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符媛步子迈得更大,像鸟儿一样飞向宫门。
“令牌?”守门的侍卫拦住了自己。
符媛冷冷扫了那人一眼,“没有!”
“那就不能出宫!”
“我今儿出定了!”
“你哪个宫的?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少管!”
“哟呵,兄弟们,过来瞧瞧这妞,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啊,绑了她!”
符媛置若罔闻,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伸手朝着要绑自己的侍卫脸上甩了个大耳刮子。
那几人大怒,纷纷抽出刀来,就要往符媛身上砍去,忽然空气里传来破裂的声音,“住手!”
侍卫看清来人,扔了刀剑,跪满一地。
胤禛怒气冲冲地扯过符媛,“你不要命了?”
“皇恩浩荡,自然不会折了我这条小命!”
“你就这么想出宫?”
符媛抬起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绿衣没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为什么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绿衣的事朕也很难过,福圆,你相信朕,朕一定以公主的规格来为她下葬,死尽哀荣!”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荣耀,权势都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绿衣想要的,更加不会是胤禩、胤禟想要的,天心已厌玄黄血,人世犹争黑白棋,没有人觊觎你的江山!皇上,你收手吧,放了他们!”
胤禛眉头一皱,肃容道:“福圆,朝堂之事你不懂,整顿朝纲,肃清党羽,必须拿他们二人开刀!”
“你一定要置他们二人于死地?”
“不,朕会永远关着他们,直到死!”
七月中旬,胤禛按公主葬礼,将绿衣葬在了京郊,棺材里并无尸骸而是她常穿的一些衣物。
符媛怔怔地望着地宫的大门缓缓关上,心里忽然一阵刺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头对一旁的胤禛说道:“我想去保定!绿衣的事情我要亲口告诉他!”
胤禛思忖片刻,淡淡说道:“你去见他一面就回吧,朕让弘历陪你去!”
胤禛身后,十六岁的弘历尊贵清毓,形容冷湛,眼圈微微泛红,死死地注视着坟茔。
保定,直隶总督府。
直隶总督李绂候在府外迎接弘历一行,符媛经过他身旁时,只觉此人甚是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李绂,江西人氏,康熙四十八年的进士。”,弘历见符媛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绂,清咳一声低低说道。
符媛心头一震,垂下眼眸掩住眼中的光亮,跟在弘历身后不再言语。
“李大人,我此次前来是奉皇阿玛之命提审赛思黑,他在此可还安分?”
“回四阿哥,赛思黑所行所止与常人无异,暂无僭妄非礼之处,在下必定严加看守,不负皇命!”
弘历端着茶碗,漠然点点头。
窗外渐闻脚步声,未几,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符媛面前,他憔悴了很多,好在精神还不错,生生压抑住自己奔上前的脚步,符媛痴痴地望着胤禟,一切都在眼神交汇中诉说。
“你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弘历屏退了众人,向着胤禟微微欠身,“九叔,你们先谈,我一会再来。”
大门被关上,符媛忍不住扑到胤禟怀里,紧紧抱住他。
一炷香的时间后,弘历再次回到厅中,对着符媛说道:“九婶,皇阿玛有些话要我说与九叔听,烦请你回避一下!”
符媛楞了楞,眼神投向胤禟,见他对自己安抚一笑,也便放下心来,掩门而去。
庭中李绂正负手望着墙角一丛野草,符媛走至他身边,莞尔一笑,“李大人,可听过福圆格格的名字?”
李绂一滞,绷紧了背脊,“没听说过!”
“想不到大人挺健忘的,当年城北小树林一别二十余年,我还记得大人,大人却忘了我,李大哥?”
李绂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符媛,“你……你不是死了吗?”
“只是换了副模样而已,想不到这么多年以后再见面,你已经是国之重臣了!”
李绂微微皱眉,放低声音道:“福圆格格,当年若非你资助,我如何让能回乡?也谈不上之后的考取功名了,你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只是你若想要用这个来换取些什么,恕在下断难从命!”
符媛轻勾嘴角,也不睬他,继续说道:“你大哥沈玉茗若是活到现在,一定很欣慰,有个这么出色的弟弟!”
“你!”,李绂倒抽一口凉气,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眼前闪过多年前那个身着鹅黄罗裙,说着京城米贵,捧出全副身家劝自己离开的少女,心头一阵钝痛,颤声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符媛噙着的笑意在转过身后彻底消失,果然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
大门打开,弘历与胤禟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符媛走过去牵着胤禟,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弘历静静看着,终于还是轻声说道:“九婶,回京了!”
