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是战士吗?”我问,“有没有手枪、手榴弹和坦克?”
两个大人笑得前仰后合。
“他有时候挺傻的,”暮先生在大笑的间歇中说,“可是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笨。”
我感到脸上发烧,但忍住了没说话。我凭经验知道,当大人笑你时,生气是没有用的,这只会使他们笑得更厉害。
“他们自称是战士,”高先生说,“其实不是。他们把自己拴在树上,把沙子倒进掘土机的引擎里,往汽车路上撒钉子,诸如此类的事情。”
“为什么——”我还想问,但暮先生打断了我。
“我们没时间问问题了,再过几分钟太阳就出来了。”他起身和高先生握手,“谢谢你收留我们,隆冬。”
“别客气。”高先生说。
“我的棺材你还保留着吧?”
“当然。”
暮先生愉快地笑了,搓着手。“它是我一路上最想念的东西。又能睡在棺材里真是太美了。”
“这孩子怎么办?”高先生问道,“你要我们给他也打一口棺材吗?”
“想都别想!”我叫起来,“我再也不要被放进那里面了!”我一想起被活埋在棺材里的情景,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暮先生笑道:“让达伦和别的演员住在一起吧,最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
高先生想了想。“埃弗拉怎么样?”
暮先生眉开眼笑。“对,我想让他和埃弗拉搭伴是再好不过了。”
“埃弗拉是谁?”我紧张地问。
“你会知道的。”暮先生说着,打开了车门。“我把你留在高先生这里,他会照顾你的,我要走了。”然后他就匆匆去找他那心爱的棺材去了。我回过头来,看见高先生正站在我身后。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从对面过来了。我甚至没有听到他站起来。
“我们走吧?”他说。
我咽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带我穿过宿营地。天方破晓,我看见几处大篷车和帐篷里亮着了灯光。高先生把我带到一顶灰色的旧帐篷前,里面住得下五六个人。
“这是一些毯子,”他递给我一包毛毯,“还有枕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离开大篷车的时候他手里没有这些。可是我累得不想问了。“你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等你醒了我会来给你分配工作。在此之前埃弗拉会照顾你。”
我掀起帐篷的门帘向里张望。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埃弗拉是谁?”我转身问高先生,可他已经不在了,又是那样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了。
我叹了口气,把毯子紧紧抱在胸前,走进帐篷里。我把门帘在身后放下来,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内,等眼睛适应黑暗。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呼吸。并依稀看出帐篷那头暗处有一个黑影睡在吊床上。我想另找个地方铺床。我可不想我的同伴起床的时候绊在我身上。
我摸黑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向我滑来。我停住脚步,定睛细瞧,真希望我能看见(没有星星和月亮时,就连吸血鬼看东西也很费劲)。
“喂?”我轻声喊道,“你是埃弗拉吗?我是达伦·山,你的新——”
我打住了,滑行的声音已经到了我的脚边。我站在那里,像生了根一样。一个肉乎乎、滑腻腻的东西绕到了我的腿上。我立刻知道了它是什么,但是直到它爬到我的半腰,我都不敢低头看。最后,当它缠到我胸口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垂下眼睛,正好与它的目光相对,那是一条又粗又长、咝咝吐着信子的……蛇!
第八章
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僵立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大蛇那死人一般冷漠的眼睛,等待它发起攻击。
终于,朝阳透进帐篷帆布,吊床上的人影动了一下,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环顾着四周。是那个蛇娃。他看到我时吓了一跳,坐在吊床上朝后荡去,举起被单,仿佛想要自卫。然后他看见那条蛇缠在我身上,便松了口气。
“你是谁?”他厉声问道,“在这儿干什么?”
我慢慢摇了摇头。我不敢说话,怕肺部的活动会引起大蛇的攻击。
“你最好快回答,”他警告道,“不然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我……我……我是达—达伦·山,”我结结巴巴地说,“是高—高先生叫我来—来的。他让我跟—跟你住在—住在一起。”
“达伦·山?”蛇娃皱起眉头,然后醒悟过来,指着我说,“你是暮先生的助手,是不是?”
“是的。”我轻声说。
蛇娃咧嘴一笑。“他知道高先生让你跟我住吗?”我点点头,他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哪个吸血鬼连一点讨厌的幽默感都没有呢。”
他从吊床上翻身下来,走到我身边,捏住蛇头,把蛇一圈圈解开。“没事的,”他安慰我说,“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危险。这条蛇一直都在睡觉。你就是把它拽下来它也不会动的,它睡得可沉了。”
“它在睡觉?”我尖叫道,“可是……它怎么会缠到我身上来?”
