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皱着眉头咬了咬嘴唇,去自己的包里找手机,“不会的,不会的。”
她的手机也早就关了机塞在包的最里面,她翻了好一阵子也没摸到手机,卫未一急的汗都流了下来,尼玛看了他一眼,抄起包的底倒拎起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床,尼玛抓起手机递给卫未一,“再打一下,一定打得通。”
卫未一抽泣了一声没有接那个手机,他看向尼玛的眼神有些可怜,他想让尼玛替他打。尼玛把手机硬塞在他手上,她已经很久没跟季布也没跟过去的朋友联系了,她有些不敢见他们。
卫未一生怕这个电话再打不通,他就要无法崩溃了,把手机又塞回尼玛手里,一部手机成了个你推我避的炸弹。尼玛的脾气要爆发了,她把手机塞回给卫未一,“卫未一,你再不打我就摔了电话。”
卫未一拿起了手机,吸了吸鼻子,一狠心拨了季布的电话,举着手机的右手微微发抖,电话里没有哪个邪恶的女声告诉他对方已关机,他瞪大了眼睛听到一声等待的嘟嘟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隔了一声等待音,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季布带了点厌倦加怒火的声音传过来,“喂?”
听得卫未一还没来得及放心就哆嗦了一下,季布恼了?他刚要开口说话,季布的下一句话又把他的勇气打回去了,“这段时间你死哪去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卫未一傻里吧唧地没有意识到他拿的是尼玛的手机,季布想当然地会以为是在跟尼玛说话,他以为季布在跟他生气,他是想道歉的,不过没说出话来,一张口就委屈地抽泣了一声。
季布那个时候正坐在窗前,身边放着那些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摄影杂志,他听到那声抽泣的时候愣了一下,那个抽泣声熟悉的就像本来是刻在他脑子里的,他呆住了,听电话里那个人压抑的哭声,他的火气消了,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空,声音变的温柔而小心,好像怕惊飞了话筒里的声音,“未一?是你吗?”
卫未一“嗯”了一声,看了尼玛一眼,尼玛长舒了一口气,他不好意思地抹掉泪水,背对着尼玛走到窗前。叫了一声“季布。”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两个字他许久都没怎么说了。
“嗯。”听筒里传过来季布熟悉的答应,他的声音有些焦急,“你怎么哭了?你在哪呢?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事。”卫未一抽了抽鼻子,窝窝囊囊地说,“我我过几天回……回去。”他担心季布会生气,所以说话底气不大足,根据他的经验,季布见到他时如果不是立即给他一拳,那就算怪事了。而且就算季布想他,想让他回去,可是这种时候季布也一定会恼羞成怒,口是心非地骂他几句,损他几句难听的话,所以他谨慎地都只说“回去”没敢说“回家”,免得季布说他没家。他了解季布的行为规律,所以不在乎他有些时候的话,只是难免有时候还是觉得刺心,季布向来都很会收拾他。
果然听筒里沉默了一阵子,卫未一害怕季布会突然说一句,“你不用回来了,爱哪玩就哪玩去吧。”那那那他非得心绞痛不可。他拿不准要不要立刻挂掉电话,不听季布说话,就在这个时候话筒里传来季布的一声叹息,“你不能明天就回家来吗?”
卫未一的心狂跳起来,就算他知道季布的心,那也不如他亲口说出来时,来的舒心。卫未一的手几乎要把尼玛的手机捏碎了,“我我太远了,一周之内,我一定会回去的。”
“嗯,”季布回答的声音很轻,他没再要求什么,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季布终于问他,“你想不想我?”
卫未一的心这辈子都不能跳得比这个时候更快了,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想你。”季布没有回答,隔了一会卫未一终于想起自己一直担心的事,“你过的好不好?”
这次隔了更久的时间,然后季布的音量突然变得很大,带了十足的愤慨,吼得山响,“不好。你还知道问我,你这个小犊子,你他妈再不回来,我就要挂了。”
“嗯。”卫未一小心地答了一声,可怜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你少他妈的装可怜。就为了那么屁大点事,你就一走了之,连个影儿都找不到,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他妈的属白眼狼的是不是,老子养不住你是不是?”季布吼得卫未一的耳朵都快炸了,村话漫天,卫未一都不知道季布这么能骂人。“我没跟别的男人女人猫猫狗狗有乱七八糟的事,你他妈爱信不信。你不说话是他妈什么意思?委屈?不满意?七个月不回家你还他妈有理了?”
