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府中多一个人罢了!如果不是你,娶谁都一样!”
摇摇头,福圆郑重说道:“你这又是何苦?我看董鄂家的小姐也是很好的,你若肯收收性子,未必不能成就一段良缘。”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胤禟急急说道,又见福圆默然不语,闭眼轻叹:“福圆,我早就认定你了!”
福圆垂下双眸,掩住一抹痛色,漠然说道:“九阿哥在大婚前说这番话与我是何用意?”
胤禟浑身一震,黯然道:“我并无它意,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人视你如生命,一生付与也只为换你展眉一笑!”
“是吗?”福圆嘲弄一笑,“我竟不知自己能让九阿哥要生要死,难怪皇上要拖着我!”
月上中天,照得地上显得极为清冷,胤禟见福圆的神色竟是比月色还要冷清几分,心中难过得紧,起身走至福圆身旁,温言道:“更深露重,我送你回房吧!”
厢房外,胤禟看着福圆房中灯光熄灭,又回到方才二人相会处,提着酒壶对月独酌,一时风起,吹动得黑衫寂寂,只觉满心凄迷,几欲泪下。
第三十一章
一早,福圆起床便觉头脑昏沉,想是昨夜着了凉,胤禟命人请了郎中过来,虽然不严重,但是也要喝过药卧床静养两日方能大好。
福圆哪肯依,急道:“说好了今日回宫的,只不过着了凉,不打紧的!”
“不行,你给我乖乖躺着!”,胤禟斥道,随即神色转柔,“我已命人回宫去知会墨雨,她那儿自会为你周全!”
满腹懊恼,福圆一拳砸在胤禟身上,“都怪你!”
胤禟却也不躲,兀自笑道,“老天爷总算待我不薄啊!”
福圆见他摇头晃脑,一脸得逞的样子,也撑不住笑开了。
照方子喝过药,燃了一支安神的香,福圆又沉沉睡去。
再次转醒,夕阳的余晖透过花窗斜斜洒下,阳光里依稀可以看见细小的灰尘,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人笑道:“可算醒了”
福圆眸光明亮,哼道:“我要喝粥!”
“早就预备下了!”,胤禟命下人端来一碗薏米粥,一掀绣袍坐于榻上,接过碗来。
福圆见他那架势像是要给自己喂粥,连忙从他手上接了过来,先是用勺子喝了几口,便丢到一边,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喝,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慢点,真不像从宫里出来的格格!”胤禟摇头叹道。
福圆不以为意,撇撇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宫里来的格格,我是科尔沁的萨齐拉格格!”
“是、是,敢问萨齐拉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我身上轻松很多,想必也是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明日回宫吧?”福圆试探地问道。
胤禟不做声,只是瞅着她,眼里却闪耀着两簇小火苗。
福圆仍不自知,甩着手腕道:“你看,我四肢有力,精神充沛,活力四射,不信我给你……”
话还未说完,胤禟便噌的一声站起来,摔门而去。
福圆望着空荡荡的大门,脸上顽意渐收。
胤禟,这庄子里的时光我也很留恋,若再不走,只怕我会舍不得离开这里!
是夜,福圆梦中一直回荡着一首温柔而又舒缓的笛声,却又带着丝丝抑郁。
远方的天空亮起鱼肚白,附近农舍传来鸡鸣声,胤禟轻轻放下手中竹笛,带着一身湿意,回到自己房中。
他吹的是曲《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方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泳矣,不可方思”
福圆,便是他求而不得的汉女。
天亮了,他即将送她回宫,天知道回宫之后,他们二人是否还有交集。
康熙三十六年他目送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这么舍不得,那是因为他知道她总会回来。如果此生福圆是他一个美好而又易碎的梦,他只愿沉醉不复醒。
福圆一早梳洗完毕,后被带至大厅用膳。
厅内二人,隔桌相对,一时寂寂,福圆见对面那人只是干坐着,碗筷全然不碰,自己扒搭两口粥后便再也吃不下去,也放下了筷子。
“怎么,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不肯给我?”,胤禟的声音像是含了万年玄冰。
“你有好好吃饭吗?”,福圆一肚子委屈,不觉声音也高了几度。
“爷没心情,吃不下!”
“我也吃不下!”
“那咱们就回宫!”
胤禟起身离座拉起福圆朝屋外走去,一辆马车正停在那。
二人进了车内,马车便缓缓开动,福圆掀帘望去,直到灰白围墙并一屋檐角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过身来倚在一角假寐。
胤禟占据车内另一角,双手抱胸,默然不语。
一时间,车内气压低到了极点。
城墙渐渐在望,福圆瞥了眼胤禟,见他毫无反应,马上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进了城,胤禟忽然掀帘下车,低低嘱咐了车夫一句,随即离开。
福圆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心里一阵抽疼,这个死老九,居然把我扔在路上!
