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识这个人吗?”
“我已经说过,我这是第一次看见他。”
“那他从哪儿知道您的名字?”
“不知道。”
“公民,为什么纠缠妇女?你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这不合规章。”
“你们要保护她!”格尔曼非常地生气,“她是个娼妇,妓女!装得像睁着无辜双眼的小母牛,好像我不知道她是谁,在什么地方上班似的。”
“是吗?”民警突然对此发生了兴趣,“那么她在哪儿上班?”
“在‘阿特拉斯’按摩房,你们可以去查证。”
“我是议员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的妻子。”伊琳娜·诺维科娃绝望地说道,她明白,一切都完了。
“您有证件吗?”
“没有。”她不知所措,“我就住这附近,出来买东西。为什么要带证件?”
“她撒谎。”格尔曼突然恶狠狠地说,“别人对我说妓女的灵魂也是肮脏的,但是我是个傻瓜,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看到了,他们没有骗我。你把谁当成了个废物,是三个卢布的皮擦子?你以为我忘了你是怎么在我身上欢快地跳动,心满意足地在那儿一声声地不断地尖叫?你这贱母狗!”
“公民,”民警已经有些严肃地说,“你不该这样骂人,要不都要让你张罗个女流氓出来了,快向这位女士道歉并到分局走一趟。”
“为什么?”
“什么叫为什么?你抓她手了?抓了。纠缠她了?纠缠了。还在公共场所当着警察局工作人员的面这么粗暴地骂人。走,我们要对这事做个笔录,对你进行罚款,一切按规定办。”
“去你的吧!”
格尔曼想溜,但是民警早有防备,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短上衣。
“这就已经是完全行不通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这已经是违抗警察局工作人员。我将裁定这事的——我会让你高兴的。”
格尔曼想挣脱,猛地一抖,给那民警脚下一绊,民警“咚”地一声摔倒在被踩实的雪地上。这时,另一名民警冲向格尔曼并把他的手扭向背后。
“好啦,够了,”他平静地说,“讨论就此结束,现在将要开始审理。而您,女公民,请上车。”
“可是为什么呢?”伊琳娜·诺维科娃怯生生地提出异议,“我有什么错?”
“您没有错,”他宽客大度地回答,“您将作为他骂人和违抗警察的证人,另外,顺便查证一下您的身份。也有可能,他是对的,您是他的熟人,他想要澄清与您的私人关系,而不是耍流氓。”
伊琳娜·诺维科娃默默地坐进车子,心里诅咒自己的举动太冒失了,正是这个冒失的举动将会转变成不知是什么麻烦的危险。格尔曼与其中的一名民警一起坐在车子的后座,伊琳娜·诺维科娃坐在前面,一路上她觉得有一道非常憎恨的目光烧灼着她的后脑勺。
在警察分局一切又都变了样。上尉脸形枯瘦,一双眼睛病怏怏的,他从看见伊琳娜·诺维科娃的第一眼就憎恶她。要么他现在对女人压根儿就不感兴趣,要么就是他的恶感只波及到穿着华贵皮大衣的女人。而他的好感从第一刻起就已经给了格尔曼,不知为何在他身上上尉认为自己的内心有与他相通的地方。
“这不好,”他说,用掩饰不住的蔑视的眼光看看伊琳娜·诺维科娃,“您为什么要使自己熟人难堪?如果您和他有什么纠纷,也应该私下里化解它,而不该让这么多人的眼睛看见,更不该为此把警察招来。人和人之间发生的事还少吗?也许是您自己什么地方错了,而您却不敢承认,或者是不想去搞清楚,想都不想立马就搞到警察局来。这不光彩。”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私人关系,”伊琳娜·诺维科娃已经重复了有二十次了,“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他先是在超级市场,然后是在大街上纠缠我,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
“那么,他从哪儿知道的您的名字?”
“不知道,他认错人了,把我当成了另外的某个人。也许那个女人与我同名,也叫伊琳娜。这只是巧合。”
在第一次的盛怒和害怕过后,一种奇怪的麻木不仁和冷漠的感觉控制着伊琳娜·诺维科娃。她机械地重复着重复了多遍的一样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想着是否来得及赶在谢廖扎回家之前准备好饭菜。
“那现在我们来查证一下,他有没有认错人。”上尉威胁道,“现在就可以得出结果,您不是什么议员的妻子。您想用自己的丈夫来吓唬我们大家?对我们来说,是议员、是穷鬼都是一回事。”
他把格尔曼请进了办公室,并且给他递眼色表示对他的鼓励。
“您说,这个女公民是干什么的?”
