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每喝一口,便是一段过去在她面前演绎,回忆中有她的爸爸,妈妈,所有的亲人,朋友,同学,原本失去的一切都好似重新回来了,她欣喜若狂,可惜这种美好转瞬即逝,她不想再失去,所以不停的靠喝酒来维持。
自然,她喝的一塌糊涂,也醉的一塌糊涂,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口酒,带出的却不是她想要的回忆,而是从未有过的幻象。
在一个陌生的场景中,她看见自己独自一人,打着赤脚,面无表情的站在长江边,不断打来的水浪一次次淹没她的脚踝,在她的身旁,是一座尚未完工的大桥,建筑工地上,吊车轰隆声不住,工人们吆喝声不住,石块碰撞声不住。
慢慢的,丝毫不令人察觉的,天空开始飘起雨来,雨很细,一点一点打在她的睫毛上,不停的积聚着,慢慢变重,变重,重的她的眼睑都快沉下去。
突然,她看见自己猛的一睁眼,水滴从她的睫毛上滑下,落到地上时竟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而就是这声响,原本站的如同一尊雕像的她竟然满脸惶恐的朝着那建筑工地奔去,明明可以看见她撕心裂肺的吼着什么,但听不见任何声音,工人们依旧有说有笑,石块依旧不停碰撞。
他们……好像也听不见!
她不顾一切的跑着,尖锐的鹅卵石割破脚掌,鲜血沿着她跑过的路洒下,一点点,慢慢浸入沙地,可就是这样不要命,她却离那个工地越来越远,她眼中的人儿越来越小,吼出的调子也越来越轻。
她感到绝望,从骨髓里钻出的绝望,你就只能这样看着,看着一切发生,却像个旁观者一样,无能为力。
终于,她跑不动了,缓缓停下,束发绳悄然滑落,一头齐肩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她的脸,看不清表情,而那处建筑工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了,没了任何声音,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脚上的血被如同海绵的沙地吸收,它浸润着,蔓延着,仿佛有无穷的,用不尽的鲜血一般疯狂的散开去。
尔后,她的周围被染红了,无论是树木,花草,甚至是空气都变得和鲜血一个颜色,但这红还在晕开,染红了长江水,染红了天空,染红了白云,染红了那密密洒下的细雨,到最后,也染红了她自己。
就在这世界几乎全被鲜血吞没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她茫然侧身,却是木一正微弯了眉眼,宠溺的朝着她笑。
他没有被染红,依旧是干净的脸,修长的手,薄薄的唇。
她发着愣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只见木一弯下腰,捡起那圈束发绳,被染的血红的它一接触到木一的手,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纯净的天蓝色,上面一朵茉莉花白的纯洁可爱。
他绕到她身后,拢了拢她的头发,同样的,她血红的头发瞬间变回墨黑,然后,柔柔的,微不可察的帮她束上,柔软的发丝和淡淡的发香让他有些失神。
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肩,眼中闪过淡淡的忧伤,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自责,他从后面轻轻的将她抱进怀里,头深深的埋进他的发丝。
让人温暖幸福如她,好想永远依靠着,如何舍得放弃。……但是,没有办法的吧!
木一在她耳边轻声道。
“傻瓜,别再这么伤害自己了好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会很难受。”
似梦呓的低语,一字一句的跑进她的脑海,缓缓拉回她的意识,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的回过头去。
可身后,明明空无一物,寒风吹过江面,掀起不大不小的涟漪,世界静的,好似他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那手中尚还存着的温热又是什么?
她一步步的走向江边,脚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好了。
重新恢复最初的面无表情,不断打来的水浪一次次的淹没她的脚踝,在她的身旁,是一座尚未建好的大桥,吊车轰鸣,工人谈笑,石块碰撞…………
细雨又在她的睫毛上聚集,而这一次,她选择的是闭上眼睛。
“不要,不要走!”