好在半柱香后,胤禟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
打开一看,有芙蓉酥、豆沙包、金丝枣糕,居然还有碗杏仁茶!
“你早上没怎么吃东西,看看这里面有你喜欢吃的吗?”
福圆眼眶渐湿,低头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狠狠点头,“我都喜欢!”
趁他不注意,悄悄拭去眼泪,福圆拿起糕点递至胤禟嘴边,“你也吃!”
“好!”胤禟柔柔一笑,就着福圆的手咬了一大口。
神武门外,一脸焦躁的小东子见到福圆,如久旱逢甘霖,立刻眉开眼笑,“格格,你可算回来了!”
(W)“出事了?”福圆紧张问道。
(R)“尚未,不过格格若是再不回来,奴才可就不能担保了!”
(S)福圆被他逗笑,视线却瞥向马车。
(H)站着凝视了一会,福圆撇头对小东子平静说道:“回宫吧!”
(U)小东子看向那辆马车,车帘紧闭,什么都瞧不出来,转头快步跟上福圆。
胤禟大婚,福圆于宫中收到一封信,寥寥数语。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两年后。
这日福圆正在房中练字,忽然明玉气喘吁吁地跑来,神情悲切,“格格,不好了!”
一旁墨雨嗔道:“明玉,你这咋咋呼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不是,是苏……苏嘛嬷嬷突然昏倒了!”
狼毫笔掉在刚刚写成的一副字帖上,溅开一大团墨迹,福圆一路狂奔至慈宁宫。
扒开围着床边的众人,福圆颤声喊着苏嘛拉姑的名字,一连数声,却无人回应。
环顾四周,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福圆抓住太医问询,太医称苏嘛拉姑乃脾虚,内火盛之症,加之苏嘛拉姑年事已高,若不及时救治,后果恐将不堪设想。
可是苏嘛拉姑却不肯就医,喝过的药汤全又吐了出来,眼看一天天消瘦下去,福圆也跟着迅速憔悴。
康熙此时正在塞外巡视,宫中大事均交予三阿哥胤祉处理,几位阿哥收到消息也随即赶了过来,胤禩看见六神无主的福圆,开口道:“三哥,不如咱们跟嬷嬷说皇阿玛亲自为她请了方子,哄她喝下,另一方面向皇阿玛奏报嬷嬷病情,如何?”
“甚好,只是内务府那边也要着手准备了!”三阿哥沉声道。
福圆听得此言,猛一抬头,正好撞上胤禟的关切的眼神,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将自己团团包围。
胤禩的办法果然奏效,苏嘛拉姑开始转醒,不再抗拒喝药,只是身体并未好转,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福圆,过来坐!”苏嘛拉姑牵着福圆的手,慈爱地看着她道:“嬷嬷自知时日无多,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福圆强忍泪意,笑道:“嬷嬷只管说,福圆听着呢!”
“嬷嬷当年从科尔沁抱回你时,还只有这么一点大,一晃你都19岁了,嬷嬷也要离开你了!只是嬷嬷舍不得你啊,没有了嬷嬷,以后漫长的路就只有靠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福圆将头轻轻靠在苏嘛腿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流下,苏嘛抚摸着福圆的头发继续说道:“你从科尔沁回宫那年,嬷嬷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后来听说皇上要把你指给皇子,心里便凉了半截。这宫里怎么会有真情?一桩桩一幕幕嬷嬷见得太多了,若是在科尔沁,你这个年纪早就成婚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宫里!”
“那福圆就一直陪着您!”
苏嘛拉姑叹道:“这怎么行,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嬷嬷不能亲眼看见你嫁人了,福圆,你心里可有人了?”
福圆怔忪地看着苏嘛,心里晦涩难明,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不过都是一场空而已。
“其实嬷嬷原本想将你许给胤裪,你与他都是由我抚养长大,我知他秉性纯良,敦厚稳重,必不会怠慢于你,只是皇上自有打算,我也无力改变些什么!”
福圆讶异地看着苏嘛,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福圆,在你身后站着的是科尔沁部落,你的婚事只怕也不能自主,将来皇上若将你指给谁,顺从便是,活着才有希望,是不是?”,怜爱地看着福圆,苏嘛指了指门外,道:“你将胤裪叫进来,我有话与他说”
福圆依言去唤来胤裪,自己坐于廊下,呆呆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就这么一个小地方,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衣袂飘动,一人站至自己眼前,哑声道:“福圆,生死由命,你莫要太过悲伤!”