卫未一扁着嘴,想说我不说话是因为你也不让我插嘴啊,“不是,我错了。”
“什么他妈的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你也得给我机会跟你解释啊。”季布吼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是是,”卫未一很憋屈地说,“我是说我没理,是我错了。我马上就回家,你再等我几天。”
“我去接你。”
“不用了。”卫未一赶紧说,他可不想让季布再上一次西藏了,“我保证,我马上就回家,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车,你别生气了。”
季布喘了口大气,声音柔和了,“不要太着急,安全第一,赶时间的时候不要太勉强,我只要你回来就行,再多几天我也能等。”
“嗯,”季布一温柔,卫未一就要哭了,“都是我不好,我马上就回家,回家以后你打我吧。”
“你他妈以为你回家之后我还能亲你吗?干脆我就打折你的腿,养活个三条腿蛤蟆算了。”季布又吼了起来,“把尼玛那个死丫头也领回来,都他妈的在外边扯什么淡?我估计你们俩既然能遇到,现在就都在西藏吧?还想去墨脱?都滚回来,作死呢你们!卫未一你要是真去墨脱了,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腿。”
“我不会去了,我马上就回家。”卫未一赶紧说。季布骂得没完,后头的话乱七八糟,季布偶尔骂上了档次卫未一就听不大懂了,不过今天季布说的大多都是市井俚语,也不知道这七个月积累了多少,此时任意挥洒,卫未一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马上就回家。
季布骂够了,吩咐了卫未一一句话,“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卫未一愣了一会,再听电话果然是挂了,他瞪了电话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真他妈有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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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未一可能是有点兴奋过度,他的感冒本来就有点没好利索,第二天早上感冒的症状就更明显了。卫未一还一再表示不放心尼玛一个女孩子自己去走墨脱那条路,如果尼玛非要进墨脱不可,那么他就晚回家几天,陪尼玛去一趟。尼玛却知道住惯了平原的人在高原上感冒是很危险的事,这种事大意不得,应该把卫未一尽快送下高原,何况她也知道,天堂并不在通往墨脱那条路的尽头,至少卫未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过一路上观察卫未一倒不像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也许是终于要回家了,他轻松的很,嘴里嘟嘟嘟地说个不停,把尼玛说的心烦意乱。
“闭嘴吧,未一。”尼玛把一只苹果塞进卫未一手里,“你看我都活成这个样子了,我能把孩子教得很好吗?如果孩子活成了我这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她低下了眼睛,咬了咬嘴唇,“我妈说那个孤儿院很正规,孩子未必比跟着我活的差。”
卫未一想了想,尼玛觉得他的眼睛亮得十分讨厌,一看就是在想办法,她一直都以为卫未一是不大坚持己见的,不过现在看起来那只是卫未一平时好说话而已。
果然卫未一慢慢地说,“你说的也对,你是不一定能把孩子教育好。”尼玛狠狠瞪了他一眼,卫未一抬起眼睛,又接着说,“可是你至少会保护他们。你知道吗?有些变态就喜欢从孤儿院领养小孩,然后猥 亵他们,小孩子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尼玛看着卫未一,她没有想过这么多,“怎……怎么可能会那样?”
“怎么不可能?网上的国产黄片里经常有跟小孩子那个那个的,你觉得那孩子能是他自己家的亲生小孩吗?”卫未一说的很安静,脸上看不出强烈谴责的意思,不过嘴却很损,“女孩子小时候被猥 亵很惨,说不定将来就生不了小宝宝了,小男孩可能好点,不过说不定长大以后小 弟弟就站不起来了。你说他们俩要是有这样的命运该多凄惨,嗯……我想起季布那句老头子样的话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总想着侥幸的事’。要不你就把孩子找回来,抚养半年,然后让季布替你照看几年,等你觉得你可以抚养孩子的时候再接回去。至少季布人品还不错,再说我也会替你看着他的。”
“别说的那么恶心,季布干嘛猥 亵我的孩子?”尼玛扭开头,肩头微微有些发抖,“孤儿院的领养不是有审核制度的吗?”