胤禟放开符媛,捧起她的脸庞印上一吻,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等你”,便由人带回了拘禁的院落。
“你与九叔感情很好。”,回去的路上,弘历忍不住说道,眼中满是羡慕之情。
符媛淡淡一笑,“等你长大后,也会遇到一个女子,只愿与她携手共度一生,其他人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弘历默不作声,忽然说道:“绿衣没死,对不对?”
“你不是亲眼看见她下葬了吗?”
“绿衣一直配着枚玉佩,那日我在断墙残壁中搜寻许久,都没有发现,人可以被火烧没,但是玉不会!”
符媛微微一笑,“四阿哥,难得糊涂!”
弘历脸色一白,低头不语。
八月底,保定忽然传来噩耗,胤禟腹疾卒于幽所。
符媛听闻这个消息不哭不闹,不吃不喝,等来了胤禛。
胤禛望着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符媛,心里一阵害怕,紧紧拥住她,“福圆,你别吓朕,老九不在了,还有朕!”
猛地推开他,符媛嘶吼道:“是你杀了他!”
“没有,朕只命人严加看守,并未言杀之!”
“皇上,难道您忘了,您经常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上行下效,他们岂能放过他?早晚都得一死!”
胤禛愣住,却听符媛继续说道:“这个结果恐怕早就在你预料之中吧,多年的仇敌终于死了,难道你心中就没闪过一丝喜意?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胤禩了?八贤王,廉亲王,阿其那,你早已恨他入骨!”
“福圆!”,十三高声阻止她,又对胤禛说道:“四哥,先让她冷静一下,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胤禛点点头,沉痛地看了符媛一眼,转身出了绛雪轩。
“福圆,我知道你心里恨,但是你不能这样虐待自己,我让去把饭菜热一下,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宗人府看八哥,好不好?”,十三柔声劝慰着符媛。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虽然恢复了用膳,到底身子有些虚弱,因此符媛只能让十三扶着去往宗人府。好不容易见到胤禩,符媛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胡子拉渣,蓬头垢面的,只有一双眼睛尚能辨别出是他,即便身处这种环境中,依然透着融融暖意,给人莫大的慰藉。
符媛紧紧握住胤禩的手,啜泣道:“我听说你生病了?太医很快就会来给你治了!”
胤禩咳了几声,哑声道:“不用了,九弟去了,婉华去了,我额娘早就不在了,我已生无可恋,就不必劳烦太医院的那帮人了!”
“不是这样的,我还在,你就当是为了我,好好活着,行吗?”
胤禩苦笑一声,“福圆,这一辈子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今就要解脱了,你就由着我吧!”
符媛不管不顾,回头冲十三嚷道:“快去叫太医来!”
十三楞了一下,转头出去叫人,只余符媛与胤禩二人。
“你听我说,胤禟与婉华都没事,这颗药你留着,过几天服下它,会造成你已经死了的假象,后面自然会有人接应你!”,符媛悄声说道。
胤禩不肯接,“那你呢?”
符媛一急,硬塞到他手中,“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胤禩轻叹,“福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有这天?”
符媛呆了片刻,缓缓点头,“是,我来自三百年后,很多事情我都知晓,可是却无力改变!”
“世情已逐浮云散,到头难与运相争!”,胤禩轻声呓语,符媛身后,十三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吓傻了?”,符媛瞥了眼双眉紧皱的十三。
“从小你就与众不同,我只道你天性如此,原来你从来都不是这儿的人!”
符媛耸耸肩,不料十三提高声音道:“既然你明明知道九哥会有此下场,四哥会当皇帝,为何当初还要跟九哥在一起?”
“皇帝怎样?阶下囚又如何?说句大不敬的,在我眼里没什么分别!”
十三蓦然停住脚步,摇头苦笑,“这话也只有你能说出口!”
九月初八,胤禩卒于宗人府。
胤禛怕符媛想不开,将她安置于乾清宫,悉心照料。
某个黑夜,符媛神秘消失于乾清宫,未留只言片语。
循着长长的密道,符媛在手持烛台在黑暗中摸索,这条明朝时就已经存在的密道曾被几位帝王用来逃生,出宫游玩,到了清朝时根本无人知晓了,若不是朱三太子告诉自己,恐怕谁也不会猜到乾清宫会藏有这样一条惊世密道。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有一堵墙挡住了自己,符媛借着烛光仔细在墙上找寻,终于在右下角发现一个凸起的石块,握住它稍稍向里挤压,石墙微微一震,灰尘抖落,眼前又出现了一条密道。
这次没有走多远,前方有人正等着自己,他手里握着火把,脸带笑意,长长的凤眼流烨生辉,低低笑道:“终于等到你了!”
