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片上来看,实在看不出任何异像来,那是普通现代人的体,具有医生专业资格的原振侠,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所有的人,并没有体毛特别增厚增多的现象。
原振侠终於叹了一口气,把照片还给了对方。他知道,其间一定还有一个他所不明白的变化在。
至於在船公司方面询问的结果,却有出人意表的收获。他见到了那货柜船的年轻大副,大副在提及那件意外之际,神情怪异。他说:「荒谬,整件事,简直荒谬之极!事情发生在早上七时二十二分,海面上没有雾,能见度几乎无阻,风平浪静,那艘渔船,却以最高的速度,向我们的货柜船撞了过来!」
大副在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小心地问:「这种情形,是不是可以说……驾驶渔船的人,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
大副叫了起来:「甚麽不正常,简直是疯了,那是百分之一百的自杀行径——破木船撞货柜船,还会有甚麽第二个结果?」
原振侠沉声问:「在渔船撞过来的时候,可有人看到渔船上的人?」
大副回答:「没有,所以事发之後,有人以为那是传中的「鬼船」。可是在渔船迅速沉没时,又听到有人的呼叫声……呼叫声十分惊人,所以我们才救人,结果,救起了五男一女。」
原振侠疾声问:「被救起的人,有甚麽异样?嗯,救人的过程有多久?」
大副皱着眉:「肯定了渔船上有人,我们自然有责任救人,可是我们对於在海面上救人不是十分在行,所以第一个遇难者是在叁小时之後才救上来的。」
原振侠扬起了头,想了一想。他想到的是,一般来说,渔民的水性都十分好,若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支持叁、五个小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当然,如果在撞船发生之後,已经受了重伤,或者昏迷中堕海,那自然再无幸免了。那大副继续道:「约莫在七、八小时个小时之内,六具体都被发现。」
原振侠再问了一句:「全部浮在海上?」
大副用十分怪异的目光,瞪了原振侠一眼:「当然是,我们又没有潜水设备,如果沉入了海中,体也就不能发现了!」
原振侠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吟不语,大副问:「怎麽?有甚麽不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当时看到过体的船员?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他。」
大副「嘿」地一声:「问我好了,救人的行动,从头到尾由我指挥——不过你必须知道,我们完全没有过失,而且在事发之後,也完全按照国际航海协定办事!」
原振侠挥了挥手,对大副的声明,并没有理会,他只是问:「你看那六具体,是不是有甚麽异样之处?」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不免有些紧张。大副却莫名其妙:「甚麽意思?异样?甚麽意思。」原振侠道:「譬如说,嗯……头脸有很多毛……黑色的长毛之类。」
大副「哈哈」大笑:「你在说甚麽,这六个人脸上长着毛?你以为这六个是甚麽人,是科学怪人?当然——」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非但觉得不再好笑,而且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显然是他想起了有甚麽极其特别的地方!「原振侠也为之一凛,忙道:「怎麽了?」
大副搔了搔头:「和你说的恰巧相反,捞起来的六个人,都是光头,所以我们起初以为六个全是男人,後来才发觉,其中有一个是女性。」原振侠心念电转,他知道,那唯一的女性,就是渔民阿叁的妻子(胡怀玉曾说在午夜时分,下那一网的时候,她不断在上香),可是,为甚麽她也会是光头的呢?
原振侠立即又想到,阿叁的一家,在开始古怪地满脸长出黑毛来的时候,都曾用剃刀去剃毛,可是黑毛生长的速度却十分快,剃了又长、剃了又长,会不会到後来,他们在剃毛的时候,索性连头发也一并剃了呢?
这一点,大有可能。
他们在甚麽时间剃头呢?当然是在每天早上,他们还「清醒」的时候,在清醒的时候,他们在意识上是现代人,会剃毛,会驾船。一过了那短暂的清醒时间,他们就从内到外,都是原始人!原振侠的思绪之中,渐渐地编织出了事情的经过来——在早上,阿叁一家清醒的时候,他们上了船,不知道他们上船的目的,最可能的是他们想远远避开去,躲开了所有的熟人,任何人在身体发生了那麽古怪的变化之後,都会有这种念头的,这是很自然的反应。
他们驾船出海,离开了荒岛,一定也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把头脸上的毛,全都剃个精光。
然後,他们「清醒」的时间结束了,他们又变成了原始人——只懂得钻木取火的原始人,如何能驾驶机动渔船呢?
