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解意已拨通了海口公司里的电话:“喂,是谁?”
“我黎云安,解总吧?”电话里传来黎云安一贯谦逊的声音。
黎云安坐在办公室里,眼里闪着少见的懒散的光,但语气却仍然十分恭敬:“是,是。……解总,您放心。索赔的事我和安居公司的人正在谈,原则上他们不打算赖帐,只是赔款的时间问题还没有达成一致。……您的别墅蒋涟在亲自督工,进度很快。……当然,肯定要保证质量。……是,我明白,首先要准确表达出您的设计意图。……是,是,那当然。……是,我知道。……好,好,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不,不是,所有的事我都能够应付。……不,是这样的,您知道,装修你的别墅,需要购买材料,还有施工队的工资,都需要钱。您走的时候没有交给我银行印鉴,不知这钱怎么出?……哦,我知道了,好,我会叫他们到出纳那里去支款。……嗯,明白,明白。好,就这样吧。我一定会把事都处理好,等着您回来。……好,再见。”
他放下电话,想了半晌,突然忿怒地一捶桌子,吓了坐在桌子对面含情脉脉看他的杨羚一大跳。他关切地问:“怎么了,云安?是解总打来的电话?”
黎云安不吭声。杨羚上前去抱住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怎么了?怎么这么生气?告诉我好不好?”
黎云安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叹口气:“解意再也不信任我了。”
杨羚吃惊地睁大眼:“不会吧?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觉得解总一向什么事都会和你商量的。”
黎云安苦笑:“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以前他每次出差都会将银行印鉴交给我,我也从来没有乱划过款,这你也是看到了的。可是这次,他根本不交银行印鉴给我,只取出了一部分现金放在保险柜,由财务部根据合同进展情况划拨。”
杨羚不明白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好,但看着心上人不快的样子,又不敢说不敢问。
黎云安抚着他的身子,轻轻说:“看来这次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抬眼看到杨羚单纯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他笑着安慰他。“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事,我也搞得定。哎,你的腰好象粗了一点,胖了。”
杨羚的脸一下子通红,一直红到耳根。
黎云安好笑地捏捏他的腰:“这有什么值得害羞的?跟了我,心情舒畅,自然会长胖。我喜欢你胖一点。”
“不是。”杨羚欲言又止。“我一直不敢跟你说。”
“说啊,怕什么?”黎云安将脸贴上他盈盈一握的胸脯。
“我有孩子了。”杨羚低低地说。
黎云安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的头埋得更低了。黎云安凑近他问:“多久了?”
“医生说有50天了。”他的声音低如蚊叫。
黎云安沉思起来。杨羚担心地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黎云安的眼光缓缓地从他清纯的脸移到胸、腹、腿,想到他一直默默地倾慕他,不计名利地献给他处女的贞节,现在又怀了他的孩子……他紧紧拥抱住他:“阿羚,我们结婚吧。”
杨羚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黎云安做出了决定,而且觉出心中毫无悔意。
“你……不必为我……或者孩子勉强的。”杨羚嗫嚅道。
黎云安不由失笑:“你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在海南,男女之间难道还会有谁勉强谁的吗?我要娶你。等解意回来,就跟他说。我要提前支取我该得的那份红利,跟你结婚。”
杨羚终于确定了这是真的,幸福地偎进他的怀抱。
黎云安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空虚的心有了一点点的充实。这一段时间,由于解意对他态度的变化,他方细细想来,这才惊觉并没有什么是他肯定会拥有的。他不是公司的法人,也不是公司业务的执行人,任何局面他都无法控制。以前给他可以控制全局的错觉是因为解意对他言听计从,使他自信虽然不掌公司大权,但仍然可以控制一切。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此时,他越想越茫然,只得走最后一条路,借结婚之事向解意要钱,待钱到手后即远走高飞,从此离开解意的视线。
抱着杨羚温软的身体,现在,只有这个年轻的女人和他肚里的孩子,是自己真实拥有的了。不过,他实在不甘心。想到这里,他果决地拿起电话。
“你好,金氏民事调查事务所。”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小金,我黎云安,拜托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第十五章
解意与林思东一起在西安古朴的小街上悠闲地散着步。他们实在是见过许多东西的,早已不会每到一地就直奔风景名胜而去了。尤其是解意,他更喜欢看当地的普通人。那种质朴的风土民情,每每使他生出莫名的感动。
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充满了西北风情的小商店或者小面馆、小饭店、小杂货铺,有居民大娘聚在一起边织着毛衣边聊着张家长李家短。他们的衣着与手上的毛线颜色都很沉郁,映着冬日灰蒙蒙的天光,给解意一种时光停滞的感觉。
此时,街口转过来两个人,是一个挺拔的小伙子牵着一位老太太的手,慢慢地往这边走来。那个小伙子有着一种没有被外界的残酷所污染的干净的气质,显得更加高大英武。老太太瘦小的脸上皱纹密布,表现出一种不会比现在更老的苍老。小伙子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非常温柔地呵护着他,缓缓地向前走。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向他介绍着周围的景物,老太太高兴地点着头,不时地应着。两个人都有着单纯的快乐。
两旁的人都注意到他们,脸上纷纷绽开赞许的笑。有几个中年妇人忍不住高声问道:“大娘,好福气啊,是你儿子吧?”