却道海棠依旧
再有她的消息传来时,已是多年以后。
蔼蔼春光里,江南办事回来的副统管太监高无庸偶然提起,曾在市集上见过极似当年太后身边服侍的福姑娘的素衣女子。
对方正听他讲些宫外新鲜事听得入神,闻得此言叹一声:那位小福姑娘,后来不是不明不白的出宫了么,正是她也说不定。
高无庸摇摇头,谁知道呢,人群里也看不真切,许只是脸庞身形相近罢了,一身粗布衫裙,挽着个竹篮子,转眼就不见了。
青棱石路上两人一壁说着一壁走远。
养心殿中正批阅奏折的雍正帝持了紫玉狼毫出神,许久仍没有翻过桌面摊开的那一页折子,沉思良久,终是缓缓放下了笔。
半敞的珊瑚长窗外正有春风汤汤,暖意熏人。几点海棠花瓣自窗外飘进来,散落在雪白的纸页上,随着风势一掀一掀,却再飞不动了。
胤禛信手拈起一片花瓣,指间传来一点微微柔润的凉意。
像那年新年时,自己曾送酒醉的福圆回房,她伏在他肩头呼呼睡去,手臂轻轻环住他,微凉的脸颊不时蹭在他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带着酒气的甘冽与桂花的芬芳。
乾清宫和慈宁宫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背着一个人深深浅浅地走过去,其实很吃力。
可是,那个时候,黑夜里独行的少年有多么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走不完,这个女孩子,可以永远放在手心里呵护,不让她受一点风霜侵袭。
然后物换星移,时光过去,那沉默疏离的少年和笑靥如花的少女都已不在。想要给的依靠变成所谓的束缚与伤害,她那样恨那样迫切的,要逃离他身边。
来如春梦几多时,散似朝云无觅处。
“十三弟,福圆和老九那些人在江南那边隐居的事,你一早便知道的吧?”御花园凉亭中,胤禛提起一把梅花篆字的银质酒壶,斟满了面前的玉杯,眸中波澜不兴。
胤祥大惊,翻身下拜:“臣弟惶恐,此事实在是……”
看来此事竟是真的了。胤禛暗暗叹息,亲手将胤祥扶起:“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患难扶持,难道情谊竟比不上你与他们那班人。”他神色一转,目光冷厉,“如此说来,老八和十四那些人,多半也是一起跑了。”
“皇兄,八哥九哥他们到这个地步,实在也掀不起什么事了。古诗尚有云: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大家都是同胞兄弟,成王败寇也罢了,何必要斩草除根?”胤祥见他神色,忙又站起拱手求情,不敢抬头。
胤禛只是端坐,仰首饮尽了杯中酒,笑一声:“十三弟。”
十三垂首等着他教训,半晌听得胤禛声音淡淡响起:“从前福圆跟我说过一句话,她是那种就算酒杯里只剩一点酒沫,都会满足的人。”
“她看的通透,一早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便一门心思什么都不怕的奔着去。”胤禛苦笑着摇头,“我们这群人,机关算尽,竟都不及她明白的早。”
他神色幽寂,胤祥低低唤道:“四哥,都是过去了。”
“是啊,如今尘埃落定,也算各得其所了。”胤禛起身振振衣袍,负手踱开两步,“她过得还好吗?”
胤祥一时语塞,这问题若答了,岂非坐实自己时时同他们有音信往来。
胤禛未回头,声音里带一点笑意:“也罢,不劳你,朕自会着人去看她。”
今年园子里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格外灿烂,枝叶掩映间似胭脂点点,满树云蒸霞蔚其华灼灼。风起落红如雨,渐欲迷人眼,一似少年时。
苏麻喇姑仙去后,慈宁宫里常年就只留三四个年老的嬷嬷值守,皇上忽然心血来潮跑了来,着实让她们慌了一番手脚:“皇上,这房间几年没人住了,只怕潮气有些重。”
胤禛伸手叩叩门上的铁锁:“无妨,钥匙拿来。”
门轴年久失修,推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春日的阳光倾泻而入,风带起的灰尘在阳光下欢快的飞舞。
房间有人定期打扫,还算整洁,只是房中几件稀少的摆设和墙角已然空荡的六角花樽,才昭示了它的主人早已不在的事实。
门框上歪歪斜斜的刻着几个小字,蒙了尘,变得模糊不清。胤禛微踮起脚,伸长手臂拭去了那些灰尘,那几个字慢慢地露出来:“福圆到此一游。”
还是她小时候要回科尔沁时,一时顽皮在这里刻下的。这么多年过去,想必这些字迹是再也消不掉的了。
不过是到此一游。红尘一场相遇,到头来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就如那年的科尔沁,望着老九和福圆一同纵马消失在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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