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阵,乔适不得不怀疑,赵仲衍根本是在故意刁难他,双腿刚动了一下,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便忽然说道。
〃朕要你起来了吗?〃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赵仲衍此刻心情极为不佳,乔适蹙眉,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停下动作,反而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说道。
〃皇上,您要微臣跪,可以。不过等臣向您要回一样东西后,再接着跪可以么?〃
〃乔适,你胆子可真大,敢问朕要东西?那朕是不是该先治你的欺君之罪?〃
〃皇上何出此言?〃对于赵仲衍的语气,乔适不以为然,他早就料到赵仲衍会这么说,要应对也不是难事。
〃一个战殉之士,何以又能出现在朕的面前?〃
其实,赵仲衍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动怒,也许。。。。。。是因为乔适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甚至开始不断回想起从前乔适对他的种种无礼,就算大逆不道。。。。。。起码,比起现在要好得多。
〃皇上,臣何罪之有?战殉的是炎国的易将军,臣不过是小小一个礼部侍郎。易将军死了,天下同哀,乔适死了,天下同欢。。。。。。这不一样吧?〃
〃你!〃赵仲衍狠狠一瞪,却没看见乔适的双眼,很久了。。。。。。半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乔适他,不再直视赵仲衍的眼。
跟自己脚下所有大臣一样,永远只会低头匍匐在自己面前。是的,一直以来都是。。。。。。可是为何?他的心竟会感觉隐隐的痛?
〃皇上,臣的匕首,是否在您手上?〃没等赵仲衍说什么,乔适直接问道。
匕首。。。。。。原来他要取回的就是它?赵仲衍沉住了气,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回皇上,若匕首在您手上,请您把它交还给微臣,微臣此次回宫,只为取回此物,随后,臣自然会立刻离去。〃
自从传来‘易'的死讯,自己派人查探他的消息已经足足半月之久,却始终一筹莫展,如今他一回来,竟然告诉自己他只为从自己手上取回匕首,随后就撒手离去?乔适,你倒真是走的风清云淡,好不潇洒。
〃想我堂堂炎国皇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别忘了你还是我炎朝之臣!离开?你手上若有辞呈,朕或许能考虑一下。〃
赵仲衍自己也明白,即使乔适果真准备了辞呈,他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但很奇怪,以乔适的心思,既然一心想要离开,并且亲自来找他要东西,又岂会连辞呈也忘了准备?
乔适暗暗撵了撵拳,最后才说道。
〃微臣,没有辞呈。〃
〃机会只有一次,如今你没有辞呈,那往后就别妄想辞官隐退!〃开口本是平淡,但说到最后语气竟忽然加重,这分明是种绝对的命令。
〃皇上,炎朝人才辈出,留下我乔适一个又有何用?〃乔适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一丝情绪,赵仲衍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恨过乔适的冷静。
〃你就这么不愿意臣服于我炎朝之下?〃这话说得堂皇,赵仲衍思来想去,到头来发现对于乔适,自己只有资格说这么一句。
乔适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本以为他会像其他大臣一般直呼‘不敢',可随后他便发现,他想错了。
似乎停顿了好久,乔适是在思考他的话麽?御书房静得不像话,乔适那一直垂下的脸,此刻竟然慢慢抬起。
〃没有收获的付出,换作是你。。。。。。甘愿吗?〃
这么久以后,终于再一次。。。。。。又看见乔适的这种眼神,如此的凌厉,让人无从逃脱。没有了下臣对君王的敬畏,没有了臣子与君主的距离,没有了刻意的收敛,只剩下。。。。。。那种无声的指责。
心里忽然一怔,这感觉是。。。。。。不,不会的。。。。。。歉疚?自己对乔适吗?不是,绝对不是!
一时间,思绪像缺了堤的洪水,直往他的大脑奔去,杂乱无章地层层重叠,乱!他只有这感觉,他不要,不要看见乔适的这个眼神!
〃别这么看着我,永远不要!〃
它就像在提醒着。。。。。。提醒着,赵仲衍对乔适的残忍。提醒着,赵仲衍欠了乔适的所有。提醒着,赵仲衍一直想要忽略的一切!