从床上猛的坐起来的兰一身冷汗,到底怎么一回事,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梦,难道……难道……
她不敢往下想,不能控制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的下床,爬上轮椅,哪怕还是半夜,飞快的奔出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村子里,她也不想知道。
她现在唯一想去的,就是去外公那里,去拨通那个电话,去确认那个人是否安好,脑海中一切的不同寻常全部浮现,细心如他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多天,没有一个电话。
跌跌撞撞的到了外公门口,未注意到的门槛让兰狠狠的摔到了地上,顾不得疼痛,她用手一步步挪像电话,身体与粗糙地面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夜中响亮的吓人,。
终于,她拿起了电话,颤颤巍巍的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嘀……嘀……嘀……”
没有人接听。
再打一次。
“嘀……嘀……嘀……”
还是一样。
兰的心有些慌了,手忙脚乱一遍又一遍的拨着那个电话,焦急的热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觉得你不在乎我不跟我打电话我才会赌气也不跟你打的,我知道我任性,我道歉,但你接电话好不好,求求你了,别吓我……
兰摊坐在地上,希望一点点消失,当她快用尽全部的力气即将昏倒外地时,电话那一头终于接通。
她欣喜着将听筒拿到耳边,等待着忘记了呼吸。
过了很久,有一生一世吧!他终于开口。
亲切的,熟悉的,她立马就想要听到的声音,带着睡意。
他说。
“喂?”
所有的担忧在瞬间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喷涌而出的思念,知道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爱上他咯,不知不觉间,竟如此之深。深到。
只要他死,我也绝不苟活。
黑夜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淹没,所有咆哮而来的情感让她彻底崩溃,她哭着对电话那一头声嘶力竭的大吼。
“木一你这个浑蛋,呜……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深吻
再次睁开眼睛,天已大亮,感觉昏昏沉沉的兰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这觉睡得怎么和没睡一个样。
看来酒这个东西实在碰不得,伤心又伤神。
习惯性的下床找轮椅,兰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这个地方和平常不太一样,调好焦距瞅了瞅,原来是外公的房间。
再看沙发,外公正合衣靠在上面,别扭的姿势让他睡得很不安稳,难道外公为了照顾自己又是一夜未睡,兰想到这儿不禁心生感动,蹑手蹑脚的将离得有些远的轮椅勾过来,坐上去后又小心翼翼的拿了件外套想披在外公身上,不料自己实在笨手笨脚,好心办坏事,又将刚睡着的外公给惊醒了。
“呵呵!外公。”
兰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没话找话。
“您是不是很困,快去床上躺一会儿吧,我去给您做早餐。”
说完立马就要到厨房去。
“诶,小心……”
外公想说小心脚下的门槛,可惜她动作实在够快,想也没想的就撞了上去,当场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个外孙女哟,真是够让人操心的,做事马虎一点也就算了,昨天晚上竟然大半夜的跑到家门口撒酒疯,哭了嚎了一阵儿,鼻涕眼泪什么的全擦在他那件宝贝的军大衣上,好久才消停。
或许是当初欠老婆子的太多,她故意派兰来讨债的吧!
外公有些认命的想,虽然心中难免无奈,但望见兰用尽吃奶的劲儿也爬不起来的滑稽模样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甚温和的将兰重扶回轮椅,嘴上却是毫不留情的拆台。
“早餐就不用了,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呵呵呵呵……”
尴尬至极,兰笑的愈发干,自己睡了那么久啊!
“对了!”
外公一边将兰拿出的外套放好,一边问。
“你昨晚是怎么了,我看见你对着电话那头叫着,那么晚了在和谁打电话?”
“啊!有吗?”
兰努力的回忆着昨晚上的事,都说喝了酒的人忘性大,可兰却清清楚楚的想起自己朝着木一那一通撒泼打浑。,并且还不知羞的说……的说……
唉,看来酒壮怂人胆,自己就正好是那个怂人。
“可能是喝醉了胡乱按的吧,记不大清了。”
兰心虚的撒着慌,这种丢脸的事,说什么也得烂肚子里。
“这样啊!”
外公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却不计较兰心中的小心思,只一带而过,又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你睡醒了就赶快收拾一下,穿的整齐点,等会儿我们去刘爷爷家吃杀猪酒。”
杀猪酒,这个名词对兰来说是挺陌生,但她还是听妈妈说起过,同“结婚酒”一样的性质,不过是因为乡镇里的人邻里关系都好,逢个喜事无论大小都置办宴席请上那么几桌人,并不是为了吃什么好东西,只图个热闹,添点儿喜庆。
是以村子里的传统就是过大年谁家杀肥猪,必须得将全村的人请上,再放上个五百响的大鞭炮,这一年才算圆圆满满的过去。
兰平时在城里住着又没个亲戚什么的,每年都是母女俩孤零零的守除夕,对于这种热闹她是巴不得立马就飞奔过去见识见识。
所以一听完外公的话,她就什么尴尬都抛到了脑后,推着轮椅就准备冲向洗漱台。
身后的外公心中泛起一丝不安,急忙制止道。
“等等,小心……”
只听“哐”一声巨响,兰又被摔了个狗啃泥。
外公只感觉自己的头好痛,叫你小心门槛啊!