抬眼望去,竟是许久未见的十四,这两年二人一个深居宫中,一个伴君巡视,见面次数寥寥可数,即便是见面,也是甚少言谈。
十四较之前瘦了些,却也结实了许多,下巴上长出了一片青茬,眼神明亮中带着些许坚毅,已不再是少年了。
福圆视线转向院中几从开得正盛的秋菊上,一阵秋风吹得菊枝晃动,枯叶纷飞。
“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福圆轻吟。
十四眉头一挑,扳过福圆的肩膀令她看着自己,“福圆,你别这样,什么老不老的!”
“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福圆娇俏一笑:“我去看看嬷嬷的药熬好了没,你自便!”
十四望着福圆已经消失的背影,神色变幻莫测,视线内那从菊花开得愈发孤傲隽美。
第三十二章
九月下旬,苏嘛拉姑的病症忽然加重,神智模糊,常常说着胡话,众人皆知她离大限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昏迷了两日的苏嘛幽幽转醒,见福圆一人伏于榻边,伸手摸了摸。
福圆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大喜望外,欲出门将太医唤进来。
不料苏嘛紧紧拉着她的手,絮絮说道:“东莪格格,是嬷嬷对不起你,你千万不要怪皇上,自从你走后皇上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嬷嬷,你在说什么啊?”福圆不解地问道。
“当年你交给奴婢一枚玉佩,托奴婢交给皇上,是奴婢把它扔了,皇上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啊!”
福圆恍然明白,原来她所指之人乃是自己的祖母与先帝。原来这二人是一对有情人吗?
纵使有情又如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祖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面对先帝了,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去往边塞联姻,终生不踏进京城一步。
福圆灵光一闪,从怀中掏出玉佩塞到苏嘛拉姑手中,“嬷嬷,您看是这枚玉佩吗?”
苏嘛拉姑枯瘦如柴的手细细抚摸着玉佩,泪水从满是沟壑的脸上滑落。
“不错,你又找回来了?”
福圆点点头,道:“这玉佩看着像是一对,只是不知另外一枚在哪?”
“可不就在皇上那吗?格格当年做了一对,刻着龙的给了皇上,雕着凤的给了你!当年你们俩拿了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苏嘛拉姑轻声呓语,眼神飘向帐顶。
福圆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眼泪不停淌下。
苏嘛拉姑回过神来,看了眼福圆,低叹一声:“孝献皇后,你也不过是个伤心人!”
福圆知她已是神思涣散,药石无救,眼见她声竭力嘶,连忙唤来太医,太医过来仔细一看,对福圆摇摇头。
抹了把眼泪,福圆握住苏嘛拉姑的手,柔声说道:“嬷嬷,你不要怕,只管往前走,前面孝庄太后,十四爷,顺治爷,还有东莪格格都在等着您!”
苏嘛拉姑眼睛一亮,笑道:“我看到了,看到了……”,随即缓缓闭上眼睛,干枯的手从福圆掌中滑落。
福圆跪倒在床前,放声大哭,慈宁宫内众人也都呜呜咽咽哭做一片。
出殡那日,福圆身穿孝服跟在苏嘛拉姑的灵柩后,眼中干枯地没有一滴眼泪,麻木地随着身着素服的队伍缓缓而行。
到了殡宫,安放了灵柩,打点了诸项事宜,三阿哥欲转身回府。
福圆双膝跪倒在他面前,哀道:“三阿哥,苏嘛嬷嬷将我抚养长大,福圆未及报恩她老人家就仙逝,福圆愿随十二阿哥住守殡宫数日,百日内供饭,三七诵经!”
三阿哥沉吟不语,一旁胤禛淡淡说道:“福圆格格一片孝心,其心可嘉啊!”
“既然如此,福圆格格就暂住在此,以尽孝道!”
福圆连声道谢,起身时又向胤禛投去感谢的目光,胤禛微一点头,尾随三阿哥而去。
一连数日,福圆与胤裪二人于苏嘛灵前供饭、诵经,晚上则轮流守夜,眼见着身子日渐消瘦下去。
胤裪不忍,逼着福圆去休息,怎奈福圆一意孤行,不听劝阻。
这日,福圆正在守灵,忽见殡宫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惊道:“墨雨?你怎么来了?”
“是八阿哥让奴婢来伺候格格的!”墨雨含泪看着福圆,“格格,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福圆淡淡道:“不碍事的!”
“以后守夜的事就交给奴婢吧。”
“不行,苏嘛嬷嬷对福圆恩深情重,不过是守夜而已,怎能让人代劳?”
“那奴婢就陪格格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福圆见墨雨言词恳切,目光中满是担忧,当即握着她的手,轻笑点头。
夜凉如水,福圆与墨雨主仆二人静坐殿中,不妨两道黑影闪身入殿,墨雨刚想惊呼便被人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
就着烛火,福圆看清来人,却是胤禟与十四。
“你们怎么来了?”
十四放开墨雨,笑道:“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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