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一种很普通而有效的卸罪方法。也许伊来请教我们,只是伊的一种烟幕,目的在利用霍桑做一个避嫌疑的幌子。如果如此,霍桑又怎么样应付?他可会庇护伊吗?不,不,霍桑是主持公道的人,公和私的界限分别得最严格。我相信他决不会毫无理由而徇一人的私谊,干违法的勾当。但假使伊的谋杀有刚,或者竟是有刚不义的反响,那么霍桑将怎样结束这件凶案?又怎样处置伊呢?
我换好了衣服,又在办事室中吸一支纸烟,休息片刻,等到纸烟烧尽了,正待拿了帽子往南市去,忽见霍桑气息咻咻地走进来。
他一见我,很诧异地问道:“你还没有往王家码头去过?”
我点点头。“我正要动身去。”
“既然如此,你姑且再坐一会。我同你一块儿去。”
“你从哪里来?可有什么端倪?”
我放下帽子坐下来。霍桑取出一支白金龙,燃着了坐在藤椅上,舒适地吸几口。
他答道:“我在颜家的邻居人家探访过一会。据说那颜撷英回母家之后,时常和年轻的女伴们出去逛游戏场。这确是事实。”
“那么匿名信中的话不像是虚构的了。”
“是,一部分总已实在。”
“别的呢?”
“我还见过颜撷英和伊的哥哥颜小山。”
“他怎么样说?”
“他自然是竭力袒护他的妹妹,请求我把这件事弄明白。他说有刚是个登徒子,确曾有过纳妾的提议,因着他的反对,才不敢实行。又据颜撷英说,有刚又曾借着没有子嗣为由,露过离婚的意思,可是也为着畏惧伊的哥哥,说不出充分的理由,到底不敢出口。”
“照你想,颜撷英有没有谋害丈夫的嫌疑?”
霍桑连续吸着烟,还没有答复,忽而电话铃响。他忙起身去接。一会。他回进来兴冲冲地向我报告:
“电话是汪熙年巡官打来的。他虽很想努力,可惜总是吃力不讨好。这一次却已有些效果。”
“什么效果?有什么新发现?”
“他说他已把全区的警士们一个个都仔细问过。在昨夜里十一点三刻的时候,有一班巡逻的警士们经过虬江路张家的洋房门前。他们都看见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从张家的铁条大门里出来。这是多数警士都瞧见的,当然不会错误。这一个发现在案子上不能不算是很重要的。”
“唔。你想这个人可就是我们理想中的那个刺客?”
“也许是的。据金寿说,昨夜他和颜撷英走出颜家门口的时候恰正打十二点钟。从虬江路到靶子路敏德里,坐黄包车至少得十多分钟。他到了颜家,又等他的主母从床上起来,梳洗好动身,也得再耽搁十多分钟。这样合证起来,可知金寿从张家出去,应得在十一点半左右。当十一点三刻时分,警士们所见的那个从张家出来的黑衣男子,分明不是金寿,却是另一个人。这一点我相信已没有疑义。”
“不错。昨晚上张家里除了金寿,没有第二个男子。那人一定是行刺的凶手无疑。但你想这个人在什么时候进张家去的?”
“金寿说过,当晚饭的时候,他曾经到里面厨房里去搬晚饭。那时候大门上当然空虚没有人。在这个当儿,若使有人混了进去,匿伏在树荫后面,或是躲在后面的小园中,等待机会动手,自然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或者在金寿十一点半出去报信的时候,屋子里反而静了,那人以为机会成熟才悄悄地进屋子里去,也未可知。”
我反辩道:“你第一个理由还近情。第二个理由,我不敢赞成,我看你还有些矛盾哩。”
他很疑讶似地说:“矛盾?你指什么说的?我不明白。”他张大了两眼向我望着。
我说:“金寿出去报信是在有刚死之后。你怎么说凶手进屋子里去反在金寿出去以后?”
霍桑仍瞧着我。“唔,这就是你所谓矛盾点吗?其实你自己太粗心了。你得知道这是一件两重谋杀案啊!”
我呆了一呆,一时不能回答,就用纸烟掩护我的惶惑。
霍桑继续说:“虽然,你也许有你的理解。现在姑且把你想象中对于那人的举动说说看。”
我对于这个人果然有一种假定的理解。霍桑既然叫我说,不妨就乘机和他商酌一下。
我吐了一口烟,说:“我也假定那人在晚饭时潜进了大门,伏在树后。这一点和你的见解相同。直到十点钟后,有刚从外面回来,进了书房。那人先到窗口外面,踮足向书室内探望,因此窗下的草地上就留着半个很深的足印。接着他就走进书房,和有刚会面。那人是否为着寻仇而来,或是向有刚索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瞧他们俩争吵的声音和痕迹,显见彼此起初曾用过武的。后来有刚不胜,就被那人刺死。那人又取了钥匙,偷开铁箱,窃取了银钱,然后再悄悄地出去。你以为对吗?”
