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不在心中呼唤着她,是不是姑娘就不会跑来看自己;如果那天自己没有翻进那扇窗子,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只要不让她受那样的苦,虽然自己会非常舍不得,但他还是希望,他们俩从来没有认识过!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外公望着面前外婆胸前的伤口,触目惊心,他清晰的记得当铁棍插入她身体的时候,她那仿佛马上就要死掉的叫喊,那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好在,现在她睡着了,脸上的泪痕若隐若现,睫毛上也还有尚未掉下的泪珠,不太均匀的呼吸带出重重的鼻音,她轻轻的摇着头,紧闭着双眼呢喃。
“不要,不要,不要打我!”
又是做梦吧!外公无奈的摇头,看来这不是一场好梦!
他轻轻解开外婆手上的绳子,将这个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一向懂事的外婆在睡梦中也很为他人着想,双手轻轻的环上外公的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乖乖的不再动,只是她好像噩梦连连,额上不停的冒着冷汗,嘴里也一直模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外公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用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让她心安些。
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外公想,或许一离开就什么都会好,他抱着外婆往外走,几个日本鬼子被刚才的一幕吓得全身瘫软,有一个甚至还尿了裤子,哪里还有人来拦他!
顺利的走出门,却碰上守着门的老王头正在低头数钱,一张一张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抬起头望见他们俩时,欣喜的脸却立马晴转多云,不自觉被吓得手上一松,钱一张张散落在地。
外公如鹰般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愤怒的目光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可终究还是黯淡下去,因为他是外婆的亲人,因为他也是中国人,外公选择了隐忍,只对着已有些老态龙钟的他说。
“老王头爷爷,我姑且还叫你一声爷爷,就是想让你知道,恨远远比痛来的更刻骨铭心,人心可以三番五次的被伤害,只要时间够长,一切的伤疤都可以复原的完好如初,到三番五次上次别人的人,想要重复得到原谅,却是如何也不可能!”
他顿了顿,抬头闭上眼睛,继续道。
“这次你害得水芳这样惨,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也得明白一件事,自从你选择背叛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水芳的爷爷,你不配,水芳会因为有这样一个爷爷感到无比羞耻!”
外公面无表情的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股强风从他身后吹起,那一叠钞票漫天飞舞,却没有一张再回到老王头手中。
全身伤痕的外公抱着外婆走了许久,只感觉越来越吃力,最终不得不在临湖的街心亭中休息,太阳没有在天空当值,可凭借渐冷的空气和天边渐黑的天幕,外公还是知道现在已是半晚。
停下来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只休息了几分钟便有强打起精神,准备赶在天黑之前把外婆送回家,可临起身时,熟睡的外婆却突然死命的抱住他,让他动弹不得,外公不由微微皱眉,低下头望着不合时宜耍小性子的外婆,只见她把头深深的埋进外公怀里,撅着嘴委屈的像小孩般开口撒娇。
“爸爸妈妈,水芳身上好疼……有坏蛋打我,打的好狠,他们竟然都不知道水芳从小就最怕疼了!”
只是一句梦话,却一个字一个字重重的敲在外公的心上,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身上的一处鞭痕,只刚刚触到,外婆的身体的疼的一阵痉挛,湿热的泪大颗大颗的从外公的严中滴下,滴在外婆深深的伤口处,缓缓晕来!
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她那么怕疼一个人,竟然为了一句窝囊废,死扛下所有伤痛,一声不吭,外公泣不成声,用自己的脸紧紧贴上她冰凉的额头,断断续续的抽咽道。
“水芳,你当初怎么就不说呢,为了守住一句话伤成这样,值得吗?”
她身上没有哪一处伤疤,不是因为他,这样,根本一点都不值得!
这声问本就不会有什么回答,因为熟睡的外婆根本听不见,她只是感觉到了额上传来的暖,将自己的脸不断的朝外公脸上噌。
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冷,外公终于止住哭泣,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俯下身将她背了起来,这样她应该会暖和些吧!他想,然后重新走出亭子,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赶。
亭外不断又夜风吹来,光着膀子的外公被冷的打了个哆嗦,为了不让外婆惊醒,他费了极大的劲儿,才止住那个想要打出来的喷嚏,可惜身后的外婆对他的小心浑然不知,许是因为温暖的缘故,她睡得很香,将整个头全压在外公的肩膀上,不争气的哈喇子顺着嘴角流出,直直漫上了外公的肩膀。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阵阵冰凉,外公苦笑,这是什么睡相,然后下一秒一个装的挺严肃的童稚声音在耳畔想起,这声梦话虽模糊不清,但意外的是外公听的清清楚楚。
她说:“孙国平同志……故事讲的好听……是好人……不是窝囊废,我喜欢他!”
