?”涅拉索娃尖叫起来,“您想用毫无意义的话来搪塞过去?我们要求赔偿。”
“怎么赔偿?”
“就是补偿我们的精神损失。还有就是对导致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自杀的你们的女侦查员的非法的行为进行处罚。”
“明白了,”上校再次点了点头,“那你们估计一下自己的精神损失的数目是多少。”
夫妻俩对视了一下,然后女人微微地点了点头,传话给自己的丈夫。
“我很高兴,您马上就理解了我们的态度。”他开始说话,“我们知道,你们总是很忙,没有工夫上法庭,因此我们建议协商解决。”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想要的数目是多少?”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坚执地强调。
“如果把事情推上法庭,是五千万。但是如果我们自己协商约定,那么这个数目无疑会小一些。要知道,我们也珍惜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少多少呢?”
“两千万。您应该同意,因为这是一个非常人道的建议,如果追究下去,你们的女侦查员可能会有承担导致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自杀的刑事责任的危险。”
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开始感到可笑,但是他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这两个人让他觉得真有意思,他们不是特别理智,尽管严格说起来,缺乏理智并不能成为可笑的理由,他当然知道这一点。
“我能否知道,是谁给你们提供的咨询,给你们出了这个主意?”
“这有什么意义吗?”涅拉索夫傲慢地挑起眉头,瞥了他一眼。
“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上校耐心地解释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感兴趣的不是具体的给你们提出建议的法学家的名字,我感兴趣的是这个法学家的经验、职业水平和工作经历。”
“他是个非常有经验的法学家,我们完全信任他。”
“他有没有民事审判工作的经验?”
两口子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道,”最后涅拉索夫说话了,“我们没有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除了酬金,你们整个地还问过他什么?”
“您可真敢说!”涅拉索娃气哼哼地说道,“您想中伤我们眼中的这位律师,因为您不想为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横行霸道和无法无天负责。您以为您还能像以往一样一推了事吗?您摆脱不了干系的,上校先生!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
“我该用另一种准确的方式来表达,”维克托·阿列克赛耶维奇·戈尔杰耶夫平和地反驳,“是还没有到那个时代。”
“您想说什么?是到现在还存在着官官相护,不允许法庭对警察局工作人员提出赔偿诉讼?您想说,真正民主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绝对是的。我想说,业务精湛、恪尽职守的一代法学家还没有出现。你们的律师想用他那毫无水平的建议从你们手中捞钱。就是因为这个我才问你们他的工作经验和工作年限。你们,无疑是不会相信我的,不过这是你们的权利。我们不要再去讨论你们的法学家,让我们还是回到你们的这位女亲属这儿来。请你们说说,她有没有让你们产生一个她心理上不健全的印象?”
“当然没有。”涅拉索娃挑衅性地说道,“我知道的,律师事先告诉过我们,说你们试图把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说成是疯子并以她的疾病来解释所发生的事情。你们这是徒劳的,你们将一无所获,因为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绝对正常。无疑,如生性敏感,易激动,好动感情,但是心理上是完全健康的。而她的自杀是由于来自你们的女侦查员娜斯佳·卡敏斯卡娅·阿娜斯塔霞的粗暴压力,是威胁和恐吓的结果。”
“你们这是从哪儿知道的?是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向你们说的?她抱怨过?”
“是的。”
“什么时候?”
“她死前不久。”
“确切是什么时候?还能否想起,是哪一天,当时是什么情况吗?”
“已想不起来了,”胡子涅拉索夫打断他妻子挑起的话题,又插嘴道,“我们的律师事先告诉我们,你们试图打探这一切并且歪曲事实来驳斥我们。如果咱们不能友好地协商解决,那您只能在法庭上听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就是说,你们确信无疑,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心理上是健全的。这很好。那么,下一个问题是,你们和她是哪一级的亲属关系?”
“我们是同曾祖的表姐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