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媛掩住嘴,直愣愣地看着刺眼的杯子,不妨手上一暖,胤禟掩上盒子,微笑道:“不管他,咱们过咱们的!”
符媛拥住胤禟,偏头笑道:“老爷说得是!”
西宁族群复杂,满蒙藏汉各色人等往来不一,外藩贸易多集于此,蜂集蚁屯,商贾云集。大多贩卖的是关外之物,如蒙古的马、驼、羊、乳酒,回疆各部的乾瓜、葡萄,西藏的哈达、铜佛、藏香、氆氇之类。
胤禟居于此地,骨子里透着商人的天性,自然不肯放过这赚钱的大好机会,时常运些丝绸、茶叶等关外奇缺之物高价卖与外商。
这日用完晚膳,胤禟拍拍屁股又跑去了书房算账,还未出门口,就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一个去字吊在半空,端得余音袅袅。
堪堪迈出的步子马上收回,胤禟奔到符媛身旁,涎着脸笑道:“夫人,有什么为夫可以效劳的?”
明玉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符媛忍住笑意,故做正色道:“赚钱有意思吗?”
胤禟瞅了瞅自家老婆颜色,还算平静,遂点点头。
“那是赚钱重要还是陪我重要?”
毫不犹豫,“自然是陪你重要!”
符媛挥挥手,“行了,你去吧!”
胤禟反倒一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低头吻了吻符媛的额角,出了房。
明玉略带讶然问道:“九爷?”
“浮生长恨欢娱少,只要他开心,做什么我都不拦着!”
夜晚,胤禟熟门熟路摸到床前,掀开被子抱住符媛。
符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含糊着说道:“都算完了?”
“嗯”,胤禟见她半梦半醒的样子,附在她耳边低语,“明日我带你出去转转?”
“唔!”符媛呼吸渐渐均匀,胤禟柔柔看着她,凑过去亲了亲符媛的双唇,搂着她沉沉睡去。
这年的中秋,月似银盘,流光皎洁。
胤禟拉着符媛在中庭设了个香案,摆放好月饼、西瓜、红枣、李子,点燃红烛。
中庭地白,红烛高燃。
二人向着月亮的方向款款拜倒,一拜,胤禟虔诚念道:“月神在上,我爱新觉罗。胤禟携妻福圆遥拜天月,祈神佑我思人,无碍无患,无疾无灾!”
二拜,“愿天下恩爱夫妇永无分离,我夫妻二人白头偕老,永世不分!”
二人相视一笑,符媛启齿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桂香阵阵,月光下,胤禟眉眼奕奕,缱绻温柔,看得符媛一阵心酸,泫然欲泣。
“怎么了?”胤禟急忙去帮她拭泪。
符媛摇摇头,笑道:“无事,被风迷了眼睛,我有些冷,你去房里帮我把那件披肩拿过来吧。”
使唤走了胤禟,符媛再次向月深深拜下,“小女子符媛祈求月神保佑我夫君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愿以命相换!”
“傻丫头……”,耳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胤禟扶起符媛,喟叹一声,“你又何苦故意支开我!”
“我好怕!”,符媛紧紧拥住胤禟。
轻柔地拍着符媛的后背,胤禟眼神望向远处,“别怕,我在这!”
将符媛扶到廊下坐好,胤禟微微一笑,语气笃定,“福圆,从小皇阿玛就教育我们从来都没有唾手可得之物,要去争去抢!爱新觉罗的子孙哪个不是从明争暗斗里走过来的?不过我跟那些商贩豪绅打交道多了,自然知道凡事都要留个后着。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所以有此一天,也早在预料之中。”
符媛眼睛一亮,急忙握住胤禟,“你早就想好了?”
胤禟从袖子里掏出两颗药丸,递给符媛一颗,“这叫陀罗香,无色无味,服下后与死人无异,七日后才能转醒。这是我派人从天竺求来的,福圆,这颗你要好好保管,非常情况下就服了它,其他的事情明玉会料理的!”
符媛将陀罗香仔细收到随身的荷包里,展颜一笑,“我有个更好的计划,你要不要听?”
“为夫洗耳恭听!”,胤禟做了个揖,凤眼长挑,笑意盈盈。
雍正四年正月,胤禟与胤禩被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胤禟由胡什礼押还京师。
接下旨意后,胡什礼大手一挥,涌上几名官差,手提铁链就要往胤禟身上捆去。
“慢着!”,符媛正欲挡在胤禟身前,却被他移到身后,冷冷扫视着上前的差人,大声斥道:“你们敢?爷是爱新觉罗的子孙,骨子里流着太祖努尔哈赤的血,岂是你们这群宵小之辈可以染指的?”
一名官差冷笑道:“九爷如今怎可再自称是爱新觉罗的子孙?皇上已经削了您的籍了!”
