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哭了起来。爸爸把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好了。乖乖,不要哭,”他说,“事情还没完呢。他还活着,他还有呼吸,脑子好像还没有受影响。只要他们能找到办法消除他体内的毒素,他就应该没事了。”
“他还有多长时间?”我问。
爸爸耸了耸肩膀。“照他目前的情形,他们可以靠机器让他活好长时间。”
“他们还要过多久才不得不使用机器?”我问。
“你的意思是就像那种昏迷的人?”我问。
“正是这样。”
“他们认为再过几天吧,”爸爸回答,“他们还不能确定,因为不知道他们对付的是哪一种病毒,但他们认为再过两三天,他的呼吸和血液循环系统就开始衰竭了。”
“他的什么?”安妮抽抽搭搭地问。
“他的肺和心脏,”爸爸解释道,“只要这些器官还在工作,他就活着。他们不得不靠输液给他提供营养,但他其他方面的情况还行。当——一旦——他停止呼吸,麻烦就真正开始了。”
再过两三天。时间太少了。昨天他还有整整一生的日子可以展望。现在只剩下两三天了。
“我可以去看他吗?”我问。
“你如果觉得受得了,今天下午就去吧。”爸爸说。
“我受得了。”我保证到。
我这次去的时候,医院里显得比较忙碌,挤满了探视者。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巧克力和鲜花。似乎每个人都拿着东西,要么是花,要么是巧克力。我也想在医院的商店里给斯蒂夫买点东西,但没有钱。
我以为斯蒂夫在儿科病房,没想到他住在一个单人病房,因为医生要对他进行研究,也因为他们拿不准他到底感染了什么。我们进病房时不得不戴着面罩和手套,穿着长长的绿色大褂。
伦纳德夫人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妈妈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保持安静。她挨个搂抱了我们,然后对爸爸说:“来了两份其他医院的化验结果,”她的声音隔着面罩传出来,显得有些发闷,“都没有肯定的说法。”
“总该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爸爸说,“到底能有多少种毒呢?”
“好几千种。”妈妈说,“他们把标本寄到国外医院去了。希望那家医院会有这种病毒的纪录,但要过些日子他们才会给我们回音。”
他们说话时,我仔细端详斯蒂夫。他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一只胳膊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胸口接着许多电线和仪器。他身上还有医院抽血样留下的针眼。他的面孔煞白,浑身僵硬。他的样子太可怕了!
我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妈妈用胳膊抱住我,把我搂得紧紧的,这使我更难过了。我想把蜘蛛的事情告诉她,但我哭的太厉害了,根本说不出连贯的话。妈妈不停地搂着我,亲吻我,叫我安静下来,最后我终于不哭了。
又来了一个探视者,是斯蒂夫的亲戚,妈妈决定让她们单独跟他和他妈待一会。她把我领了出来,摘去我的面罩,用一张面巾纸擦干了我的泪水。
“行了,”她说,“这样好多了。”她微笑着,不停地逗我,直到我也露出了笑容。“他会好起来的。”妈妈保证道,“我知道他现在看上去很糟糕,但医生正在尽最大努力。我们必须相信他们,抱有最大的希望,好吗?”
“好的。”我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看上去挺好的。”安妮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捏了捏我的手。我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你现在回家吗?”爸爸问妈妈。
“我还说不准呢,”妈妈说,“我觉得我应该再待一会,万一——”
“安吉拉,你目前已经做得够多的了,”爸爸语气很坚决地说,“我敢说你昨晚一点儿没合眼,是吗?”