霍桑蹙着双眉,两眼直瞧看地毯,摇头说:“不对。你我的设想,唯一的不同点,就在致命的缘由。”
“你可是说有刚一定是因毒致命,不是因刀致命的?”
“是。我相信如此。我敢说他们并没有用武。但瞧有刚身上的一只金表丝毫没有损伤,便是一个明证。我料他一定是因毒致命。”
“不过许医官还没有证明啊。”
“他的证明只是一种法律上的手续。其实这一点我早已确定了。……晤,你是不是笑我夸口?我说给你听。有刚的伤痕,你也瞧见的。他的伤口平齐,四周又没有血渍,显见当刀刺的时候,他身上的血运已经停止,肌肉的皮肤也都已失却了弹性,所以伤口周缘一些没有卷缩的痕迹。这原是普通的生活反应。并且他的衬衫上也只有些血水,并不是鲜红的血液。这还不能算死后行刺的证明吗?凭这一层,就可见行刺的凶手进去一定是在金寿出外以后。你不能说我矛盾。况且金寿当时只知道有刚气绝,那时有刚身上是否已有刀痕,金寿却没有瞧。所以我料那人的行刺定是在金寿出外报信和有刚的母妹都在楼上的当儿;甚至假定那人混进大门就在这个时候,也未必一定不可能。”
“那么争吵声又怎样解释?难道那凶手先和有刚争执过一会,接着又退出来,等金寿出外后再行进去?”
“不,这不近情理。要是真有人和有刚争吵——你记得他是往往会独个儿发酒疯的——这定是另一个人。总之,我相信争吵和行刺决不是在同一时候,也不是同一个人。”
这一番解释在情势上确有可能,我不由不暗暗点头。不过论情势,除了下毒行刺的以外,又多了一个争吵的人的可能,更复杂了些。同时我也自认我的察看伤势不及他的精细。
霍桑吸了几口烟,又说:“如此,我们可以下一个结论,那行刺的人是这案中的次犯,并不是主犯;主犯却是那下毒的人。”
我应道:“唔,假使如此,你想这行刺的人是个什么样人?”
霍桑颦蹙地说:“这个还待侦查。譬如金寿所说的戴凸晶眼镜的那个近视眼家伙,那个穿西装的高个子,还有仆人阿荣魁林等,都得加以调查。至少我们得听听姚探长的调查结果,再打算进行。”
“那么那个下毒的主犯是谁,你可已有些眉目?”
霍桑摇摇头。“这个人究竟是谁,我也还没有把握。我觉得这课题很复杂。”
我提示说:“有刚昨晚是吃过喜酒的。他会不会就在钱家里中的毒?”
“这只是一方面的疑问,不能就此说定。”
“还有别一方面?”
“是。还有屋内方面也不能忽视。”
我诧异地问道:“喔,你以为是屋内人干的?有根据吗?”
霍桑揉熄了烟尾,说:“根据自然有,而且很现成。你大概也瞧见的。”
“唔,什么?”我委实有些模糊。' 。。'
霍桑简截地答道:“那书桌上的一把茶壶——”
玲玲玲……玲玲玲……
电话的铃声打断了霍桑的话。我见霍桑正伸着足躺着,就起身代他去接。电话是许济人医官打来的。他已把痰盂中呕吐的东西验过,死者确实饮过多量的汾酒,酒中又的确含着砒毒。那茶壶中的红茶也已仔细验过,却丝毫没有毒迹。因着霍桑。曾叮嘱他注意毒死还是杀死问题,所以他先把化验的结果,通知霍桑。尸身的检验,检察官还迟迟没有到场,所以还没有动手。
我把这话传给霍桑听了。霍桑忽烧了另一支烟,皱着双眉,兀自低着头一言不发。我不知道他想些什么。这通知对于他的中毒见解分明已有了一种确定的印证。他怎么反而失望?
我问道:“霍桑,你想什么?”
“我正在想汾酒的性最猛烈,所以毒性发作得这么样快”
“不错。现在我们听了许医官的话,对于中毒的理解终算已经把范围收缩些,得到了一条较捷的途径。是不是?”
霍桑忽拿下了烟,抬起头来:“包朗,你的意思,可是说酒和毒既然发生了关系,我们若要追究毒的来因,只须注意钱家的喜酒?”
“是啊。你的意思怎么样?”我觉得他的问句太突兀,似乎另有含意。
霍桑不答,他的头忽又低沉,把纸烟重新送进嘴唇间去,回复了先前的皱眉深思状态。
我又说:“刚才你说起茶壶。现在已经证明茶里面没有毒,毒在酒中。你还有什么疑问?”
霍桑缓缓抬起些头,略略点一点,但他的双眉依然深锁着。
我又问道:“无论如何,往钱家去探查的任务一定是很重要的。你想姚国英可担任得了?”
