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便没话说了。看那缸子里腾起热乎乎的香汽,口水一流干脆凑近桌边。一天一宿喝凉水啃干饼,肚子早擂起战鼓了。
“谁让你吃的?”纪康背后像长了眼睛,也不回头。
“啊?”赵辉塞了满嘴,支吾着耍赖:“不是你?”
“哼。”纪康吭一声儿,照旧低头引火。
赵辉眉眼儿一弯,继续舞弄长勺。
“门我锁着。”纪康起身推开点儿窗:“吃饱了睡觉别瞎跑。”过来拾起桌上的钥匙,转脚就要走。
“喂!”赵辉跳起来:“你锁我干嘛?”待会儿他还想四处转转,看看地方,顺道儿想法子把这家伙弄回去。
“不让我锁?”纪康挑眉,好整以暇瞥着他:“那正好,现在就给我回家去。”
“我……回就回!”赵辉梗着脖子:“你也回!”眼睛一亮:“对,现在,马上!”拽了人就跑去拉门:“找你老板去。”
纪康一把将人捞回来:“瞎胡闹,好好待着你!”
“你才瞎胡闹!”赵辉急了,刚路过那坑道口深得叫人发慌,嚷嚷着挡住门:“啥矿不去偏跑来这铅锌矿……”
“得了得了,”纪康不耐烦了,推他:“赶着开工呢!今儿要打分叉矿道……”
赵辉哪儿管他分叉不分叉,拽紧人甩都甩不掉:“不行!你跟我回家!”
“啧,”纪康捏住他后颈:“让开,快!”
“不,”那鼻子翘得神气活现,瞅着就来气,赵辉一口啃上去:“就不让!嘶——”立马又被硬刺刺的胡渣蛰回头,皱眉叫:“野人,干嘛不刮胡子?”
“你管我刮不刮,”纪康失笑:“放手!”
“不放!”赵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蹦到他身上:“不准去!”
俩人一站一挂,大眼对小眼像两只鼓足了气的青蛙,数秒就绷不住。纪康磨着牙,下巴往前一蹭:“准不准?!”
“呀!”赵辉脸上吃痛,恶形恶状反扑,刚咬上那凉薄的唇,嗓门儿就扑簌簌散了筋儿:“哥……”伸出舌尖浅挑轻舐,落了一地委屈:“我都想你了……”
“……”纪康哭笑不得,喉头被那小舌舔得瞬间冒火,赶紧别开脸抓了他胳膊往下拉:“别闹了……真的!下面十几人等着呢。”
“等就等,”赵辉得寸进尺,两腿越发缠得密实,捂住那硬起的地方轻轻地蹭,眼圈儿还红着就喘成了一片:“哥……哥……跟我回家……”
纪康弓着腰没处躲,又怕扯疼了那猴子,握着那俏臀满头飙汗,嗓音都变了调:“你……嘶——别弄,赵辉!”憋得快发作,一对上那含嗔带怨的红眼睛,却哪儿还有半分底气,连声叫:“行行行,回家回家!”
“嘿!”赵辉登时眉眼开花,扳着他肩膀嘴都笑歪了:“现在?!”
“尽快!尽快好不好?”纪康总算顺过气,捏他屁/股一把:“今儿真不行,那矿道我负责,说走就走你让别人怎么办?”连哄带骗快步把人抱向床边,往上一摁:“等我收工,收工回来说。”
“你先保证!”
“保证保证!”
“哼,”赵辉尤不松手,勾住他脖子:“你今儿……”眼角斜挑剐着人,满含怨怼:“是咋叫我的?”
“啊?”纪康一呆,随即苦笑不迭,咬着那红脸蛋彻底投降:“老婆、好老婆、宝贝老婆、亲亲老婆你就饶了我吧,回来再陪你玩成不?”忍不住腰下又重重一送,顶住他哑声追问:“那你呢,嗯?该喊我啥?”