乔适毫不闪躲的眼神,只让赵仲衍更加怒火,伸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但。。。。。。赵仲衍仍未使劲,便又停了下来。他犹豫着,垂下了手,双眼凝视着乔适的颈项,不是看错了,那是真的。。。。。。一道伤疤。
〃这一刀,差点就害我没命了。〃知道赵仲衍的眼神所向,乔适对于他之前的动作毫无后怕之意,赵仲衍正愣着,他便又接着说起。
〃你试过被千斤寒铁锁住的滋味麽?那种感觉。。。冷冽刺骨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一点点往下坠落,身体却不能动弹一丝一毫。。。。。。你又试过吗?我。。。尝了一个月,你能想象他们都在我身上用什么极刑麽?〃
乔适的语气异常轻松,他在轻笑着,那双美丽的眼眸,此刻显得分外妖冶,仿佛这只是他施在敌人身上的刑罚。他的话,让赵仲衍就像亲临其境,脑海却始终无法阻挡画面的浮现。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连身体都无法动弹,想象着乔适说的一切,还有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心里一阵强烈的刺痛。
脸上依然毫不动容,但他心里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此时心里只剩下一种未明的情愫,凝视着这张半年以来,随时都会在自己脑海中闪现的脸,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
伸手,把那人揽入怀中,从来没有过的力度,紧紧地拥抱着,连自己也觉得惊讶,但却依然放不开双手。
〃我已经应诺把西踉拿下,在这之后。。。。。。你有你天下,还有你那将要出生的太子。。。你可以忘了乔适,因为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我,从此没有了赵仲衍,将会过的更好,你明白吗?〃乔适轻轻的说着。
〃我为什么要明白?你要离开,我答应了麽?〃
赵仲衍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乔适深深着眼,极用力地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挣开了赵仲衍的手,说道。
〃把匕首还我,我不可能留下。〃
对于乔适的这一句,赵仲衍明显一愣,自己明明已经放下身段地叫他留下,可他竟然毫不领情?
〃既然你还如此重视那匕首,为何又执意要走?〃
乔适不语,自己为什么非要把匕首取回不可?忘了,有很多事情,时间长了便会忘记,就像一种信念,没有原因的,可是却让人不能放弃。的确是有原因的吧,可是想不起来了。。。。。。只是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把它取回吧。
〃匕首不在我身上。。。。。。〃
乔适正沉思之际,赵仲衍这么说道。
〃那到底在哪?〃
〃不知道!〃几乎想也没想,赵仲衍立刻回答,说话的同时语气竟有些起伏。
他知道这做法很幼稚,匕首明明在自己手上,却要说这种儿戏的谎话,实在是莫名其妙。
〃那么臣就。。。。。。先行告退,等皇上您好生想想它在哪,微臣日后再访。〃乔适正要离开,赵仲衍便说道。
〃想你的易军里面倒有不少死忠的亲信,易将军一死,朕要提拔他们为炎国效力,竟胆大包天的一个个不予接受,该说他们谦逊,还是居心叵测?少了你易将军的军令,确实举步维艰啊,就连我堂堂一国之君,他们不放在眼里了!〃
才刚转身向着门口,乔适的脚步便又停住了。
〃你还怕我反了不成?〃
〃如今连尚宇也毅然离去,军中必然动荡,说什么你也得给朕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否则就算把你锁进天牢,朕也不会让你离开!〃
这又是一道难题,原本想着一走了之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后果,一时间失去两大将军,炎朝必定惊起不少风浪。当初自己没有多想,因为那不是他的问题。
而今意料之外的,赵仲衍竟忽然把这问题搬了出来,让乔适着实困惑了。
虽然看不见乔适的表情,但从他踌躇的背影看出,这问题对他来讲绝不简单,赵仲衍满意地笑了。
这又是干什么?自己是在拖延时间吗?为了让乔适留下,所以忙乱中想到的这个问题,为的就是用这一切把他困住?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问题因微臣而起,那微臣定将给皇上个满意的交待,臣无礼,就此告退!〃
无礼,确实无礼,有哪个大臣会在皇帝说退下之前,自己就先行离去?只有他乔适!但为何,自己此刻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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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御书房,乔适正在回络华阁的路上,眉头深锁,一直在想着赵仲衍最后留给他的问题。没想拐弯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就这么撞上了,但也撞得不重,彼此都没有跌倒。
乔适正要开口赔礼,谁知一道声音便随即响起。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我们家公子是你能随便乱撞的麽?若是不小心伤着了,我看皇上不要了你的命!〃
说话的不是刚才被撞了的那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好一副狐假虎威,不知道菱儿可有如此盛气凌人过?
一听声音,又是一不知死活的狗奴才,乔适轻蔑一笑,抬头,刚才连炮珠似的一个劲猛说的太监明显愣了。
乔适看了眼被撞的那人,是名男子,面容清秀,细看之下有些熟悉,那轮廓,让他想起谁?对了,不是这些年来镜中的自己还有谁?