当外公推着兰来到村口刘爷爷家时,已经接近午时,兰还没到远远的就看见屋前那不怎么大额空地上整整齐齐的摆了四排八仙桌,无一例外的都坐满了人,大家个个都穿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红光满面,正正是个过年的喜庆味道。
小孩子们大都坐不住,尽管大人们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恐吓他们,但他们仍旧三个围作一团,两个凑做一双的不知疯些什么,哪里会乖乖听话。
兰被这喜庆的氛围感染,心情也不禁舒畅许多,行到门口,上前迎接的就是满头鹤发的刘爷爷,听外公说他俩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关系自然是没得说。
只见刘爷爷满面春风的上前,朝着外公胸口就是一拳,打完靠外公脸不红气不喘的,便又拍拍他的肩膀,敞开嗓子笑道。
“你这孙猴子一把老骨头还挺结实,怎么样,我们找个时间再比划比划。”
外公自然也不含糊,盯着刘爷爷已经发福的肚子,手里却是掏出个红包塞进他怀里,回敬道。
“可以呀!就怕你这胆小的刘铁蛋到时候吓得屁滚尿流,不知道当初是谁跟我打架输了裤衩,被政委骂的狗血淋头的。哈哈……”
两人不住的相互嘲讽,笑作一团,感觉瞬间的年轻了不少,兰自打来这个村子便是极少见到外公笑的,不想他竟然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估计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爱笑的吧!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寒暄结束后,刘爷爷也包给兰一个红包,兰很合他意甜甜的叫了声“谢谢刘爷爷。”
他就马上回过头去对外公称赞。
“你这外孙女生的一表人才,不错啊!”
想来这刘爷爷也是不会几个成语的,好好一句话在他嘴里愣是变了味,不过外公也听不出来,一脸理所当然的回应。
“肯定的呀,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外孙女。”
兰虽知道外公这话只是开开玩笑,但仍旧心里一热。
呜呜,这果然是自己的亲外公!
兰坐定后没多久,挂在屋外黄桷树上的长长的鞭炮就噼里啪啦的想起来,同坐的几个小屁孩听着这动静同时捂住耳朵,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傻乎乎的笑。
许是想着马上就要开饭乐的吧!
果然,鞭炮响完,系了一条红色带子的类似主持人角色的中年人在酒席中央振臂一呼。
“宾客坐定,开席!”
在他身旁两个堆了整整十层的蒸笼楼应声打开,冒出巍巍的水雾,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美味便被端上桌来。
外公本来是坐在兰旁边的,但在开席的间隙,刘爷爷又强行把他给拉到另一桌喝酒去了,本来八大分的饭菜如今少了一个吃,自然是可以多夹上两筷子的,馋嘴的兰如是想。
不料阴魂不散的小狗又悄无声息冒了出来,满脸堆笑的坐在她旁边,脆生生的问。
“兰姐姐,我和你坐一起好不好?”
听着这声音,兰的心里立马凉了一大截,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小狗瞬间吃完一大盘红烧肉的情景。
算了,看来这顿饭注定吃不清净了。
不过还好,事实并未真的如同兰所料,因为有小狗的妈妈在身后,他吃的很文静,一小口一小口的甚憋屈,兰自然是在心里乐开了花,装作没看见般一盘一盘的肆虐着桌上的美味。
众人都吃的颇欢畅,执勤的太阳君也颇明白人情世故,特地把今天的日头打的温而不热。
酒席进行到一半,本该是最热闹的致辞环节,也就是主持人用他的巧嘴如何如何感谢来宾到场,夸东道主如何如何大方的环节。
可坐等了许久,周围不到不热闹反而是安静了下来,大家鸦雀无声,兰有些疑惑,放下筷子望着众人,只见他们无一例外的把目光投向村口的大树,兰顺着看过去。
只一眼却差点没把她的下巴给惊讶得落到碗里,此时在大树旁靠着的那个男人,不正就是昨天晚上自己哭着骂着叫浑蛋的木一吗!
他他他……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难不成是因为他不甘心跑过来兴师问罪了吧!
兰急忙装作没看见低头啃猪蹄,眼睛却不受控制的瞥过去,那个她想的快疯掉的人就在那里,沉稳的黑色大衣衬出他俊美的身形,他很有耐心的在那儿等着,干净的脸映入兰的双眼,她立马就觉得嘴里的猪蹄没了味道。
座位上的刘爷爷已经喝得七分醉,抬头隐约望见远处一个黑影,只当是谁家的孩子没赶得上席,便扯着嗓子对众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