“呃……”身下那人早化成了糖稀,不退反进饧着眼吸着气儿,缠紧他腰连连往上凑:“老公,我,想嗯……进去……你弄进去……”
“……”纪康下腹猛一抽,魂儿都险些被勾出窍:“日!”狼狈万状爬起身,拿被子把人一压赶紧跳下床,整着裤裆话都说不利索:“我进去了……我出工了!”飞快蹿出门:“你快睡觉!”
赵辉掀开被子急追:“纪康!”猛拽锁严的门扇,拽两下气喘吁吁倒回头,往床上恨恨一塌,又‘噗’地喷笑:“睡就睡!回来你就知道!”扯过被子捂上头,舒舒服服蜷过身,吸嗅着那熟悉的汗味儿,不知不觉就酣然眯上了眼睛。
那一觉天昏地暗直睡到擦黑,若不是被一阵蹊跷的嘘声闹醒,恐怕还得睡下去。赵辉擦着眼迷迷道道,以为自己听错了,门板就突然‘嘭’地遽响,像有人急撞上去,震得他惊跳而起。可数米外只绕了圈模糊的黑影,窗子蒙满了水汽。
赵辉冲上前,伸袖子一抹,外头四五个矿工模样的人,凉凉的视线也随之扫向了他。当中那个五大三粗,蒜头鼻上分吊两截秃尾眉,叉腿袖手,更眼都不眨死盯着他。赵辉正诧异,耳中就听见声细微抽气,闪眼看去,门边上居然还窝着个人,竟是赵喜!不由大吃一惊:“你们想干吗?!”推开窗就往外跳:“咋了赵喜?”扶起人刚要理论,后面却匆匆跑上来个瘦子,扯下那壮汉打了个眼色。
扫帚眉鼻子一歪,冷眼转向赵喜:“往后走路带双眼睛。”意犹未尽朝脚边唾掉烟头,才一抡胳膊领着人走开。
赵辉看那伙人钻进远处透着灯光的伙房,回过头:“赵喜,他们打你?”
“没呀。”赵喜竟已喜笑颜开,没事儿人一样,拉住他胳膊:“赵辉,你咋来了?”
“甭管我,”赵辉不信他扯:“刚撞门上的分明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回来跑急了,不当眼撞上人,”赵喜笑:“哪儿有啥事儿,绊了下碰的……”
“骗谁呀?”赵辉将信将疑:“那他们凶神恶煞围着你干啥?”那小子不让他出门,是跟这伙人有关?一想越发不安:“你肯定叫人欺负了,纪康知道吗?”
“谁挨撞了都有气,欺负我干啥?一个矿里的工友,”赵喜说:“你别跟纪康罗嗦,没有的事儿。”
“这叫罗嗦?”赵辉还待再问,赵喜一扯他手腕:“说了没事儿!”跟着拿出钥匙转身开门,根本不愿多提。
赵辉盯着他后背,不由疑窦丛生。
“你俩咋站外头?”正琢磨着,纪康已从远处跑过来,扳过他肩膀:“有事儿?”
赵辉迎上赵喜匆忙回看的眼,犹豫了一下:“屋里憋得慌,我翻窗户出来想转转,”他转头笑:“可巧儿就碰见赵喜了。”
纪康瞅着他:“转啥转。”拍他后脑勺一记,随即进屋拿了饭盆:“我打回来?还是一块儿去食堂?”
赵辉想了想:“一块儿去。”
纪康回头:“赵喜?”
“来了。”赵喜拿了饭盆跟上。
伙房不大,约略五六十平,沿墙搁了十来张条凳,却闹哄哄挤着四十多个矿工。看他们进去,有几个立刻起了身:“纪组长!”“老大!”“来这儿坐!”
“不用,”纪康笑着点头:“你们坐。”
“老大!”一个娃娃脸黑小子蹬蹬蹬挤上前,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手捧饭盒邀功似地:“这顿有肉吃。”又笑嘻嘻打量赵辉:“这大哥是?”