“是没怎么睡。”妈妈承认道。
“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你今天也睡不成。行了,安吉,咱们走吧!”每当爸爸甜言蜜语的想哄妈妈做什么事时,总管她叫“安吉”。“还有别人可以照料斯蒂夫和他妈妈呢。没人指望你把事情都包揽下来。”
“好吧,”妈妈同意了,“那我晚上再过来一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我。”
“行啊。”爸爸说,然后领头出门朝汽车走去。这次探视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但我没有抱怨。我巴不得赶紧离开呢。
我们开车回家的一路上,我都想着斯蒂夫,我想他的模样,还想他为什么这副模样。我想着他血管里的毒素,知道医生肯定没有办法治好他。我敢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医生领教过八脚夫人这样一只蜘蛛身上的毒。
今天斯蒂夫的样子已经惨不忍睹,我知道再过两三天还会更糟糕。我想象着他在呼吸机的帮助下费力的喘息,脸上带着面罩,身上插着横七竖八的管子。想起来真可怕。
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斯蒂夫。只有一个人可能了解这种毒,知道怎么打败它。
暮先生
当车子拐进我家的车道,我们从车里出来时,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要找到暮先生,叫他尽最大的力量帮斯蒂夫。等天一擦黑,我就偷偷溜出去寻找那个吸血鬼,不管他在哪里。如果我不能逼他吐出秘密,不能把治疗办法带回来……
……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我不得不等到差不多十一点钟。我本来可以早点儿走的,反正妈妈去医院了,可是爸爸的两个老朋友带着孩子来了,我只好留下来招待客人。
妈妈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回来了。她非常疲倦,爸爸赶紧把客人们打发走了。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喝了一杯茶,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上楼睡觉了。
我等他们慢慢进入了梦乡,就悄悄下楼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像一颗流星一样在黑暗中穿行。我的动作快极了,谁也看不见我,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一个衣兜里装着十字架,那是我在妈妈的首饰盒里找到的,另一个兜里是一瓶圣水,是爸爸的一个笔友几年前寄给我们的。我没能找到木桩。我本来想带一把尖刀的,可又担心只会把自己割伤。我用起刀子来总是笨手笨脚的。
老剧场漆黑一片,非常荒凉,没有一丝人气儿。这次我走的是前门。
我不知道如果吸血鬼不在这里该怎么办,但不知怎的我感觉到他应该在这里。这感觉就像那天斯蒂夫把藏着戏票的纸片扔向空中,而我闭上眼睛盲目地摸索也知道它肯定是我的一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找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地窖。我带了一支手电筒,但是电池没有电了,只亮了几分钟就忽闪忽闪地灭了,害得我像一只鼹鼠一样在黑暗中摸索。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楼梯,就毫不犹豫地往下走,没容我有时间去害怕。
我越往下走,光线越明亮,最后我来到底部,看见了五根长长的、闪闪烁烁的蜡烛。我很吃惊——吸血鬼不是害怕火光吗?——但同时我也很高兴。
暮先生正在地窖的另一头等我。他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自个儿玩着纸牌。
“早上好,山少爷。”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清了清喉咙才开口说话。“这不是早上,”我说,“是半夜。”
“对我来说就是早上。”他说,然后抬起头笑了。他的牙齿又长又尖。我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我以为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些怪异之处——红牙齿、长耳朵、细长的眼睛——可他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个特别丑陋的人而已。
“你一直在等我,是吗?”我问。
“没错。”他点点头。
“你知道八脚夫人在我那里有多长时间了?”
“在你偷它的那天夜里,我就找到了它。”他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把它拿走?”
他耸耸肩膀。“我本来想那么做的,可是后来我又想,是什么样的孩子居然敢偷一个吸血鬼的东西,于是我断定你值得我再研究研究。”
“为什么?”我问,一边拼命克制着不让膝盖打弯。
“是啊,为什么呢?”他模仿着我的口气回答。他打了一个响指,桌上的纸牌自动跳到一起,钻进了纸盒子。他把它放到一边,又把指关节按得叭叭作响。“告诉我,达伦·山,你为什么要来?又来偷我的东西吗?你还想要八脚夫人吗?”
我摇了摇头。“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怪物了!”我气愤地说。
他大声笑了起来。“它听了这话会伤心的。”
“别拿我开玩笑,”我警告道,“我不喜欢别人取笑我。”
“是吗?”他问,“如果我不听你的,你会怎么做呢?”
我掏出十字架和那瓶圣水,把它们高高举起。“我要用这些东西来对付你!”我吼道,以为他会后退几步,吓得呆住不动。可是他没有。他反而笑了起来,又打了个响指,一眨眼间,十字架和塑料瓶已经不在我手里了。它们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仔细端详着十字架,吃吃地笑着,把它捏成了一个小球,就好像那是锡箔做的。接着他又打开圣水的瓶盖,大口喝了起来。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他问。“我最喜欢痴迷于恐怖电影和恐怖书籍的人。因为他们对读到听到的东西信以为真,带着一些愚蠢的东西来对付我,十字架啦,圣水啦,而不是真正能造成伤害的武器,像手枪和手榴弹什么的。”
“你是说……十字架不能……伤害你?”我结结巴巴地问。
“它们为什么能伤害我?”他问。
“因为你是……邪恶的。”我说。
“是吗?”他问。
“是的,”我说,“肯定是的。你是个吸血鬼。吸血鬼都是邪恶的。”
“你不应该读到什么就相信什么。”他说。“不错,我们吸血鬼的口味确实与众不同。但不能仅仅因为我们饮血就说我们是邪恶的。吸血蝙蝠喝牛血马血时也是邪恶的吗?”