胤禟啪的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放肆!咱们兄弟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那个官差捂着脸,恼羞成怒,正要上前捆了胤禟,不料胡什礼淡淡开口道:“退下!”
官差悻悻地退至一旁,胡什礼上前微微欠身,指向门外,“九爷,请!”
胤禟拎了拎袖口,昂首向外走去,符媛正欲跟上,却被胡什礼拦住,“姑娘,留步!”
胤禟猛然回身,脸若寒霜,直视胡什礼,却听他说道:“姑娘,在下奉皇上之命接您回宫!”
“我又没说不去!”,符媛嗤笑一声,上前牵住胤禟,盈盈一笑,“咱们回京喽!”
二人相携而去。
有官差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大人,这?”
“无事!咱们只要把人带到就行了!”
两个月后,一行人抵达京师近郊,胡什礼眼见前头几人停在那,当前一人穿着石青色补服,圆形补子上绣着龙蟒图像,即刻从马上翻下来,跪倒在地,“奴才给怡亲王请安!”
“起吧,我来是给九哥传达皇上口谕的!”,十三面色平静,绕过胡什礼走到胤禟面前,也不去看符媛,望着胤禟,眼里闪过一丝悲悯,半响道:“九哥,皇上命你不必进京,押往保定,暂交直隶总督李绂看守!”
十三嘴唇动了动,似是还要说些什么,却是仿若千钧,压得喘不过气来。
胤禟微微一笑,拍拍十三肩膀,“老十三,皇上还有什么指示?九哥可是洗耳恭听呢!”
“四哥给你改了名字……”
胤禟抱着胸,抬眉问道:“哦?是什么?”
“赛思黑!”
胤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回头看着咬唇不语的符媛,道:“还真被你说中了!”
符媛心里一轻,挽住胤禟,柔柔地看着他,胤禟轻抚着她的脸庞,嘴角含笑,“你放心!”
“九爷,走吧!”,胡什礼淡然说道。
点点头,符媛松开胤禟,展颜一笑,目送他上马离去。
笑着笑着,符媛终于难再忍耐,眼中滴下泪来,身旁十三轻叹一声,犹豫了一会,将手搭在符媛肩膀上,缓缓开口,“回宫吧!”
第七十一章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十三看了眼呆呆出神的符媛,强笑道:“你气色看起来比在宫里时好多了!”
无人回应 。
十三眼里一暗,低低说道:“福圆,你可是在怪我?”
符媛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没有的事,你也是迫不得已,我明白的。”
十三面色渐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符媛开口问道:“胤禩被关在哪?”
“八哥被关在宗人府,他……”,十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说道:“他如今唤做阿其那!”
符媛攒紧了拳头,满脸忿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惧意,高声道:“绿衣呢?婉华呢?”
“福圆,你别急,她们很好,如今住在别院,皇上特意安排了人保护她们!”
符媛冷笑一声,“保护?我看是囚禁!”
衣袖忽然被人拉住,十三讶然地望着满是哀色的符媛,听她说道:“十三,进宫前我想先去看看她们!”
十三微微皱眉,沉吟少许,轻轻点了点头。
清净的灰墙青瓦小院前,“吱呀”一声,黑色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胖女人打量了门外二人一眼,懒懒问道:“你们是?”
还未等符媛作答,就听到里面熟悉的人声,“赵婶,是谁啊?”
“婉华!”,符媛在门外叫着跑了进去。
婉华望着向自己跑来的女子,舒心一笑,上前紧握着符媛的双手,“被押回来了?”
“是啊!”,符媛耸耸肩,左右四顾着,“绿衣呢?”
“刚刚被接进宫了!”,婉华无奈地轻叹一声,在石桌旁坐下,用手揉揉额角,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倦意,“最近我常想起咱们小时候的情形,那样地无忧无虑,青春年少,怎么一眨眼就沧桑成这样了?”
符媛故作不满,嗔道:“哪里沧桑了?你还跟个大姑娘似的,貌美如花,走出去依旧能迷倒京城大半的男人!”
“可是却迷不倒八爷!”,婉华幽幽一叹,“他休了我!”
“那是皇上下的旨,胤禩他是为了你好!”,符媛急急说道。
婉华苦笑一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何曾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的夫妻,他难道不知道,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总会跟着他,为什么要抛下我?福圆,若是换做表哥这么做,你会怎么办?”
符媛哑口无言,是啊,若是换做胤禟这么对着自己,即便出发点是好的,自己估计也会伤心死了。不过眼下,还是得给胤禩说好话。
“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了,有什么都自己扛着,宁肯自己有事,也不愿拖累身边人,等他从宗人府出来后,我让他给你好好赔罪!”
婉华眼中一暗,摇摇头,“进了宗人府,哪有出来的道理,我与他今生无缘,亦不求来世了!”