“屁,在中国有什么制度是不能绕过去的?”卫未一咬了一口苹果,“你可真天真,我用季布的身份证在银行开户,在酒店登记都能行得通,我要是用他的身份去诈骗,现在已经腰缠万贯了。”
尼玛没有说话,她知道卫未一是在夸张,可说的也没有一句不是现实,在成都生下孩子之后的这大半个月以来,她没想过那些潜在的危险,想不到,顾不到,她只是想着自己也未必就能让那两个孩子过的更好,只想着自己的处境,想着自己的混沌。然后在孩子的问题上相信了母亲,她相信了母亲的经验,相信她会给孩子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她的孩子会被合理的人领养,不管那家是有钱还是没钱,至少会比一个愚蠢的单亲母亲更适合孩子。然后她会在一个安全的非洲国家里跟着导师参与援非项目,回来中规中矩地生活,直到哪天终于被高楼上落下的花盆砸死,结束她那乱七八糟的生活。
她想去墨脱,因为她迷茫,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她该有的目标。从前她渴望与众不同,渴望真切地活着,渴望做个歌手,哪怕只是酒吧歌手,爸爸砸碎了她的吉他,她问他为什么不行,他说他希望她有出息。她的愤怒无从发泄。季布说过,她太敏感了,敏感于自己的痛觉,愤怒和痛苦让她盲目,她看不见别人。她知道季布说对了,可是然后呢?而后是爱情,爱情对她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是精神鸦片。她醉生梦死,不知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她就快要活不下去了,不希望两个孩子跟着她疯疯癫癫,她希望他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活下来,活得比她好一点,正常一点。
如果说卫未一想去墨脱,为的是那条路,而她想去墨脱,为的是想要寻一个目的地。她不希望那里是爱情的天堂,她只想在最难抵达的目的地里寻找一个活下去的目标。
卫未一眯着眼睛把苹果吃掉了半个,又想起了新的话题,“你知道地下黑市里倒卖器官吗?”
“你给我闭嘴,未一。”尼玛猛地抬起头,她受不了了,卫未一是成心要往最恐怖的地方说吗?
“啧啧,你是未来的大夫,说不定内幕比我知道得还多。”卫未一继续吃苹果,“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我知道如果一个人知道渠道,而且他有足够的钱,还特别想要一个器官,他总是能找到的。我有时候想,难道卖肾的真那么多吗?就算卖肾的多,那卖心脏的呢?你说拐卖儿童的,都是要往偏远农村卖?农村自己家不会生啊?他们才不在乎计划生育呢。”
“别说了,别说了。”尼玛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卫未一看到她低着头,眼泪滑过脸庞,大颗大颗地滴在衣服上,他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苹果放进垃圾袋里。
在四川的时候,卫未一在车站边的草丛里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毛毛虫,好奇地问尼玛这是什么虫子。尼玛没好气地扫了一眼,“别碰它,被它蛰一下,就会阳 痿,你的小 弟弟就翘不起来了。”
卫未一咬着指头觉得尼玛这话耳熟,却没想起来源。
最后他们在成都分手,尼玛在火车站拥抱终于要回家的卫未一,卫未一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孩子带回来吧,要是办手续有麻烦就给季布打电话,他会给你想办法的。”
“我只是去看看,看看他们过的好不好,至少亲眼看看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尼玛低声说。
“小孩子有一种魔力,你多看他们几眼,他们就会让你难以放开了。”卫未一说得正正经经,“我就想过我爸爸那么恨我妈为什么还要收养我,给我那么多钱花,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长得可爱吧。”
尼玛啼笑皆非,“你现在也是可爱的小正太。”
卫未一在火车上向她摆手,站台渐渐远去。卫未一沉默着,有些难受,他太不喜欢分别了。随后又想起了他离开那座城市离开季布的那一天,那一次还不知道要去哪,这一次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要去哪,他要回到他真正的生活里了,他现在才知道天堂在哪。没有比这种感觉更好的了,他忽然觉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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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火车旅行,虽然环境不大好,嘈杂凌乱,还有点脏兮兮,但是却又很有趣。卫未一坐在卧铺旁边的小凳子上,心满意足地看着火车一站一站地走走停停,就像第一次出门时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外边的田地村庄以及月台上抱头痛哭或者欢声大笑的人。
坐长途火车的人一般会觉得无聊,卫未一却坐得神采奕奕,晚上高兴得睡不着觉,后半夜勉强睡一会,天蒙蒙亮的时候又一定会醒来,欢欣雀跃地看着车窗外泛蓝的晨雾。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离季布就又近了一步。他高高兴兴地拿着列车时刻本对着列车的站数,看着路程缩短,车站一个又一个地减少,几乎就要傻笑了。
他看着窗外发呆,想起季布在电话里说的话,骂他的他都记不清了,季布骂得太多了,他想着季布竟然问他能不能第二天就回家,季布想他了,季布这么愤怒一定是过的不大好,季布离不开他?呵呵呵,卫未一又傻笑起来,如果季布离不开他,他就没有任何理由离开季布。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他希望自己将来能弥补季布因为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