老太太开心地点头答:“是孙子。”声音十分清楚。
众人七嘴八舌:“现在像这样孝顺的孙子可是少见。”
解意嘴边噙了一缕笑意,看着他们。林思东看看他,忽然说:“你一定也是个孝子。”
解意不置可否地目送着他们,呐呐道:“这样平凡的幸福,满足的人生……”
他此生是不用期待有这样的生命了。忽然他想起郦婷来。如果他能及时醒悟,还能握住也许会擦肩而过的幸福。
不知道他和小张怎么样了?他暗忖。
那天他赶到黄金海岸,听郦婷以迷惑兼委屈的口气说完整个事情的始末后,一向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他竟然暴跳如雷,狠狠地将他骂了一顿。
“你怎么还会这么蠢?”他不明白地一直问到郦婷脸上。“你知不知道小张对你是真心的?”
郦婷委屈地微噘着嘴:“我怎么知道?你说在海南没有真感情的。你也知道小张的条件实在好,我怎么敢相信他?”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解意气得猛砸他的桌子。“我这么对你说是要你自己小心。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每次一和男人接近就会产生感情的吗?你这个笨女人。男人跟你说两句狗屁不通的甜言蜜语,你就心动了。我是让你不要再上当了。像小张这种送上门来的好男人,如果不是在海南这个地方,你想都别想。如果我是你,我早就硬逼着他去结婚了。你还把他逼走,你蠢得无可救药了。程远那种男人,以前难道你还见少了?他们是能相信的吗?你说,你跟程远来往是什么目的?说。”
“你不要那么凶嘛。”郦婷嘀咕。“人家是为了解闷。”
“你还有什么闷的?白天有小张陪着,晚上到处是莺歌燕舞,看尽人间游戏。你还会闷?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
“你不知道?小张太千依百顺,有时候是很闷嘛。”郦婷实话实说。
解意闻言啼笑皆非:“人啊,真是贱骨头。好吧,我不管你。不过,我再劝你一次,你最好与小张一直保持联系。”
“万一他不理我呢?那我多没面子。”郦婷觉得再与他联系确实有些尴尬。
“去他的面子。”解意指着他的鼻子。“我警告你,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你跟程远在一起是为了解闷,千万不要陷进去。否则我不会帮你收拾烂摊子的。”
郦婷越发觉得理亏,只好温顺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解意这才发现自己情绪太冲动了,赶忙平静下来。他深吸口气,认真地说:“郦郦,你千万要记住。你跟我不一样,不要让我的生活方式影响了你。你是个感情动物,从来就是。你现在所有的金钱,其实已够你一生所用的了。你只要不打大麻将,不吸毒,现在就退出江湖,这辈子也足够了。你要想清楚。象小张这样条件好又爱你的男孩子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不要放弃。”
郦婷仍然深陷于刚才与程远的疯狂缱绻中,一时想不明白他话中的含意,茫然中不甘心地抢白道:“那马可喜欢你,你又不接受他?”
“你这个幼稚又固执的蠢女人。”解意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打一下他的头。“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是个男人,又是个从来没得到过感情也不相信感情的人。马可什么都不能给我。况且我现在跟着林思东。那个男人你也清楚的,如果他知道马可,那这个世界上恐怕从此就没有这个人了。”
郦婷一想,同意地点点头。忽然,她诡秘地笑问:“听说林思东的床上工夫霸道极了,是不是真的?你怎么应付的?爽不爽?”