“她在‘阿特拉斯’按摩房工作。”
“这个按摩房在哪儿?”
“在普列斯纳。我不记得是在什么巷了。离‘俄林波斯’商店不远。”
上尉伸手拿过一本什么指南,翻了翻,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就能找到,别着急。”
他拿起话筒,拨了个电话号码。伊琳娜·诺维科娃毫无表情地等着这一切最终结束。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她对自己说,不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只是需要忍耐,很快就会过去。这一切很快就将结束,而她就可以回家了。
“听着,‘阿特拉斯’按摩房在你的管区,是吗?那是一家什么样的按摩房?是一家妓馆?哦,明白了。谁是那儿的老板?里纳特?听不清。我们这儿有很多自己人。听着,你有姑娘的名单吗?看看有个叫伊琳娜……”
他转向格尔曼。
“姓什么?”
“不是诺维科娃,就是诺维茨卡娅,反正就是这一类的。”
“诺维科娃或者诺维茨卡娅。”上尉对着话筒重复了一遍,“好的,我等着。”
他神态有些寂寞无聊地凝视着窗外,等着他那看不见的与他谈话的同事给他找来为里纳特工作的那些姑娘的名单。
“什么?准确吗?不会搞错吧?还有什么?准确吗?好的,去吧。”
他放下话筒,用同情的目光看看格尔曼。
“是的,与您讲的不一致,年轻人。您的熟人伊琳娜·诺维科娃几个月前就死了。过量服用麻醉剂并自缢了。这样,结论就是您真的认错人啦。”
伊琳娜·诺维科娃马上站起身并掩上皮袄襟。
“我可以走了?您确信我说的是真话了?”
“走吧。”上尉嘟哝了一声,看也不着她一眼。
她突然觉得手提包都提不动了。她慢慢地往家走,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几句话:“我几个月前就死了。我过量服用麻醉剂并自缢了。我死了,我死了。”
15
伊琳娜·诺维科娃迟迟决定不了,跟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说不说白天所发生的事。当她忙完晚餐的饭菜,还只有五点钟,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说过九点以后回来,这样,就还剩四个小时让她作决定。起初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说,以免让他为此焦虑不安。最终一切都会过去的,也不可能过不去的。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结果也只能就是这样,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你想,她刚刚经历的不愉快的两个小时,在她的生活中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伊琳娜·诺维科娃后来明白,她很难保持缄默不说这事。想要诉说的愿望很强烈而且每一分钟都在增强。她不敢承认,她的这种愿望主要是希望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听完她的诉说之后同情她、怜借她,和她一起承担,和她一起去体验和感受。她想让他来安慰她,但完全不是因为她真的非常需要他的安抚和慰藉。伊琳娜·诺维科娃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需要他的关怀和爱。“是的,就是这个,我亲爱的,”她对自己说,“不要欺骗自己。你想要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律爱你,哪怕爱得不多,哪怕只有一点点。”
“胡说八道。”她又恼怒地对自己说,她要给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打电话。
“那有什么。”听她诉说完在超级市场和后来所发生的事,他高兴地说,“我可以自信地断言,作战之后的这个阶段会非常顺利地过去。我很高兴,亲爱的,发生了这件事。”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的?我耗费了多少根神经,经历了怎样的害怕……”
“由此可见,亲爱的,您一直在担心这个。难道不是吗?您总是在等待,每一分钟都在等待类似事情的发生,正是这种害怕,正是这种对不知是什么的等待使您的生活不快乐。这怎么说呢?应该当面认识您的敌人?就是这个意思,而您原先却不认识它,所以您总是害怕。现在您经历了一次,这么说吧,您看见了敌人的脸,确信敌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情势对您完全没有危险。甚而至于如果这事重来一遍,它已经没什么威胁到您而让您害怕的,您能够平静地对待。”
“您相信,下一次一切都将会这么顺利地过去?”
