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挤成扁扁的残照,给予斗室光源。
发现自己两手被拉上绑缚在床柱处,他大惊,怕吉罗德又要重演五年前那一幕,低头看,粗糙的修士袍虽然已经被脱去,贴身的羊毛圆领衫及长裤还在身上,看来还没被人不规矩过。
放下心,立即用力扯扭想弄断绳索,试了几下却都扯不断,气得很,这时木屋门开了,吉罗德捧了盆水进来,看麦伦的样子就猜到他在忙什么。
「我知道普通克制魔鬼的禁咒术对你无效,所以在绳索上抹了自己的血,你力气再大也扯不断。」
麦伦真是气,他体质跟兄长们不同,一般神圣之器对他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唯独神御骑士的血是自己弱点。
「放开我!」麦伦大叫。
吉罗德笑笑摇头,对着墙上挂着的破镜刮起胡子来。
「又搞什么?!」麦伦实在不懂这人。
「不是嫌我邋遢?你既然来了,我也就有动力修整门面……等等,马上就好……」小心拿着剃刀刮除颏下到两腮的乱毛,理所当然地回答。
为了麦伦的不期到访,他刚刚还跳到冰冷的山涧处大洗特洗,从箱子里挖出最干净的衣服穿上。人嘛,总是愿意为了心仪之人来打扮。
麦伦看来却不领情,踢脚乱叫:「谁管你门面!把我的十字架还来!」
吉罗德这时手一滑,下巴处立时一道血痕,忍不住咒骂一句,却没回答麦伦的问话。
麦伦见他这样,起了疑,追问:「我的十字架呢?」
吉罗德从镜子处看到爱人脸上的疑难,停了几秒钟后才反问:「想要?」
「当然,那对我意义重大。」白了他一眼。
「想从我口中听到答案,需以爱情为诱饵。」吉罗德勾着嘴角笑,调皮又说:「给我吧,给我你的爱情。」
「去死!」
「呵呵,我就喜欢你跟我打情骂俏。」
麦伦见他那一脸轻浮,心中痛恨不已,泄愤似地更加用力绞手,粗索擦磨血族薄软的肌肤,刮出惊人的血痕。
吉罗德匆匆刮好胡子洗了脸,坐到床边俯身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轻声说:「别这样,都流血了。」
麦伦闹起性子,转头不看他,看得吉罗德又气又爱,却在这时想起要问某件重要事。
「你应该会在精灵湖中睡个几十年,为什么……」疑虑起来,带点嫉妒追问:「有人砍坏了玫瑰城堡,唤醒你?」
对,就像睡美人的故事一样,王子千里迢迢来到玫瑰荆棘前,持宝剑斩断纠结的藤蔓,给予深情的一吻,将公主从百年的沉眠中唤醒。
「谁知道?花开我就醒了。想必神御骑士高估自己能力,以为能囚禁我久久……」反讽着。
吉罗德吁了一口气,忧愁却又重上眉梢,喃喃说:「……没道理啊,我为了让你确实睡死,喂的血量还稍多了些,怎么……难道你的体质真有特殊之处?要让骑士团确认了这点,你的处境就太危险……」
「既然如此,快放了我!」
「不行。」吉罗德正色道:「我应该再让你睡个几十年,睡到骑士团都忘了你的存在。」
麦伦脸一白,他不想再沉睡下去,下意识往床里侧挪了挪,拉开与吉罗德的距离,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别这样对我……」咬咬唇,不甘不愿地求。
「我是为了你好。」吉罗德往前倾身,暧昧地在他耳边说:「因为我爱你。」
干净脸面上附着的廉价肥皂味让麦伦直皱眉,可至少这男人已经清爽到不再讨人厌,麦伦也就不抗拒他的接近,垂下浓长的睫。
「若是阿波罗不死缠烂打,可怜的达芙妮会化成月桂树吗?」用希腊神话的典故来暗讽,麦伦忍不住又说:「一厢情愿的爱不是爱,而是强迫,请你认清,人有拒绝被爱的权利。」
「达芙妮真的很傻,她不应该逃,而是转身大方接受爱意。悲剧虽能永垂不朽,不过,我还是中意喜剧结局。」
「让我回伦敦,皆大欢喜。」
吉罗德夸张的抚住胸口:「啊、这不是要我再一次承受失去爱侣的苦痛吗?对了……除非……」
「除非?」
「陪我隐居在这里,我就不用担心你被骑士团发现。你不必怕无聊,我会天天逗你玩……」
麦伦脸沉:「这屋子太破,我不喜欢。」
「我可以盖一栋又大又漂亮的木屋,我手艺很巧。」忙说。
「这里没有玫瑰园。」
「只要你愿意,我能让悬崖都被花朵给覆满。」
「……你让我下山吧,凯利找不到我,会率领其他兄弟杀上来找你!」麦伦对着他咬牙切齿,企图用森森的磨牙声恫吓。
吉罗德只觉得情人的小动作可爱得很,「很好,精灵湖上你醒来时,有看见我的情书吧?别忘了我提醒的:玫瑰就算换了名字,闻起来还是一样芬芳——」
麦伦脸一红,扭过头去:「没看到!」
吉罗德一看反应就知道他看过了,笑笑说:「取的新名字是?别闹别扭,告诉我,要不,以后我在街上遇见你要打招呼时,只能喊你亲爱的……」
