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生在意识到原振侠是在故意冷落自己之後,他也是性高气傲的人,已经准备离去的——因为原振侠令他感到失望。看原振侠的情形,分明他自己陷进了无可解决的困境之中,这样的一个人,又怎能帮助别人去解决甚麽难题?
可是由於原振侠和仲大雅的话题,涉及魔法,十分吸引人,这时候看到原振侠这等模样,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如果那位首选的先生也是这等模样,我也不必去找他了!」
原振侠只是冷冷地翻了翻眼,连回答一声都不想——人在感到极度的困倦之际,都会这样子。
陈克生和他的父亲,一起向外走去,已经跨出了门,却又听得原振侠道:「仲先生,如果当日的魔法,并没有祟物,只是一种咒语,那麽,就算旧宅的一切全被辗碎了,也没有用处!」
仲大雅震动了一下,声音之中充满了失望:「那我就不知如何才好了!」
陈克生觉得原振侠有粉碎了一个老人的希望之嫌,不是很同意原振侠的说法,所以他停了一停,而且转过头来,向原振侠瞪了一眼。
原振侠仍然并不理会他。陈克生大声道:「就算是恶毒的咒语,也可以破解的,除非真是从大海之中捞起了甚麽鬼怪来,那才难对付!」
陈健南大律师叹了一声:「克生,你在胡说八道甚麽呀,就没有人听得懂你的话!」
陈克生一再受到了指责,不禁大是愤然:「你们根本不让我从头说起,怎麽会懂?」
这时,仲大雅只是怔怔地望着原振侠,原振侠撑着头,神情漠然,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麽,显然对陈克生的话,都没有留意的意思。
陈健南看到了这种情形,用力推了陈克生一下,示意陈克生离去。陈克生却反而急步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大声道:「五个渔民已经死了,胡怀玉认为害死这五个渔民的邪魔,正在活动,而且还在找别的牺牲者!」
陈克生的这一段话,仍然是无头无脑的,但至少可以使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有五个人死了,死在一种邪魔的力量之下!
原振侠总算向他看了一眼,从陈克生焦切的神情上,他可以体会到陈克生实在有十分难以解决的严重问题,可是他也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他扬起手来,本来多半是想用力挥动一下的,但结果却又无力垂了下来,叹了一声:「我无能为力,你去找……那位先生吧!」
陈克生盯了原振侠半晌,脱口道:「原医生,我看你,倒像是中了恶毒的魔法!」
原振侠非但不否认,反倒说:「我想是,逃不出去,快死了!」
仲大雅陡然伸出手来,在原振侠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他出手极重,令得原振侠的身子,也歪了一歪,接着他大喝:「振作些,我们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原振侠给他的回答,是一声长叹!
陈克生这时,已对原振侠完全失望了,在过去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原振侠至少已发出了叁五十下长嗟短叹!
可是他心中确然大有难题,所以他重重地顿了一下脚,才转身离去。
这是原振侠和陈克生的第一次见面。在陈克生而言,很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可是对原振侠来说,由於他精神十分恍惚,所以他根本没有甚麽记忆。
当时,仲大雅又重提旧议:「我们一起监工,怎麽样?其实,也也是象徵式的,不致於会真的要在烈日下工作,我们可以谈天说地,我还可以介绍我最近的女伴给你认识,嘿,不是吓你,是一个真正的大美人!」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他连再争的兴趣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回到了医院,院长对於原振侠取得的成绩,表示十分满意。当然,安排工程进行的事,就不必原振侠来操劳了。
到了正式拆卸的这一天,仲大雅一早就到,原振侠早就忘了,仲大雅到了之後,未见原振侠,向医院大提抗议,院长这才亲自出马,把原振侠带到了仲大雅的面前。原振侠仍是一贯的无精打采,仲大雅和他握着手:「呵呵」地笑着:「小老弟,你怎麽能爽约?还记得吗?我答应过要介绍我的大美人给你认识的?」
他说着,就把一个女郎推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原振侠并没有注意到有甚麽「大美人」在,那是他精神不集中的缘故,直到这时,他也是先听到了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叹声和啧啧声之後,才感到一定有甚麽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这才集中精神——或者说,是令得散乱的目光集中起来,这才看清楚了被仲大雅带到他面前的那个女郎,他也为之一呆。