解意大笑:“下次我跟他上床的时候,录盘带子送给你。”
郦婷知道他不喜欢别人问他的私生活,只好陪着笑起来。
解意看着他妖娆的身段与柔媚的容颜,慨叹着一个女子的红颜就如此荒废在时间的洪流中,岁月如风呵……
秦始皇陵其实是个高高的山坡,在平原上尤其显得高。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下,衰草萋萋,一片萧瑟。非年非节亦非假日,且为旅游淡季,四周视线所及没有一个人,十分静默。
向阳的山坡上,解意与林思东一前一后相靠着坐在草地上。林思东紧抱着他的腰。两人手上都握着一罐啤酒。
他们已坐了很久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说着话。寒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使他们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他身上意大利产的铁灰色呢大衣与他身上的黑色皮大衣衬在一起,十分相配。
他的脸靠着他的颈窝,无意识地拉起他的手,翻过来看他手背上的几处疤痕。
“我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那天要砸镜子?”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大概觉得心里太闷吧。”
“是跟着我觉得闷吗?”
“不是。有时候太累,就会有这种感觉,特别想砸什么发泄一下。”
“下次别打镜子了。你看你这双手,多美,现在让你给毁了。下次闷的时候就打我吧。”
解意轻笑:“我怎么敢?”
林思东也笑,用胡子茬去扎他的颈子:“是不舍得吧?”
“不是。”解意吃吃笑着躲闪着他。
林思东把他拉过来抱住,柔声说:“好了。答应我以后不做类似的危险动作。”
“好。”解意温顺的声音显得特别美丽。
林思东紧抱着他。解意靠在他怀里。两人默默地看着前方坎坎坷坷裸露着泥土的平原,感受到在荒芜下面蕴藏着的生命。解意喝一口手中的啤酒,另一手抬起来握住他抱着他的手。
“一年快过了,真快啊。”林思东慨叹。
“是啊,快到年底了,你会回去吗?”
“会。明天你这里的工作就结束了。然后你不是要去洛阳吗?明天我们就分手了。我回家去,大概要呆一个月。等过了元旦,在你与香港方面比稿以前,我一定赶回来。”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家居动物,一回家就呆那么久。”解意轻笑。“有家的人是不是始终觉得只有家是最温暖的?”
“不是。家这种东西,只是个责任,到底我媳妇女儿都是我的人,需要我照顾一生。如此而已。”林思东本能地回避这个问题。“元旦到了,我这次回去要拜访当地的工商、税务、公、检、法,尤其是五大专业银行的头。这对我今后的发展有重要的作用。”
“怎么?想转移阵地了?”解意随口问,语气里有着隐约的不自觉的关心。
林思东将下颌轻轻贴在他散发着清香的头发上,并不隐瞒自己对未来的打算。“海南现在的形势你也看到了。”他温和的声音里透着笃定与自信。“去年房地产被炒得那么火爆,其实都是泡沫经济。除了铁矿外,海南本地并没有什么自然资源,都需要由大陆运进来,如果发展工业则势必造成高成本,利润相应就微薄。你看,它现在真正拿得出手的工厂都是农产品加工业,并没有什么高技术性的无烟工业。它没有大量的固定人口,因此不属于消费城市,商业也没有发展的土壤。它是个孤岛,与大陆交通不便,客观上造成重复运输,费用大幅度增加。它的规划并不到位。首先它没有一群规范化运作的期货公司和股票公司,因此不可能象香港一样建立起世界金融中心。它没有什么国际性的大型标准港口,无法成为东西方货物的转运中心。所以引不起世界的注意,吸引不进外资。以前它基本是靠大量的内资撑起这个貌似繁华的局面的。但是宏观调控以来,内地纷纷撤资,海南的房地产业基本瘫痪,很多中小公司已近崩溃的边缘。真正能撑得住的都是外资财团和象我这样已将楼花卖出去的大集团。现在还在修建的楼宇,实际上是已经卖出了的,真正被套住的是炒家。但完成这幢大厦后,我绝不会再将资金投入。海南建省已经五年了,当年中央给它的优惠政策期限就是五年,以后再也没有了,它已失去了作为特区的优越性。而内地的有些政策比海南还要优惠,尤其是与海南相比,它们已经营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那种规模、人气、氛围都不是新建刚五年的省份可以比拟的。我在西安、成都、上海、北京、广州、大连都有分公司。虽然由于宏观调控,经营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但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