所以,渔船撞上了货柜船!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推理,不会离事实太远,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阿叁一家的遭遇,实在是一个难以形容的悲剧!
人死了,变异的情形停止,不再有毛长出来,所以大副不觉得有甚麽特别,医院方面,自然做梦也想不到其中有这样的变故——虽然男女都是光头,相当少见,但也和怪异扯不上关系!
(後来,原振侠又去问那个负责医生,那医生的回答是:是的,全是光头,那极可能是因为他们长头的缘故,所以才剃了头发的。)那位大副先生的想像力比较丰富,他看到原振侠神色凝重,就问:「这六个人不是普通渔民?是……和甚麽邪教有关?」
原振侠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不是!」
他的调查工作,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只不过证明了阿叁一家确然曾奇怪地长出许多黑毛来。六具体都火化了,自然无法再去检验甚麽。
当晚,原振侠准备把自己的调查所得告诉胡怀玉和陈克生,可是连打了几次电话,研究所的人都说他们在所长的实验室之中,不接听电话,原振侠只是留了话,也没有再继续去找他们。
六、祟物原来是一口棺材
第二天,一早,由於昨晚临睡时又多喝了酒(他现在完全明白何以公主在雪崩中失踪之後,年轻人会变成酒鬼的原因了),正在昏沉沉地睡觉,忽然住所的大门,「砰砰」声大作,有人在迅速地擂门。
现代的建物,每一个居住单位都有电门铃的设备,像这样敲鼓一样的擂门声,听起来就十分陌生,所以原振侠虽然惊醒了,可是迷迷糊糊之间,难以分辨得出那是甚麽声音出来。
擂门声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急骤,简直像是想把整扇门都拆了下来一样。
原振侠不禁是愤怒,手按着头,一跃起床,怒道:「甚麽人?」
门外传来一个十分洪亮的声音:「原医生,仲大雅!」
原振侠呆了一呆,跌跌撞撞,来到了门口,打开了门,仲大雅的身形壮大,堵在门口,有把整个门都塞满了的感觉。原振侠本来想要责备几句,为甚麽有铃不按,而要用力敲门。
可是,他一眼看到,仲大雅的面色灰败——本来他面色十分红润,双眼失神,显然是有甚麽重大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仲大雅不等原振侠开口,就大踏步走了进来,双手把手中的一只木箱子,向原振侠举了一举,十分恼怒地道:「你看!」
一看到那只木箱子,原振侠就皱了皱眉,因为说它是「木箱子」,自然可以,可是更确切地说,这种形状的木箱子,有一个专门名词:棺材。
仲大雅手中的那个「棺材」,只有五十公分长短,如果说是用来殓装婴儿之用,自然可以。那小棺材上还有许多泥迹,像是才从地下掘出来的。
原振侠望向仲大雅,仲大雅吸了一口气:「工地里掘出来的,在原来建的大厅之下,埋在五尺深的地下!」
他神色更难看,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气:「这就是祟物!一定是!」
原振侠也觉得,把这样的一具小棺材,埋在大厅的地下,一定大有古怪,他问:「里面是甚麽?」
仲大雅伸手在头上拍打了一下:「我一拿到手就想到了你,竟然没弄开来……你不介意就在你这里打开它来看一看吧?」
原振侠是百无禁忌的人物,自然不会介意,他和仲大雅一起进了厨房,找到了一些工具。仔细打量着那具小棺材,找了一枝铁,向仲大雅望了一眼——用这样的铁来撬,会损害棺材。
仲大雅愤然:「有斧头,我就将它劈了开来!」
那是表示不在乎棺材的损坏,只想看清楚小棺材之中是甚麽祟物!棺盖和棺身,严然合缝,十分紧密,铁根本插不进,原振侠又用凿子,先凿出了一个隙缝,才把铁插了进去,先是他一个人,用尽了气力,也撬不动,仲大雅来帮忙,两人合力,才发出了刺耳之极,听了令人牙齿发酸的「轧轧」声,把棺盖吃力地撬了开来,钉着棺材的钉子竟超过十五公分长,十分粗大,共有十八根之多。
在撬起棺盖来的时候,原振侠和仲大雅两人不时互望,都有诡异莫名的感觉。
等到棺盖撬开,原振侠小心翼翼,把棺盖翻过来放好,因为那十八枚粗大的铁钉,仍然十分锐利,当然,两人的视线,第一时间,便向棺材中望去,一看下去,他们都呆了一呆!