“不是。”我说。“但那不一样。它们是动物。”
“人也是动物。”他对我说,“如果一个吸血鬼杀了人,那么他就是邪恶的。但如果他只是喝一点血来填饱他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这有什么害处呢?”
我答不上来。我头脑发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我独自一人,手无寸铁,完全受他摆布。
“看得出来,你没有心思辩论,”他说,“很好。我就把这些演说留着以后再讲。那么告诉我吧,达伦·山,既然你不想要我的蜘蛛,那你想要什么呢?”
“八脚夫人咬了斯蒂夫·伦纳德。”我告诉他。
“就是那个人们管他叫斯蒂夫·豹子的家伙,”他点着头说,“这事儿真糟糕。不过,不知天高地厚、随便玩火的小男孩,活该——”
“我要你把他救活!”我嚷道,打断了他的话。
“我?”他问道,假装很吃惊,“可我又不是医生,又不是专家。我只是一个马戏团演员。一个怪物。你没忘记吧?”
“不,”我说,“你的本事很大。我知道你能救他。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也许吧。”他说,“八脚夫人的毒牙是致命的,但每一种毒都有解药。也许我确实有药。也许我有一瓶血清,可以恢复你朋友的自然生理功能。”
“是啊!”我高兴地喊了起来,“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
“可是,”暮先生说,竖起一根长长的、皮包骨头的手指,让我闭嘴,“也许那只是一个小瓶子。也许里面的血清只有一点点。也许它非常珍贵。也许我想留到真正紧急的时候再用,万一八脚夫人咬了我呢。也许我不想把它浪费在一个邪恶的小家伙身上。”
“不行,”我轻声说,“你必须把它给我。你必须把它用在斯蒂夫身上。他快要死了,你不能让他死。”
“我当然能,”暮先生大笑着说,“你的朋友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那天夜里你在这里也听见了:他说他长大以后要做一个专门抓吸血鬼的人!”
“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喘着气说,“他是因为生气才说那个话的。”
“大概吧,”暮先生在沉思,一边用手揪揪下巴,又摸摸那道伤疤,“可是我还要问一句:我凭什么要救斯蒂夫·豹子呢?血清很珍贵,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我可以花钱买。”我大声说道,他早就等着我说这句话了。我从他眼睛里看得出来,他眯起眼睛,猛地跨上前,脸上泛起笑容。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没在第一天夜里拿走八脚夫人,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没离开这个镇子。
“花钱买?”他狡猾地问,“可你只是一个小孩,你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能买得起解药。”
“我可以一点点地把钱付清,”我保证道,“每星期付一点,付五十年,或者你愿意多久就多久。我长大了找一份工作,把挣到的钱都给你。我发誓。”
他摇了摇头。“不行,”他轻声说,“我对你的钱不感兴趣。”
“那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我压低声音问,“我知道你肯定有一个价钱,所以才在这里等着我,是不是?”
“你真是一个机灵的年轻人。”他说,“那天我一睁眼,发现我的蜘蛛不见了,那里却粘着你的那张纸条,我就知道你很机灵。当时我对自己说:‘拉登,那儿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天才。那儿有一个非常合适的男孩。’”
“别再胡扯了,快说你到底要什么。”我不耐烦地吼道。
他声音很难听地笑了,随即又严肃起来。“你记得斯蒂夫·豹子和我谈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我回答道,“他想变成一个吸血鬼。你说他年纪太小了,他就说他愿意做你的助手。这一点你没意见,可是你接着发现他的本性是邪恶的,就拒绝了他。”
“大致上是这样,”他赞同道,“只是还有一点不知你记不记得,我当时对招一个助手的想法并不很热心。助手也许有点用处,但同时也是个累赘。”
“这一切又说明什么问题呢?”我问。
“后来我又把这件事重新考虑了一番,”他说,“觉得弄一个助手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特别是我现在离开了怪物马戏团,需要自己照料自己了。巫医大概也会吩咐我招一个助手呢。”他笑着说出这个小小的玩笑。
我皱起眉头。“你是说你现在想让斯蒂夫成为你的助手了?”
“天哪,才不是呢!”他尖叫起来,“那个恶魔?谁也说不准他长大以后会做什么。不,达伦·山,我不想要斯蒂夫·豹子做我的助手。”他又用一根长长的、皮包骨头的手指指着我,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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