男子没有说话,见乔适望向自己,只是微笑颔首回应。气质不错,从那淡青色的衣裳衬托出的清俊儒雅,确实让人舒适,只是听那狗奴才的话,似乎赵仲衍也对这男子不错?
〃到底谁的胆子比较大?你可知道我是谁?〃
乔适说的这话,眼睛望的是那名小太监,如今那小太监早已没有任何反应。乔适抬起头的瞬间,他是被他的容貌惊住,而后。。。。。。却是被他凌厉的话语证住。
明明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他背脊直冒寒意,这时那名男子开口道。
〃还不快向公子赔不是?〃
〃公子,奴才无礼,奴才该死,请公子责罚!〃小太监慌张地跪了下来。
乔适睨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句。
〃以后小心你的嘴巴。〃
小太监连声答是,乔适离去,他方才站了起身,自己的主子看了眼乔适离去的方向,说道。
〃走吧。〃
知道自己刚犯了错,小太监也不敢多作声。
〃是,公子。〃
说实在的,方才那长得让人惊叹不已的男子,他确实不认识是谁,只是他那眼神与气势,让他望而生畏。
谁都知道皇上身边有个乔适,只是半年前他似乎没了踪影,这半年来宫里送进了不少公子,都是些大臣们为了讨皇上欢心而赠上的。
长久以来,被送进宫的那些公子们,嘴巴里说着不屑的话,可行动上却人人争相模仿着乔适,那些有幸见过乔适的人,全都额外添了不少银子,原因?还不是那些公子赏的。
既然要模仿,当然要学会他的神态举动之类,那么这些除了看他本人,最好就是询问那些见过他的人了。若要看本人,这是不可能了,可是见过他的人可不少。
如果说,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人也是其中之一的话,那么他可以相信,他是模仿得最像乔适的一个,无论是从他自别人嘴里听见的那些乔适的神态,还是容貌,他都是不二的人选。
第十五章
〃乔大人?〃
前方的宫女兴喜地喊道,乔适仔细一看,那是皇后身边的婢女,两人距离渐渐拉近,宫女屈膝行礼,说道。
〃奴婢见过乔大人。〃
〃免礼。〃
〃谢大人,大人!请随奴婢移步到锦越宫一趟。〃
〃皇后娘娘派你来的?〃乔适询问道。
〃是的,娘娘知道乔大人回宫了,遂命奴婢到络华阁请公子到锦越宫。〃宫女一边解释着,脸上都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乔适离开半年,皇后就担心了半年,如今乔适已安全归来,皇后也好安心了,身为皇后的近身侍婢,自己当然也会高兴。
乔适含笑点头,本来也打算去找张萱,既然她也有意相聚,那就最好不过了。
锦越宫,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清静,皇后张萱并不得宠,平日也甚少跟别的嫔妃来往。若是碰上了面,门面工夫是任谁也不会怠慢。
可众人嘴巴上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像这种平凡的日子,锦越宫绝对冷清得可以,更别说有其他嫔妃前来请安。
〃乔适!你可终于记得回来了。。。。。。〃
见了乔适,张萱有些激动,就连平日一贯平静的语调,如今也显得有些雀跃。
〃萱姐姐,半年不见,又比从前美丽了啊!〃乔适调笑道。
〃乔大人,瞧您这话说的,娘娘这半年来日夜都牵挂着你,整个面容都憔悴了,您还说呢!〃侍女故意笑着责备。
〃哦?当真?萱姐姐,让你担心了,我这不就回来了麽。〃乔适眨了眨眼,就像自己听见的话有多意外似的。
张萱笑得有些腼腆,睨了侍女一眼,重新望着乔适道。
〃打仗不容易,你身体又不好,这半年吃不少苦了吧?〃张萱那白皙精致的脸上,流露出将近半年以来积累的担忧。
〃主帅一般都只留在军营,要说辛苦,还不及前锋呢。上战场是苦,但起码收复了西踉,虽然天下人不知道那是我乔适带的兵,但我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爹,没有丢了他当将军的脸,不是麽?〃
乔适这话说得释然,但在多少知道些内情的张萱眼里,又是让她心疼不已。
〃乔适,你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孩子,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张萱微微一笑,她这话让乔适愣了一下。
其实,爹会怪他的吧?乔家百余口人命,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是心软而断送的,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他想问爹的感受,可惜,他永远不可能回答,就算出自他人之口也好,乔适始终希望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多少年来,张萱是第一个。
〃谢谢。。。。。。〃
对于乔适的道谢,张萱感觉有点莫名,可望着乔适轻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