他笑了。“梦游呗。”
“梦游!”我瞪眼望着他。又望望那条蛇,它一直都没有动一下。最后一圈蛇尾解开来,我终于能够走到一边,我的腿都站麻了。“一条梦游的蛇。”我不自然地笑道,“幸好它没有梦吃!”
蛇娃把他的宝贝放到一个角落里,宠爱地抚摸着它的头。“它就是醒着也不会吃你,”他告诉我,“它昨天刚吃了一只山羊。像它这么大个儿的蛇不用经常吃东西。”他离开那条蛇,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我赶紧跟出去,不愿和那个爬行动物单独待在一起。
在外面我仔细地打量着蛇娃。他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比我大几岁,长得很瘦,黄绿色的长发,窄窄的眼睛,手指和脚趾间有奇怪的蹼,身上覆着绿色、金色、黄色和蓝色的鳞片。他只穿着一条短裤。
“对了,我叫埃弗拉·封。”他伸出手,我们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滑,但却是干的。我抽回手的时候手上粘了几片鳞。它们像是彩色的死皮。
“埃弗拉·封什么?①『注:德语von,音译为“封”;用于人名前,表示贵族身份,并非用作姓氏。』”我问。
“就是埃弗拉·封,”他说,揉了揉肚皮,“你饿不饿?”
“饿了。”我说。然后就跟着埃弗拉去找吃的。
宿营地上热闹起来了。因为昨晚没有演出,大部分演员和助手都睡得很早,所以起得比平时要早。
我被这忙碌的场面吸引住了。没想到马戏团里有这么多人。我还以为只有我和斯蒂夫在那晚的演出上看到的演员和助手呢。可是现在我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至少有二十多人在散步、交谈、洗衣、做饭,这些人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是什么人?”我问。
“是怪物马戏团的脊梁。”埃弗拉答道,“他们开车、搭帐篷、洗衣、做饭、补戏服、打扫场地。事情可多了。”
“他们是正常人吗?”我问。
“大部分是。”他说。
“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有些是演员的亲戚。有些是高先生的朋友。有些是在路上碰到的,喜欢这儿,就留下来了。”
“可以这样吗?”我问。
“如果高先生喜欢他们的话。”埃弗拉说,“怪物马戏团里总有空缺。”
埃弗拉在一堆大篝火前停了下来,我也站住了。神手汉斯(那个用手行走,比世界短跑冠军跑得还快的人)正坐在一根木头上休息,祖丝佳(那个想长胡子就能长出胡子的胡子女士)在烤用木棍串着的香肠。还有几个人坐着或是躺着。“早上好,埃弗拉·封。”神手汉斯说。
“你好。汉斯。”埃弗拉回答。
“你的小朋友是谁?”汉斯怀疑地打量着我问道。
“他是达伦·山。”埃弗拉说。
“就是那个达伦·山?”汉斯扬起了眉毛。
“正是。”埃弗拉调皮地一笑。
“什么意思……‘就是那个达伦·山?’”我不解地问。
“你在这里很出名。”汉斯说。
“为什么?因为我是——”我压低了嗓门,“——半吸血鬼?”
汉斯亲切地笑了。“半吸血鬼并不新鲜。如果把我见过的半吸血鬼算成金币,那我就有……”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二十九个金币。可是小孩半吸血鬼就不一样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大的娃娃与吸血鬼为伍。告诉我:吸血鬼将军来考察过你吗?”
“谁是吸血鬼将军?”我问。
“他们是——”
“汉斯!”一位洗衣的女士喊道。他打住了话头,心虚地回过头去。“你觉得拉登会喜欢你到处乱讲吗?”她严厉地问。
汉斯做了个鬼脸。“对不起,是早晨的空气太新鲜了,我不大习惯。所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希望他讲讲吸血鬼将军,但这时候提问是不礼貌的。
祖丝佳看看香肠,捋下两根递给我们。她走到我面前时微笑着用一种奇怪的外语说了些什么。埃弗拉笑了起来。“她问你喜不喜欢吃香肠,是不是吃素的。”
“有意思!”汉斯吃吃地笑了,“吃素的吸血鬼!”
“你会说她的话?”我问埃弗拉。
“会。”他自豪地说,“我还在学——这是我学过的最难的语言,不过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能听懂她的话。我学语言很有天分。”他自夸道。
“是什么语言?”我问。
“我不知道。”他皱眉道,“她不肯告诉我。”
这听起来挺怪,但我不想冒犯他。我拿了根香肠,微笑着表示感谢。我一口咬下去,又赶紧拿了出来,好烫!埃弗拉哈哈大笑,递给我一杯凉水。我一口口地喝水,直到嘴巴恢复正常,然后朝香肠上吹气,让它冷却下来。
我们跟汉斯和祖丝佳他们一起坐了一会儿,一边吃香肠一边聊天,晒太阳。草地上有露水,但谁都不在乎。埃弗拉把我介绍给每一个人。要记的名字太多了,所以我只是微笑,握手,记住他们的面孔。
没多久高先生出现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祖丝佳身后,正伸手烤火呢。“你起得很早嘛,达伦。”高先生说道。“我睡不着,我太——”我看看埃弗拉,笑着说,“——太兴奋了。”
“我希望这不会影响你干活。”高先生说。
“没事儿,我精神头足着呢。”我说。
“你肯定吗?”