“那还会怎么样,亲爱的?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伊琳娜·诺维科娃已经不复存在,这是所有的证明文件当中都已记录下的。甚至暗中监视您以前的老板里纳特的民警也在自己的微型记事本中写下,伊琳娜·诺维科娃已经死亡。而在今天发生了这件事之后,那个笨蛋也被您击败了。”
“是格尔曼。”伊琳娜·诺维科娃提醒道。
“是的,格尔曼,就是他。在咀嚼再三并生生吞下最初的疑惑之后,他会跑去向自己所有的熟人诉说,他怎么样闹了个笑话,怎么样把一个体面的女人错当成了一个荒淫的女人而被抓到了警察局。在那儿他被告知,那个荒淫的女人几个月之前因过量服用麻醉剂并自缢而死。我要让您深信不疑,伊琳娜,在您先前的顾客当中有不知道您已经死亡的人,但再过一个星期就一个也不会有了。因此,突遇像今天这样的事件的危险已减少了很多成,也许会完全不存在这种危险。”
“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我决定不了对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要不要说这件事。”
“又是什么使您觉得不好意思?”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觉得奇怪,“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会败坏和侮辱您的,您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我不理解,您为什么会犹豫不决,亲爱的。”
“要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定了定神,“我不想让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无缘无故地为这事担心,他现在正是非常紧张的时期。您知道的,如果第一次这样顺利地过去,也就没有理由再这样担心了。也许,不应该跟他说?”
“天哪,伊琳娜,您还是个十足的孩子!”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和善地笑起来,“您明白吗?我的孩子,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律也为您焦虑和不安,而且这种焦虑和不安并不比您自己要少。他也正担心着发生像今天这样的冲突,他并且完全无法预料,情况会怎样发展,您会怎么做,接着又会发生什么事。他害怕得发疯,而如果您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一点,这只能说明,要么是他非常镇静,要么是您对他不体贴,或者是您不够敏感。毫无疑问,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他应该知道,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应该知道事情顺利地结束了,您没有表现出害怕和惊慌失措,您很自信,没有丢面子。而那个认识您的人却丢了脸,受了辱。好啦,我说服您了吗?”
“是的,”伊琳娜·诺维科娃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很快做出了决定。令她高兴的是,她又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就在半小时之前她还想向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倾诉自己所经历的恐惧,以博得他的怜悯和同情。而现在,在和维克托·费奥多罗维奇·洛希宁谈话之后,她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离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回家还有一个小时。
这应该是最近一个星期他第一次单独回家来。无论如何他自己是非常期望这样的。
“我们今天没有客人,”他在电话中对伊琳娜·诺维科娃说,“你可以不在客厅里摆桌,我很高兴就在厨房里吃晚饭。”
可是伊琳娜·诺维科娃还是在客厅里摆开了桌子,而且桌子上的陈设一样也没少,从桌布上的小钧环到插上了花的花瓶。她准备了一个漂亮的大花碗,在里面盛上用中国挂面、仔鸡和小虾米做成的汤菜。她还用彩纸带做了许多小玫瑰花,用以点缀肉排。天哪,在家做个家庭主妇有多好啊。备好晚餐,等着丈夫下班回家,摆开餐桌,摆弄着那些做得傻里傻气,但是让人看了十分开心且增添了一份舒适感的小玫瑰花,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她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打开衣柜,挑剔地翻看着她那些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她想穿一件特别一点但又不是花哨的朴素的家庭晚装。伊琳娜最后选定了一条领口开得很高的俭朴的家用长裙。她知道,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非常喜欢她穿这条裙子。裙子紧裹着她长袖露肩的针织内衣。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她这可不是在饭店里。再在脖子上系一条细细的金项链,再没别的,这就够了。
十点钟门铃响起。伊琳娜·诺维科娃从一开始就感到很奇怪,如果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事先知道她在家并没有睡觉,他是从来不会用钥匙自己开门的。后来从他断断续续的谈话和感慨之中伊琳娜·诺维科娃才弄明白,原来那另外一个伊琳娜经常独自在家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而听不见门铃声;或者就是她答应在家的,而丈夫回来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因此对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来说,有个给他开门的女人,就是名副其实的有序的家庭生活的标志。
伊琳娜·诺维科娃跑着去打开门,双目炯炯地看着她的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
“晚上好。”谢尔盖·尼古拉维奇·别列津低声问候,他很疲惫,只打算今天在家度过一个宁静的夜晚,不需要任何的激情波澜。
他并不急于在过道里就脱去大衣,而是径直走进了卧室,几分钟后当他从那儿出来时已经不穿制服,而是常见的休闲装——斜纹布牛仔裤和羊毛衫。他洗完手,朝厨房里瞟了一眼。伊琳娜·诺维科娃正在炉灶上忙乎,可是厨房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除了一个插着惹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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