一声喜欢说的理所当然,也只有在睡梦中的她才干的出来,外公被这突然的表白弄得全身发热,再不觉得冷。
在暮色中前行许久,外公突然无奈的摇头,嘴角浮起微笑,在他的身后,夜色渐深,不知何时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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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外婆从睡梦中醒来,已是半月后,彼时昏迷了整十天的外公也已经在她的床死守了五天没合眼,所以当外婆睡得饱饱后睁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那哀怨的眼神仿佛在说。
“你丫的要是再不醒就不要逼我硬来了。”
本来外公确实也有这个打算,你说会有哪一觉睡了十多天仍旧不起床,再加上前来看病的大夫还皱着那张看见煞有其事的对着他威胁。
“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保住命已是万幸,至于何时苏醒,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月,也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这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大夫说的十分痛心疾首,可外公不是碍于身上有伤的话差点就一跃而起,把这个不称职的大夫暴打一顿,造化,你个大头鬼啊!要是逢着个病人都全凭造化,那拿你们这些大夫来还有什么用。
是以外公不信这个邪,日以继夜的在她病床前守着,心想若是自己是在撑不住了,就一双手把她掐过气两个人一起走,好在他只是有个念头,尚未坐实外婆就醒过来了!
在许多年以后,外公偶然间提起这个,外婆半开玩笑的问他。
“要是我当初再多睡个一两天,你是不是真的要掐死我做个短命鸳鸯!”
犹记得那时外公一手托腮,做沉思状想了很久,怎么可能会舍得,最终还是只能理亏的笑道。
“要是你再多睡几天我实在等不了的话,我指定是一双手掐上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弄死了以后在托梦给你,在你面前痛哭流涕
’呜呜,你看你活生生的把我给逼死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你不醒,我就一直一直哭,直到你听烦了,自然就被我哭醒了!”
他自顾自说着,脸上甚得意,可外婆听了却只觉得他没个正经,并没有真的当作一回事,只听说过把人哭死的,却怎么也没听说过能把人哭活过来,再说她也不信从未流过眼泪的他会为了她哭!
笨蛋啊,谁说他没流过眼泪,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为师
望着刚刚睡醒的外婆,头发散乱,毛绒绒的头发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揉一揉,外公觉得一切好像挺梦幻,明明很清楚的看见外婆因为打呵欠而润湿的眼睛,心中却朦胧的紧。
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脑海中隐约觉得这个动作好熟悉,驾轻就熟般仿佛自己曾做过很多遍,他有些没缘由的胆怯,咬咬牙,终终究还是摸了上去,终究还是同以往摸上去的每一次一样,面前的一切突然消失,无尽的黑夜取而代之。
“啪”
老花眼镜从外公的鼻梁滑到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被带起的微尘在桌子上空飘散,外公缓缓睁开眼睛,近处朦胧一片看不太清楚,但午后慵懒的阳光洒进来还是能感觉到屋中明亮不少,他眯着眼睛摸到了眼镜,重新戴上看表时指针已指到三点一刻。
近来有些嗜睡,不知是不是因为人老了的缘故,桌上的粮食售出明细尚未算到一半,自己竟又睡着了,已经不知持续了多少天,只要自己一睡着就会梦见年轻时相遇的情景,只是无一例外,在外婆那次重伤醒来之后,这个梦也就做到头了!
“这次又是这样吗?”
外公喃喃自语,稍显失落的心情并未泛滥,这几十年的日子并不是白活的,虽说不得心如平镜,但也已看淡许多事。
譬如分离,譬如生死!
拾起桌上一只快用光的圆珠笔,不行,今年又要卖粮食了,得尽快将这些账目记清楚,他整理整理思绪,想重新投入到计算当中,只是一支笔尚未握的牢实,逐渐清醒的脑袋突然感觉到两道热气腾腾,期待又小心的目光。
屋中竟已经多了两个人,外公抬起头时才惊觉,兰和小狗正在长长的檀木桌对面,双双下巴支在桌面上,四只一般大的眼睛直愣愣的不知盯着哪儿发呆。
小狗好动,有些呆不住便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却被兰一只大手重新按回了桌上,食指放到嘴唇前,嘘声示意他安静。
许是怕打扰到自己睡觉吧!外公心中点点温暖散开,又感觉有些抱歉,不知道他们俩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
小狗不乐意的重新坐下,余光却注意到已经醒过来的外公,压抑了许久的声音终于一下子放了出来。
“姐姐,你看,孙爷爷都已经醒了,你还按小狗的头,你不知道男人头女人腰都是摸不得的吗?”