那是一个健硕无比的女郎——绝不是肥胖,只是健硕,身子极高,至少有一公尺八,肤色黑里透红,约莫叁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神情有点腆,看起来相当妩媚。她和仲大雅的年龄可能相去极多,可是当他和仲大雅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无人可以否认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振侠的口中虽然没有说甚麽,可是他的神情,已把他心中所想的表达了出来。仲大雅显然十分满意原振侠的这种表示。他竟然当着众人,在那女郎的丰臀之上,重重拍了一下:「不错吧!」原振侠留意到仲大雅在一拍之下,手弹开,可知是如何富有弹性!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仲大雅又道:「想想看,我们两人的孩子,会多麽强壮,多麽出色!」
原振侠由衷地道:「是的,在优生学来说,无可比拟,这位小姐——」仲大雅纠正:「不是小姐,是仲大雅夫人,她是河北人,燕赵不但男儿出色,女人也与众不同!」
仲夫人羞态更浓:「你别老夸自己的老婆了!」
仲大雅笑:「是好,怕甚麽夸?等拆了旧屋,你得好好地替我生一大群胖小子!」
仲夫人的脸红了起来,原振侠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男女也够多了,可是像这样的一对,却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倒也很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当时,他只当仲大雅的大美人是河北乡下才出来的女孩子。不几天之後,他知道仲夫人闺名曹银雪,十二岁就到维也纳留学,学的是声乐,是在国际上相当有名气的歌唱家,精通四国语言!他和仲大雅的组合,奇特之极,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她性格爽朗之极,这样评论她自己,「没有道理可讲,他七十岁,我二十八岁,在见到他之前,我从来不把自己当女人,见了他之後,才知道人有男女之别,阴阳之分!」
拆那旧房子,由於仲大雅的坚持,一直进行了一个月左右,仲大雅夫妇和原振侠,有长久相处的机会,这一双夫妇都是性格开朗的人,仲夫人更是大有女中豪杰的味道,原振侠受了感染,也开朗了不少,而且在一个下午,主动地向仲大雅夫妇讲了他自己的遭遇。
原振侠和女巫之王玛仙之间的事,不必全部讲述,只要随便提出其中一点来说说,就可以听得人目瞪口味,仲大雅夫妇,自然也不例外。
原振侠的结论是:「只要玛仙回复正常,以她在巫术上的能力之深,不论你家当年曾受过甚麽恶毒的磨法作祟,都可以破去!」
仲大雅双手握住了原振侠的手,用力摇着:「小兄弟,看来我们两人的命运一致。医院方面甚麽人都不派,单单派了你来,可知是天意!天意!」
一个月之後,旧屋拆卸完,所有拆下来的东西都粉碎,仲大雅有点依依不舍,硬要原振侠答应和他保持联络,又要把他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原振侠。
老一代人物的古老作风,一律齐全。
原振侠自然只好答应,这一个月来,他心情好了不少,所以当天晚上,他听到铃声去开门的时候,看到在门外的人是陈克生时,他先是迟疑了一下,但立刻打开了门,并且说了一句:「我们见过面!」
陈克生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第一次和原振侠见面时,原振侠的精神不是很集中,可是也未料到竟差到这种严重的程度!
陈克生连连点头:「见过的,还说了不少话,不过当日你的精状况很差!」
原振侠觉得不好意思:「真差之极矣,只怕世上没有甚麽人会比我更差的了!」
他这句话才出口,就看到陈克生侧了侧身子,在陈克生身後,像是幽灵一样,闪出了一个人来。原振侠才向那人望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有收回的必要了!因为那个人的精神状况,看起来才是全世界最差的!他脸色惨白,鼻尖渗着汗(天气并不热),身子微微发着抖,眼神散乱,口唇哆嗦,站在那里,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一副徨无依,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看了令人生出一股寒意来。
原振侠是医生,他失声道:「这位朋友不舒服?请快进来!」
那人仍在踟蹰不前,陈克生已经扶着他走了进来,扶着他坐下。