“我弟弟。”纪康走到窗口,放下饭盆儿:“李师傅,麻烦打两份儿。”
“欸,好嘞!”李师傅黧黑粗胖,探头瞅瞅赵辉,笑呵呵接进去:“今儿吃米饭。”边说边装满两大盆,拿木勺里外摁实了,才浇上厚厚的杂菜,嫌不够又往锅里翻着捞起半勺肉片儿,压低嗓门儿盖上:“嘿,专给你留的。”
“谢了。”纪康笑笑,接了转过身,领着赵辉往空出的角落走。
“赵喜哥也你弟,这也你弟,”那娃娃脸好奇得不行,一路跟在后面,嘴里嚼着眼睛滴溜溜转:“老大,真的假的?你咋那么多弟弟,一点儿都不像。”说罢又往他盆儿里觑看,挤个鬼脸叨叨:“哼!老李头,死胖子!忒缺德,才给我两片儿肉!”
“对,你嘴上两片儿,嫌少?”纪康瞟他一眼,绷着脸:“找人给你分四片儿?”
“呀!”娃娃脸当即瞠大了眼,仿佛那油嘴真被撕开了,骇叫:“老大,你忒没幽默感了!你想残害少年儿童?那是犯罪!”
“日!滚边上去。”纪康没工夫理他,推赵辉坐到空凳上,递过饭盆又拨了些菜:“多吃点儿。”
周围几个矿工乐得看小屁娃耍宝,连吃带笑:“来来来,小耗子滚这儿来,给哥哥们瞧瞧,四瓣嘴儿长啥样。”
赵辉也觉逗趣儿,听他说话头头是道,问:“你叫啥?今年多大了?念过书吗?”
“嘿,我叫郭得宝,念过几年。”娃娃脸笑吟吟靠上前:“大哥你叫啥?”
“我叫赵辉。”赵辉空出半边条凳,叫他坐下:“咋没接着念了?”
“嗐,”郭得宝满不在乎,晃着脑袋往嘴里送饭:“爹死了,娘嫁了,能咋地。”眼瞅赵喜也打了饭向这边来,立马坏笑着跳起身:“赵喜哥,过来坐,”溜一眼纪康:“老大屁/股疼他坐不住。”
“奶奶/的!”纪康抬腿就踹。
“哇咧!”郭得宝一脸死相,护住饭盆身子急缩:“老大,我奶奶都进棺材了,您就放过她吧,呜呜呜!”边说边脚底抹油七拐八弯假哭着钻远了,真跟只耗子似地。
赵辉‘噗’地喷笑。
“笑啥笑?”纪康转身,瞪眼:“你当我踢不到?瞧他没两寸高。死小孩还上脸了!”
“嗯!嗯!”赵辉马上埋头吃饭:“真香!”绷得嗓门儿直抽抽:“这儿伙食不赖。”
“看大门儿那老头儿,他养的猪,”赵喜在旁边接一句:“正好卖给矿上。”
“哦……”赵辉应,猛然醒起,当即抬起头。对角那边儿也刚好传出动静,恰是那扫帚眉带着帮人离了座儿,正剔着牙大大咧咧向门外走。
纪康一直靠墙吃饭没吭气儿,待那伙人经过,却突然说了话:“吃好了?陈哥。”他语音不高,也并未抬头,屋里却瞬间静了一片。
“嗯?”扫帚眉站定:“吃好了。”皮笑肉不笑睃过来:“纪组长,有事儿?”
“小事儿。”纪康也笑了笑,对上他:“找你要个人。”
“要人?”扫帚眉歪着脖子,眯眼咬着牙签棍:“要谁?我还缺人用呢!”
“四组那矿点到头了吧。”纪康不温不火舀了勺饭:“要不,明天我先带人帮陈哥一把?”他挑眉扔一句,又靠回墙上:“从你组里抽人,是张老板的意思。怎么,他没跟你说?”