小狗很委屈,虽然他的头打娘胎里出来就没被少摸过。
顺着小狗的话看向外公,竟发现他好似很早就醒了,此刻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俩耍宝,兰心中有些发虚,想着外公会不会觉得作为一个姐姐太霸道了些,毕竟自己才来一天,可不能在外公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所以扯出个笑脸尴尬的打着干呵呵。
可事实证明她明显想错了,外公的眼神不仅很温和的扫过她,而且对着小狗还略带责备的为她说话。
“你姐姐身体本来就弱,如果你再这样气她的话小心我过年的时候不给你买糖葫芦。”
唔,又被威胁了,小狗脑海里立马浮现出糖葫芦长着翅膀飞走的样子,认输吧,立马做出俯心贴背真诚道歉绝不再犯状,双手捂脸悲怆一句,
”爷爷,我再也不敢了了!”
这十分逗人的样子惹得兰发笑,这小狗真算的上是天上地下罕有的活宝啊!
因着兰的笑声,让本来清静的院子里也多了几分生气,外公并没有真的计较,现下也被这氛围感染,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附带着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不少。
“你们突然来我这里干什么?”
他工作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四堵土墙面面相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吸引人的!
“那个……”
兰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他也没想过过来干什么,就是被小狗一个建议推到这的,可惜长辈问话好歹不能不理,便运转大脑准备想个好借口,可还没起个头,一旁的小狗便一副欢喜的模样道。
“我们来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啊!”
他故意把“重要”两个字做了强调,又朝兰这边挤挤强调“我们”。
他不会是闯了什么祸拉上自己垫背吧!兰有些不厚道的想,再看看他笑靥如花的模样,又确定了几分。
“哦?”
外公兴致盎然,放下手中的笔,准备洗耳恭听。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那你说说看。”
一看小狗就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人,这一叫他说,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才弱弱道。
“孙爷爷,你不是说兰姐姐是a市最有名大学的毕业生吗?那让兰姐姐来当我们的代课老师好不好,我们好久都没上过课了!”
“什么?”
兰的下巴一下从手上滑下来,脑海中还没反应过来。
“要我当老师?”
我的小祖宗那,你突发奇想也不带这么漫无边际的,从小到大自己连个学生都没当的称职过,还老师,出门没吃药吧!
兰用一千个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的目光乞求着外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的,误人子弟的事她可从来不干!
可尽管兰递眼色递的眼睛都酸了,外公却好似全部没看到一样,若有所思道。
“这个想法还不错。”
兰像个局外人一样被隔开,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狗望着外公泫然欲泣的眼神里有那么点英雄所见略同嗯味道。
“不行。”
兰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出来说几句就得要像拍卖会上的东西“三千元三次,成交!”那般卖出去。
“外公,我不会教书,如果硬着头皮上,肯定会耽搁这些孩子前程的!”
她言之凿凿,觉得自己理由再充分不过。
但明显兰完全不了解情况,外公一想到那个吊儿郎当,上课修脚趾甲的林老师,脑袋就一个变做两个大。
“耽搁?耽搁就耽搁吧!也不差你这临门一脚!”
听着这声判决,反应快的小狗一只小手代替惊堂木一拍,宣布道。
“奉孙爷爷的命令,即日起兰姐姐就是我们活水村的特级教师了!”
说完,又立马换做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跪在地上,两袖清风一挥,大声回答。
“谢主隆恩!”
望着在一旁自顾自玩人格分裂的小狗,兰的一根筋还没转过弯来,明明什么都还没弄清楚,自己就被判死刑了?开玩笑的吧!
好吧!没有开玩笑,外公办事迅速,大笔一挥,一张告示便贴到了村里的公告栏上。因整个村里的人都不识几个字,外公那少的可怜的文化修养也是长期跟外婆待在一起耳濡目染来的半吊子,所以这个告示就如同当初小狗去火车站接兰时立的牌子一样,一半汉字,一半拼音,兰看不习惯一个个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