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给这样的人喝一杯酒,原振侠也不例外,以第一时间送上了一杯酒。在那人喝酒的时候,陈克生介绍:「这位胡怀玉先生,是海洋生物学家,主持一个大规模的研究所!」
原振侠颇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胡怀玉的不少事情,不知道他为甚麽精神状况这样差。
他点了点头:「胡先生的大名早就知道,也知道曾在研究所中培植过来自南极的史前生物!」
胡怀玉本来失魂落魄之至,这时,也不知道是原振侠的话,还是那杯酒,使他振作了些,他向原振侠望来,发出急速的喘息声,突然,一下子抛开了手中的酒杯,挺身而起,双手抓住了原振侠胸前的衣服。
本来,以原振侠身手之矫健,是可以把他推开去,或是自己避开去的。可是原振侠却没有那麽做,他任由胡怀玉抓住了他的衣襟。胡怀玉的身子在发抖,他按住了他的肩头。
胡怀玉颤声道:「卫斯理不知到哪里去,你就是原振侠,陈克生说你对我们的事情没有兴趣,可是你非听一听不可!」
胡怀玉的态度和言语,都不是十分正常,而且一个多月之前和陈克生的相遇,陈克生曾说过一些甚麽,原振侠也实在不记得了。这时,他自己的情绪,也未曾完全恢复正常,很可以把胡怀玉轰出去的。
但是由於胡玉和他崇敬的一些朋友相识,看起来,他又像是有十分紧急的事要向人求助,所以原振侠没有下逐客令,反倒连声道:「你镇定些,好!好!我听你说,甚麽事?」
胡怀玉一听,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生气,他先向陈克生望了一眼:「怎麽开始说才好呢!」
陈克生道:「先从那活的菊石说起。」
胡怀玉立即同意:「好,先从那活的菊石说起。」
他们两人都是生物学家,在说到「菊石」的时候,都自然而然用的是拉丁文的学名。恰好原振侠是医生,对生物学也有涉猎,听得懂菊石的学名。所以,他陡然怔呆,失声问:「甚麽?菊石?活的!」
原振侠知道甚麽叫做「活的菊石」,就省了解释,故事叙述起来,就容易得多。胡怀玉的精神状况差,所以大多数由陈克生来说,小部分由胡怀玉插言、补充。一直说到他们开始用吸沙船开始吸沙,想在那个海域之中,发现更多的「活的菊石」。
原振侠用心听着,他看出,至今为止,一定没有任何发现。可是就算没有再发现,已有的一个,他已是惊天动地的生物学上的大事了,何以胡怀玉会如此沮丧,陈克生也好不了多少。
原振侠说了几句暗示的话,示意科学上的新发现,确然需要一些特别的过程的。听了之後,胡怀玉和陈克生呆了半晌,互望着。
他们的神态,使原振侠知道,事情一定另有枝节,所以,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只管直言。
陈克生神情古怪:「在我们的叙述中,提到了夜间在海上撒下的那一网。」
原振侠怔了一怔,陈克生曾详细地叙述了他们撒下这一网的经过,渔民的忌惮,胡怀玉的种种设想等等。
原振侠看不出那有甚麽不对头来,可是胡陈两人的神色却又凝重之极。
原振侠想气氛轻松些。
「怎麽啦?难道这一网,真的把海中的甚麽妖魔鬼怪,冤魂野鬼网上来了!」
他这样说,纯粹是开玩笑,可是陈克生和胡怀玉两人的反应,却骇人之极!
陈克生的反应倒还罢,他只是尖叫了一声,手臂大幅度地挥动着,挥动得十分有力,然後把一尊陈设用的铜像,相当沉重的,挥得跌倒了地上,可是他的手也不知道痛,手在挥着,双眼有点发直。
胡怀玉的反应,就十分骇人了!
他也发出了一下尖叫声,声音尖厉之极,他的身子陡然直弹了起来,用怪异之极的姿势直勾勾地向前一跳,看来如同僵一样,一下子撞在那架放了十来瓶酒和若干杯子的酒车之上,把酒车撞得跌翻在地,发出哗啦一阵声响,可是他却恍若未觉,又是僵一样,直勾勾地向前一跳,这一下,落地的时候,一脚正踏在一只向他滚过来的酒瓶之上。
於是,他整个人就仆跌向前,这一跤,跌得着实不轻,原振侠在目瞪口呆之馀,也来不及去阻止这一连串灾难的发生。当他定过神来,想把胡怀玉扶起来时,胡怀玉抬起头来,又惨叫了一声:「你估中了!」
原振侠陡然一呆,一时之间,由於突如其来的混乱,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作过甚麽样的估计来。当然,很快地,他就想起自己开玩笑的那句话,他也不禁心中一凛:「那一网……
网起了甚麽……」
陈克生走向前去,扶起了胡怀玉,两个人也不理会把人家的住所,弄得一塌糊涂,陈克生摇着头,胡怀玉也摇着头,齐声道:「不知道!」
原振侠知道必有下文,所以并不出声,等他们再往下说,胡怀玉的声音,听来如同惨嚎:「可是,七天之内,在渔船上的六个渔民,全都死了!」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大大地吞了一口口水:「是怎麽死的?」
胡怀玉张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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