霍桑仍低垂了头,缓缓答道:“我从前已经和他会过几次,觉得他还虚心。所以他此番和我共事,还不至闹什么岔子。可惜他的观察力还不十分精确,学识上也差些,这就是他的不足的地方。”
“那么你想这件事,他可能愉快胜任?”
“我希望他能够成功。照目前的情势看,他所负的责任确很重要。……唉,外边有什么人来了。”
我果然听得门前有问答声,接着便见施桂执着一张名刺走进来。
第七章 阿荣
来客就是我们盼望中的姚国英。他的光临给予我揭破疑团的希望,我们当然是很欢迎的。姚国英走进了我们的办事室,彼此招呼了几句,就坐在我们对面的藤椅上。
霍桑抢着说:“国英兄,你此刻可是从汉口路钱家来?我想张有刚昨晚上并没有往钱家去吃喜酒。是不是?”
姚国英的眼中现出惊异的神气:“霍先生,你有什么根据,竟这么样想?”
霍桑呆一呆:“怎么?我料错了?”
姚国英点点头:“我问过那新郎钱伯熊,张有刚昨晚的确去过的。”
霍桑的双目转了几转,突然把身子坐直起来,好像这一着出乎他的意外,有些失望。
他说:“去过的?……唔,那么我料他没有在钱家喝过喜酒。这可也料错?”
姚国英的眼睛张得更大了:“这倒不错!他在钱家坐了不久就走,果真没有喝酒。……霍先生,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已经往钱家里去——”
霍桑舒了一口气,摇摇手,说:“不是,不是。张有刚不曾在钱家喝酒的想法,我在数分钟前才拟成。我不曾到钱家去过。”
姚探长的眼眶收敛些,但仍不住地眨着。他向我瞧瞧。我和他交换了一瞥,也无从轻减他的疑团,因为霍桑的料想的根据是什么,我也莫名其妙。
一会,姚国英说:“霍先生,你既然知道他不曾饮酒,那么你也许和我有一个相同的见解。”
“你有什么见解?”
“有刚既没有喝酒,昨晚上的举动显见不是酒疯。并且金寿所说,他觉得他主人讲话时酒气直冲的话分明也并不实在。这样,这里面就很有研究的价值。霍先生你可同意?”
霍桑微微一笑,说:“国英兄,对不起,我不能同意。”
“唔?”失望的神气移到了国英的脸上。
“我知道有刚虽没有在钱家饮酒,但在别的地方却曾喝过酒。你大概还没有查明白。”
姚国英涨红了脸,期期地说:“是——我——我只知道他在六点钟时到过钱家。后来他忽然接得一个电话,就辞了主人出去。他从钱家出去以后有没有喝过酒,我的确还没有弄明白。霍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霍桑淡淡地说:“有刚饮酒不饮酒的问题,我们刚才嗅了痰盂中的气味,早已知道。但他饮酒的地方不在钱家,却在别处,我刚才接到了许济人的电话,方才确定。据许医官的查验,有刚曾饮过多量的汾酒。汾酒是白酒——是高粱酒一类中的最强烈的白酒。你总也知道上海的风俗,丧事才用白酒,婚庆喜节,总是用绍兴酒的。有刚所饮的既然是白酒,可见他一定不是在钱家喝醉的。”
霍桑的解释一箭双雕地打破了姚国英和我的疑团。我才知他方才突兀的问句也不是凭空而发的。
霍桑问姚国英道:“这样说,有刚昨天先到钱家,后来又从钱家里被那电话叫出去。是不是?”
“正是。那打电话叫有刚的人是谁,我也问过钱伯熊的,但有刚当时并没有说明,只说有紧要的约会,不得不去。所以有刚出了钱家以后,和什么人约会,约会的地方在哪里和所谈论的是什么事,我都还没有查明。”
“那么那电话的约会是否在有刚预料之中,或是偶然发生的?你可曾问过钱伯熊?”
“像是偶然发生的。因为有刚临别时曾向主人道歉。他说他本是特地去吃喜酒的,却不料有这意外的约会。这可见那约会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霍桑闭着眼睛想了一想,说:“论情,这约会的人和这一件凶案当然有关系。现在我们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要寻究那人的足迹,似乎也不能算是十二分难事。”
姚国英欢喜地说:“这就好!霍先生,你可是已有什么入手方法?”
“我料想那人不但和有刚相识,并且也是钱伯熊的朋友。但瞧他知道钱家的电话号数,又知道昨天是伯熊的婚期,预料张有刚一定去吃喜酒,所以打电话到钱家去找他,就很明显。我又料想他们约会的地方一定是在专供小酌的酒铺子里。他们所饮的都是汾酒。汾酒是专卖酒的酒铺中才有,又是善于饮酒的人饮的;显见那约有刚的人也是一个老酒客。凭着这两点线索去探听,也许可以容易些。至于所谈的事情,我虽不能凭空猜测,但大概总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事。”
“既然如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