空洞的眼神忽然闪过一道光亮,婉华扯出一个笑容,“听说你与表哥拜了堂,总算你们二人能够圆满!”
符媛没来由的心慌,看着婉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蓦地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数句,然后大声说道:“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人生如雾亦如梦,情如朝露去无踪,婉华,你莫要太伤心!”
婉华还沉浸在符媛刚刚所说的话中,眼睛忽然扫到静静站在院中的十三,敛了神色,低低说道:“我明白了!
“福圆,走吧!”,十三淡然说道。
符媛嗯了一声,最后再与婉华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中包含着千言万语,各种滋味只有自己知晓,转头出了小院。
宫门在望,符媛微微皱眉,问道:“皇上经常将绿衣叫进宫吗?”
“偶尔”,十三眼神笃定,沉声道:“福圆,四哥不会伤害绿衣的!绿衣就是小时候的你,四哥只会疼她爱她,她在宫里很安全!”
“皇上如果透过一个孩子来缅怀过去,为什么不珍惜,非要置胤禩、胤禟于死地?”
十三垂下眼眸,轻声道:“福圆,皇权斗争从来都不是干干净净的,不过都是踏着亲人的尸体爬到最高处,你扪心自问,如果是八哥或者十四弟继位,我与四哥恐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符媛一滞,摇摇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历史选择了他,他是天生的帝王!”
“福圆,你别怪四哥,他虽然登上了帝位,但是心里从来没有轻松过,身边真正值得信赖的人也没有几个,继位四年,他夙兴夜寐,朝乾夕惕,比皇阿玛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作所为,无非是要对得起皇阿玛传下来的这片锦绣江山!只是这一两年,我身体越发不好,恐怕也陪不了他几年了!”
符媛心里酸涩不已,“十三,我从西宁带了些番邦的药材,有专门治腿疾的,明日我让明玉给你送去!”
十三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微笑着点点头。
乾清宫里,符媛给胤禛请了安,垂首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胤禛没有说话,符媛感觉道一束灼热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不安地动动肩膀,忽然殿外传来脚步声。
月白长衫的少年牵着穿着翠色衫裙的女孩走进殿里,边走还温柔地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符媛大喜,向那女孩伸出手臂,“绿衣!”
绿衣脚步一顿,愣愣地看着符媛,半响才扑到她怀里,“妈妈!”
弘历向胤禛行了礼,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里流过一丝温情。
“宫里好不好玩?”
“嗯,弘历哥哥经常陪着我,妈妈,你知道我阿玛在哪里吗?我很想他!”
符媛抬头望着胤禛,见他也望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神情,便牵起嘴角,道:“难道你四伯没有告诉你吗?你阿玛他……”
“婶婶!”,弘历失口叫道。
符媛嫣然一笑,“你阿玛他去南洋做买卖了,年底才能回来!”
胤禛终于缓缓开口,“弘历,送绿衣回去吧!”
待二人走后,符媛静默了一瞬,甩甩袖子,正欲离去。
“去哪?”
“回我的绛雪轩!”
冰冷话语中带了丝暖意,“外面好玩吗?”
符媛直欲跳脚,感情我这两年在你眼中就是一个贪玩的小孩闹离家出走?
懒得与他争辩,符媛头也没回出了殿,“乐不思蜀……”
第二日,符媛拿着几包药材,唤过明玉交到她手里,“这是给怡王爷的药,你可千万要带到!”
“姑娘放心!”
一个月后,婉华与绿衣所居小院忽起大火,火势凶猛,婉华与绿衣困在厢房里不得脱身,纷纷葬身火海,尸骨难寻,符媛得知这个消息后晕倒在地,三天后方才转醒。
最终章
睁开眼睛,光线充沛的房间,一缕轻烟从鎏金的熏炉中飘散开来,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这不是绛雪轩,是哪?
撑起身子,符媛打量着四周,原来是乾清宫的西暖阁。
轻叹一声,不知婉华与绿衣是否平安逃离京城,不管怎样,戏还是得唱下去。
“你醒了?”,胤禛掀帘而入,望着愣愣坐在榻上的符媛,眉头一跳,恰逢明玉端着药进来,便亲自接过,挥退明玉,走到符媛面前,道:“什么都别想了,先把药喝了!”
呆呆接过药碗,乖乖喝完,符媛捧着空碗视线放空,眼泪挤不出来,只好扮呆傻状。
哪知胤禛见她这样,更觉难过,牵起她一只手,放柔声音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符媛抽出手,双手拢在袖中,依旧呆呆地不发一言。
“绿衣……”,话音未落,符媛一蹦而起,跑出乾清宫,一路向神武门跑去。
神武门近在眼前,只要走出去,就自由了!
想到这,符媛步子迈得更大,像鸟儿一样飞向宫门。
“令牌?”守门的侍卫拦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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