「凯利帮我取了新的。哼,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赌上一口气了。
吉罗德一愣,问:「你要成为新生的血族?啊,也对,血族成员麦伦·特伦森已死,你可以轻松换过另一个身分……只是,伦敦同样是骑士团的本营处,里头不只我一个看过你的照片,你还是很危险。」
「我会往别的国家定居几十年才回来,你、你最好在阿索斯山活到老死,寂寞了,也有一堆修士陪你,玫瑰你种给别人吧,我伦敦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玫瑰!」恨恨地说。
吉罗德笑吟吟听着,啊,他的蓝玫瑰醒来之后,真是精神饱满,很好,迎风绽放的玫瑰总是比被蚜虫啃咬而恹恹的病玫瑰好得多。
「渴不渴?限于材料的缘故,我没有花茶泡给你喝……对了,昨天才从熟人那里得到一篮苹果,汁多香甜……」
说着就立刻起身去角落拿了小刀与苹果,过来在小桌上对切成小片。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沾满了猪猡骑士的肮脏细菌,臭死了,我不吃、我……」
「吃一片吧,我昨天刚听到关于苹果的故事,很有趣……」基于爱人的双手不自由,他服务到家,亲送一片往那苍白的唇边送去,孜孜诱哄。
「我不爱听。」扭头,倔强着。
「别这样,你想想,有什么东西比苹果更能象征爱情?」
「我只知道它被讹传为禁果。」麦伦冷笑:「伊甸园里罪恶的果实,神御骑士该敬而远之才对。」
「圣经里并未指名禁果是哪种水果吧?相对的,盲诗人荷马传颂的特洛伊战争以一颗苹果开始,苹果成就了美女海伦与帕里斯王子的爱情。」
「那又怎样?」麦伦很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吉罗德先咬了一片,继续:「苹果本身就是爱情的体现,以香甜的气味诱惑着人去尝试。当我咀嚼白色的果肉时,总想着这就是你的肌肤,甘美滑嫩,让人想一咬再咬……」
麦伦脸都红了,低骂:「要是苹果能治疗专说恶心言语的口舌,我会劝你多吃几颗。」
「还想知道苹果更多的神迹吗?咬一口就能体会它给予舌头多少甜美,让你更坚定对神的信仰;继之而来的滋味虽然酸涩,却是恶魔不甘让神独享爱情的奥秘,所以追随而来……」
「爱情是世间一切惹祸的根源,人类不过假借爱情得遂野心。特洛伊战争也是如此,纷争全都是野心家惹起的,不干金苹果与海伦的事。」麦伦一点儿也不苟同某人的论调。
「唉,你就不能浪漫一些吗?想想,当我们共享苹果,就共享了爱情之中酸与甜的滋味,当热情涌起,就算是心冷如铁的骑士,也会大声赞颂神的恩赐,恩赐爱情……」
「我是吸血鬼,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浪漫、或者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麦伦如此回答时,两人突然间对望一眼,依稀仿佛这相似的对话五年前也曾有过。
同时间都笑了,但是麦伦的笑容只维持了三秒钟,随即敛起嘴角,让刚刚的笑容透明得如同精灵的翅膀,一下就看不见踪影。
吉罗德当然不可能错失他爱人难得的笑容,自己心也如蜜一般融化。或者,五年的漫长寂寞,全因为这轻轻一笑,化成空气中的小分子,全蒸腾上了天。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都是些会被爱人归类于恶心的甜言蜜语,不过来日方长,他可以将满腔的爱意分章、分段、分节,一天一天慢慢说给对方听。
现在还是收敛点好,挑重点说就行。
「苹果的香甜多过于酸涩,爱情也一样。」他对他低语:「诱惑我吧,吸血鬼,用你的爱情诱惑我……」
「你不配。」
「我当然配,因为我爱你,我愿意给你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一切。」笑着将已经送到麦伦嘴边的苹果扬了扬,问:「所以,吃下这片苹果?」
麦伦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可能真是口渴了、也可能被吉罗德这一番杂七杂八的话弄得头晕脑胀,闻着苹果的蜜香,他吞了吞口水,张口咬下,几口吃完了一片。
甜蜜在嘴里化开,爱情的滋味吗?比起几十年前经历的那场单恋而言,苹果的确甜多了。
仰头,再次绽开微笑,正如玫瑰舒放:「还要……」