“肯定。”
“我喜欢听这话。”他拿出一个大笔记本翻着。“看看今天给你找点什么活儿干。”他想了想。“告诉我,你会做饭吗?”
“我会做炖菜,暮先生教我的。”
“你有没有做过给三四十个人吃的饭?”
“没有。”
“太遗憾了,也许你可以学。”他又翻了两页。“你会做针线吗?”
“不会。”
“你洗过衣服吗?”
“用手洗吗?”
“对。”
“没有。”
“唔。”他又翻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本子。“好吧,在我们为你找一个比较固定的活儿之前,你先跟着埃弗拉,帮他干活吧。这样行吗?”
“我愿意。”我说。
“你没意见吧,埃弗拉?”他又问蛇娃。
“那还用说。”埃弗拉回答。
“很好,就这么定了。在没有进一步通知之前,你先由埃弗拉照管,按他的吩咐去做。等你那位同事起来以后,如果他愿意,你晚上可以跟他在一起。我们要看看你适应得怎么样,然后再决定怎样更好地发挥你的才能。”
“谢谢。”我说。
“别客气。”他回答。我以为他又会突然消失,但他却转过身慢慢地踱开,一面吹着口哨,享受着早晨的阳光。
“嘿,达伦,”埃弗拉用一只带鳞的胳膊搂住我的肩膀,“看来咱们是伙伴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伙伴儿。”
“太棒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吞下最后一截香肠。“我们干起来吧。”
“先做什么?”我问。
“做我们每天早晨的第一件工作,”埃弗拉说着就跑开了。“把我那条蛇毒牙里的毒汁挤出来。”
“啊,”我刹住脚步,“危险吗?”
“除非它在我们挤完之前就咬人。”埃弗拉说,然后一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他哈哈大笑,把我推进了帐篷。
第九章
埃弗拉自己挤完了毒汁——我大大松了口气。然后我们把蛇拖出去,放在草地上,打了几桶水,用非常柔软的海绵给它浑身上下擦洗了一遍。
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喂狼人。他的笼子在营地后面。看到我们走近,狼人咆哮起来。他看上去像我和斯蒂夫那晚看到的一样狂暴和危险。如果我们靠得太近,他就摇晃着栅栏,朝我们挥拳头——我们根本不敢靠近!
“他为什么这么凶?”我扔给他一大块生肉,他伸手接住,撕咬起来。
“因为他是真正的狼人,”埃弗拉说,“而不只是长着粗毛的人。他一半是人,一半是狼。”
“用铁链锁着他,不是太残忍了吗?”我问,又扔了一块肉给他。
“要是不锁着,他就会疯狂地杀人。人与狼的血液混合使他疯狂了。他不会只在饥饿的时候杀人。如果被放出去,他就会不停地杀人。”
“没有办法治好吗?”我为狼人感到难过。
“治不了,这不是病。不是他感染了,而是他生来就这样。他就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我问。
埃弗拉严肃地看着我。“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望着笼子里那个毛乎乎的野兽,他撕扯着生肉,就像撕扯棉花糖一样。我吸了口凉气,说:“还是算了吧。”
我们又干了一些别的杂活,削好晚上吃的土豆,帮着修理一辆汽车的轮胎,花了一小时油漆一辆大篷车的车顶。埃弗拉说大多数日子都是这样,在营地上转悠,看有什么事要做,谁需要帮忙就帮一把。
傍晚,我们把一大堆罐头和碎玻璃搬到了双肚拉莫斯的帐篷里。这位超级大胖子什么都吃得下去。我想留下来看他怎么吃,可是埃弗拉把我拖走了,拉莫斯在台下吃东西时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看着。
我们有许多时间可以支配。休息的时候,我们讲自己的故事,告诉对方自己从哪里来的,怎样长大的。埃弗拉的父母是普通人,他们生下他时吓坏了,把他丢在孤儿院里。他四岁时,一个坏心肠的马戏班主把他买了出来。
“那段日子真悲惨,”他轻声说,“他老是打我,把我当蛇一样对待。他把我关在一个玻璃笼子里,让人们掏钱来看我,取笑我。”
他在那个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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