“你!”陈哥猛然跨出一步,当堂黑下脸。
纪康把饭盆儿递向旁边,淡笑着,站直了身:“呵,陈哥还想跟我出去溜溜?”
陈哥鼻子阵阵发青,下眼皮遽跳,却被那几人拉住了胳膊。气粗如牛憋了数秒,才咬牙笑起来:“行。纪组长要什么人,只管挑!”随即秤砣似的撞出了门。
“哈哈!这牛头也有犯憷的时候,”郭得宝乐开了花,抢了纪康的饭盆儿一脸谄笑托上前:“老大,你太强了,我太崇拜你了!”其他矿工也跟着议论,乐淘淘笑得极之欢畅。
“吃你的饭。”纪康却微蹙了眉,冷声训斥:“少扯淡!”
赵辉仍看着门外,他先前就注意到了:“陈哥的口音……是陈家坳人?”
纪康已越过他拎着饭盆走向水槽,像没听见,随口/交代:“赵喜,明儿你上我组里来。”
“哦。”赵喜应一声,依旧低着头,由始至终静坐着,仿佛置身物外。
赵辉转过眼,越发疑惑,心头泛起阵阵不安。
第五十三章
纵使说得艰难,晚饭后赵辉还是先把梅晓红代缴罚金的事儿详细交代了一趟。“所以,”他道:“明天就回去吧,纪康。真没必要再待在这儿……”且不论陈哥刺耳饶舌的口音,光这铅锌矿都够他担心,日日吸那毒灰,再好的身体也报销了。
纪康脸色很不好,起身踱向窗口,点了支烟:“怎么能要她的钱。”
“我知道。”赵辉向着那背影,心里极不好受:“我意思是,咱们可以去外边打工,慢慢还她,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儿呢?收入也不是特别高。”他来之前就想好了,等纪康回去,他们就上南边儿找工作,两个人筹钱总比一个人快。而且,这不是他俩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赵辉苦笑着看向桌面,这还是拜赵芬那两个双生女儿所赐。上礼拜还没做完月子,赵芬就带着大花、二花跑回了娘家:“我大姐回来了,”他低声说:“我妈现在有人照顾了……”赵辉闭上眼睛,她的左耳也聋了……这一切,他已不想再跟纪康提,甚至,连找陈大山报复的心劲儿都没了。只要帮她把婚离了,只要……离开这里。
纪康转过身:“我更想走啊。可我这儿……”他默了默:“再等个十天吧?至多半个月。”
“为啥非要等呢?”赵辉抬起头:“那老板对你不错?”
“有啥错不错,”纪康道:“能给他赚钱就‘不错’了。那矿点我找的,这会儿走不等于白忙了?”他走过来:“你家我家,不是老就是小,还都病病怏怏。咱们倒无所谓,但总得留下些钱给他们防身啊。万一要有点儿啥,他们能依靠谁?而且,”他理理他头发,看着他:“你能走得安心吗?”
赵辉胸口堵得厉害,攥住了那几根指节,埋头趴向桌面。纪康微蹙了眉,没再说话,缓缓拍着他的肩,直到门锁响动,才轻轻抽回手。赵辉赶紧搓了搓脸,迎向门口坐直了身:“赵喜,那么冷的天,还洗衣裳啊?”
“嗯,没得换了。”赵喜笑,提着桶进来,把结了冰壳的湿衣服抖开,搭向屋角的晾衣绳:“又下雪了,只能晾屋里,这天真是。”
赵辉眼神儿跳了跳,笑说:“纪康,你还是这么懒,自个儿衣裳都不洗。”
纪康愣了愣,转过脸:“……赵喜,不是叫你别给我洗。”
“啊?没事儿呀。”赵喜随口说:“看你挂门上那件外套脏了,我正要洗,不就顺手了,又不费工夫。”他晾完最后一件,把桶搁好,回头笑:“赵辉,你先坐着,我去郭得宝那屋溜溜,刚看他们打牌挺热闹。”
“打牌?”纪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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