吉罗德又送上一片,任乖顺小猫在自己手上啮咬,屋里的光线正处于暧昧不明中,天色将暗不暗,一双蓝蓝的眼睛在微光里烨亮。
「多吃几片。」怂恿着,又递上一片。
「嗯……」扭着被绑缚的手,吸血鬼放软了语调,轻求:「松开我……我不逃……」
吉罗德依言释脱了他,心疼于爱人那渗血的细嫩手腕,而且他知道,武力方面,麦伦绝非他对手。
自由后的手揽上吉罗德的脖子,迷离的笑容漾开,这回麦伦不咬苹果了,却主动亲上吉罗德的嘴,在他那端正的唇上亲昵啃舔。
吉罗德把苹果往肩后一甩,抱紧爱人的身驱,理智臣服于妖异的魅力之下,热情则被刻意的诱惑点燃,他的爱人就是悬挂于情欲树上的蜜果,鲜嫩欲滴让任何思考都消失。
爱人的嘴里有苹果香,借着舌头的勾挑送到他嘴里。
没一会儿,麦伦退开,慵懒的叹息里探问:「你要的……就是这种诱惑?」
「是的……」凝视那刚刚寻欢过的薄唇,吉罗德恋恋不舍地答:「多给我一些……比苹果还甜的……」
闹事的蓝色炫彩一闪,麦伦淘气又问:「那你说,是苹果好吃,还是我?」
「当然是你……」说着就低头往吸血鬼的脖子处,要用自己的舌头去验证。
麦伦偏头展露颈脖,手插入那刚梳了整齐的棕色头发里,往自己方向贴来,大方邀请对方前来掠夺、占领,两具身体在不甚牢靠的木板床上交缠,彼此贴紧着,一丝空隙都不愿意浪费。
「我会给你你要的……」吸血鬼又问:「……你也会给我我要的?」
骑士神魂颠倒着,他服膺于爱人的一颦一笑,遵从爱人口里说出的一切神谕。
「会——」
「我只要我的十字架。」诱哄着,询问的气息轻柔的如同羽毛在水上飘滑过:「给我……求你……」
骑士边吻边答:「不……不在我身上……」
「在哪里?」
手已经滑入羊毛衫里挑情爱抚,他说:「你拿不到……你不能去……」
「骑士团里?」
「对。」心不在焉答,整个人迷失在完美的肉体里,此刻唯一的想望是品尝他,倾听宛转的呻吟与夜里蛇一般扭转的姿态。
爱人的手也成了去刺的藤蔓,遵循挑逗的路线,从凌乱的棕发里往下曲行,玩弄着耳朵、脖子,当滑行到强硬的胸膛之时则急切起来,仿佛传达主人再也承受不了的激情。
「喂,你……」低唤。
「什么?」吉罗德满心欢喜的应答。
心脏部位猛然传来剧痛,比火车头还猛的攻击冲过来,让吉罗德腾空飞起,重重弹上木屋的屋顶处,撞破了本就不厚实的部位,又砰一声落回地面,整座屋子因此摇动着。
麦伦也没浪费时间,由床上弹跳到门边,推开半掩的木门出去。
吉罗德这次受创得严重了,心口处痛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茫然看着头上天花板,木屑一片一片飘落身上,星星由洞口窥探,嘲笑他的大意。
他追到门口处,爱人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见。
「……活学活用……」吉罗德叹:「好学生……」
垂头丧气检查屋子,损坏的程度大概住不下去了,吉罗德却不在意,他已经决定回伦敦去盯着,免得爱人为了拿回母亲遗物,冲动闯入骑士团去。而且……
「审判日提早来临,我很快就会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他说。
为了一朵蓝玫瑰,他毁了曾经向骑士团承诺的誓言。
爱情将为他带来死亡,但是他心甘情愿。
谁让他爱着他。
第四章
伦敦骑士团总部内,吉罗德踏上久违的圣堂塔顶,这是本区建物的最高点,能将附近景物一览无遗。越高越能感受到的风就越强,可惜塔上景观不若阿索斯山的壮阔,也不若该处的自由。请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勿随意传播,如喜欢本书请购买原版。
往伦敦市区的方向遥望,忖测某人目前的所在位置。那人好静、行事又低调,加上忌惮骑士团这一因素,所以他藏在凯利·特伦森位于伊顿广场附近豪宅的可能性很高。
「千万要乖乖的啊,别让我收到上头缉捕你的命令……」小声地、希望借由塔顶的风,将这叮咛传到那人的耳朵里。
脚步声回响于后头螺旋梯上,吉罗德凭那踏步的频率猜到谁来了,却装作没听到。
「还没习惯人多的地方?」玛蒂娜在他身后打趣地问。
「或许。」吉罗德没回头,依旧望着市区方向,心不在焉答:「我心中最理想的人口密度数是两人一空间,这空间可以是一座小庄园,或是绿水湖上……」
所谓的「两人」当然代入了麦伦与自己,他总是想象着与银发爱人徜徉于玫瑰花园里,不用忧心双方立场的对立,只要相伴着,做什么都好。后头却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