他们虽然未曾讨论,可是都曾设想过棺材之中的祟物是甚麽。可能是一些法器,或者是乾了的动物体,甚至,棺材中就是一具童,也不足为奇。可是却全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棺材之中是一叠长方形的纸,或者说是一本书,其实,最正确的说法,是一本帖。
对於「帖」,现代人都不是很熟悉了,帖是一长条纸,摺叠起来,既可以一页一页翻阅,又可以把它拉成一长条的一种纸张装订方式。这时,在棺材中的,就是一本帖,约有五公分厚,十来层纸,帖面上十分惊人,用朱砂写了一个「偿」字,朱砂历久而色不变,看来仍然鲜红,也就格外触目。
原振侠和仲大雅同时伸出手去,原振侠看到仲大雅也伸手,就缩回了手来。
仲大雅将那本帖取了出来,他行事十分镇定,并不立即打开,把帖放到了桌子上。原振侠看到取出了那本帖之後,棺材中再无别物,也来到了桌子边,仲大雅这才揭开帖的第一页来。帖一揭开来,可以看到一左一右两页,两人的视线盯在那两页上,心中诡异之感更甚,一左一右,竟然各以白描的笔法,画了一个无常鬼!白无常在右,黑无常在左,无常鬼诡异的面貌,在简单的线条之下,十分生动。
这又是一个意外,仲大雅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手指有点发抖,指着画着的黑白无常,不知说甚麽才好。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不说甚麽,只是又伸手,再揭过了这一页去,又显示出来的两页,却全是十分工整的毛笔字,字相当大,每一个字都有拇指头大小,两页加起来,至少有叁百字。
仲大雅和原振侠屏住了气息,去读那些文字,文字是文言文的,仲大雅当然没有问题,他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原振侠也点了点头,表示完全可以读得懂。他们很快地读完了这两页,又揭了过去,再去读下面的,一直读下去,总共是十页,到最後一页,又看到了一个具名,在这个具名之上有一句话是:「以上所述皆属事实」。具名是姚正年。
这姚正年叁个字,看来呈一种异常暧昧的赭红色,原振侠是医生,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用血来签署的。
这时,他们都已看过了那十页文字中所写的内容,自然也知道何以这个姚正年,要用鲜血来签署自己姓名的理由。原振侠在看那些文字的时候,双手撑在桌上,垂着头,这时看完了,他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仲大雅也一样,刹那之间,屋子中静到了极点,过了一会,才听到了「答」、「答」两声响,有两颗大汗珠,落到了桌子上。
原振侠这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抬头向仲大雅望去。只见仲大雅面色灰败,满面是汗珠,他也垂着头,所以汗水流到了他的鼻尖,就凝成了一大滴,向下滴来。
原振侠自然知道,文字记载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十分大。事实上,别说这件事对仲大雅有直接的关系,就算是原振侠,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看了之後,也为之震惊不已,好一会不能动。自然,後来原振侠知道,记载着的这件事,和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原振侠叫了仲大雅几声,仲大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扶着仲大雅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了他一杯酒。本来十分强健的这位不闲老人,这时,看来却虚弱无比。
在仲大雅喝酒的时候,原振侠指了指那本帖,安慰仲大雅:「照这上面所记载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仲大雅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突然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哀求:「帮助我,原医生,帮助我!」
原振侠义不容辞,一口答应:「当然!当然!」要明白仲大雅何以如丧考妣,要明明白他要原振侠帮助的是甚麽,自然先要明白那本帖上的十页文字,记载的是一件甚麽事。
这件事,可以有一个标题:「一对好朋友,在遇到了黑白无常後的遭遇」——原题是「黑白无常相遇记」。一开始的一句话是:「余与仲文量,总角之交,尤称莫逆。」
这里的第一人称的「余」,自然是最後署名的姚正年。也就是说,姚正年和仲文量两个人,自小相识,长大了之後,又是好朋友。
仲文量,自然是仲大雅的祖先。接着,就叙述了他们两人,如何奇特地竟然见到了黑白无常的经过,和以後事情的发展,怪诞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真正匪夷所思之极。
把整个故事化成现代语文,後来仲大雅和原振侠又曾讨论过,他们两人的意见,会在叙述当年这件怪事时,在适当的时候一并整入。
仲文量和姚正年是一对好朋友,都中了秀才,准备进一步在科举上博取功名,所以一起寄居在一庙宇中,那座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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