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睡了一觉好冷啊,这都几月份了晚上还冷啊。好想吃碗热乎乎的鸭血粉丝汤,你家里还有没有泡面?”大概是想到粉丝汤,她眼里的泪腾地消失了,囧囧有神地盯着他,期待他答个“有”字。
“你等等,我说我们不能蹲这里说到天亮的是不是?这楼上楼下出出进进看见都不好。心眉听我的话,先回去,和父母吵架没有隔夜仇。睡一觉起来慢慢解释。”
她不说话了,眼睛又涨回两大包委屈。
宋书愚站起来拖她,“我先送你回去。”
心眉手撑在地上往后退,“不稀罕你送。不乐意收留我拉倒。以后咱们没朋友做,到今天为止。”
宋书愚松开手望着她笑:“行,这可是你说的,别怨我没良心不管你。”
他当真背过身子拿出钥匙开了门,心眉一跃而起扑过去,才挤进一只脚就被他踢出来,瞬间门被他关上,撞了她一鼻子。
他真不管了。
心眉气得拿指甲挠门,兹拉兹拉兹拉……
“死老宋,懒人精路倒尸,假模假样装bility,专家无情教授无义,眼睁睁看我泥足深陷也没说帮忙拉一把。”越说声音越小,“你借我二十块钱我打车去找小婉行不,总不成这样的晚上叫我穿拖鞋一路走去中山路?我是松紧带的裤子啊,被奸杀了怎么办?太没良心了吧,老宋,老宋!”
靠,不理她,黑心黑肺黑肚肠的家伙。心眉坐地上恨恨地咬指甲,忽然嘿嘿笑起来,知道宋大叫兽怕鬼,“你有本事就在屋里躲着不出来啊。小心你屋里那几只猛的,特别是镜子边那个黑头发遮脸穿白袍子的,上回不是我爷爷拉着我,我差点和她卯上了。还有厨房那几只爱玩调味瓶的……”
门一下被打开,她没坐稳,一头栽下去,亲了他拖鞋一口。恶——她擦着嘴巴仰望,正对上一张大便脸。猫了个咪,该生气的是她好不好?大爷他生哪门子气?
“我打了电话给你爸爸,说送了你去陈婉家。知道你甩了门出去家里人急成什么样了不?”
“不知道,不想知道。”她闷闷说。
“起来。”
“不起来,我没地方去。”
“小屁孩,不起来我怎么换鞋送你去找陈婉?你打算坐我脚上到天亮?”
“我饿了。”她只敢看自己手指。
“去陈婉家叫她喂饱你。”他没好气。
“我怕我还没吃饱,她家那只耗子先把我生吞活剥了。”
……
“随便什么面啊粉的都行,只要能填肚子的。”
他掉转车头,心眉得逞地笑。
“你脸皮还不是一般的厚,穿成这样还敢大模大样往这里坐。”
“吃饭大过天。”她把睡衣袖子挽起来,一副等着开饭的架势。
油腻腻的桌子上还有两只没来得及收的脏碗,这铁算盘,多花他一毛就肉疼,真的就只带她来吃碗面?
“别那样瞅着我,也不看什么钟数了。”
宋书愚虎下脸,心眉不敢放一个屁,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忍。
牛肉面上来时,她乐得眉开眼笑,浇上两大勺辣椒油马上开动。吃到大汗淋漓、郁气从毛孔散干净爽得一塌糊涂时,她才抬头,嘴里还砸吧着最后一片酱牛肉,怔怔问:“看我做什么?别指望我帮你解决那碗,我减肥呢。”
他象在想什么,突然笑起来,“小屁孩,刚才还稀里哗啦的,一碗面就哄高兴了。”
“当然高兴了,我这叫因祸得福,终于能搬出来自己住。你知道去年我磨了我妈多久?我妈说大学放我在宿舍住了四年不能再放任了。后来不是因为调部门的事把她给气着了,我还会继续磨。等会见了小婉就问她借钱,明天我就租房子去。”她星星眼,“我自由的日子开始了。”
宋书愚没说话,数着面条似的一根根挑着吃。“和孙医生同居?”
心眉没防备他问这个,一粒辣椒籽呛进鼻子里,捂着脸咳了好一会,擦着眼泪说:“我们已经古大白了。”
老宋手中的筷子立在碗里好一会。
心眉感觉脸上还有些湿,手背抹过又笑笑说:“好辣。”
“今天说的分手?他提的?”
“哼,怎么可能?总要给我一次甩人的机会吧。”她底气不足,知道自己笑得难看,“事实上还没说呢,明天。”
他问她吃好了没有,见她点头也丢了筷子站起来,“早点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窝在座椅里蜷缩成团,闷声问:“我妈老同学的女儿,就是住我们家的那个你见过?”
“远远看过。”
“很漂亮是不是?”
“还行。”
“什么叫还行,你没眼光。”
宋书愚扯扯嘴角,“眼里的企图心太盛。”
“那有什么,样子好看就是本钱。”她蔫不叽叽耷拉着脑袋。“孙嘉皓和我刚才一样,明明想吃鸭血粉丝汤,吃不到的情况下牛肉面也行。我对他来说就是那碗牛肉面,乔筱雪就是鸭血粉丝汤。就是这样。”
……
“老宋,你在听吗?”
他没回头,探了一只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脑袋上揉乱了她的发。
“我现在脑子很混乱,愤怒,被人欺骗,气我妈妈不公平,恨自己没长眼看错人。可是只有愤怒没有伤心。是不是真象乔筱雪说的那样,第一次恋爱爱上的是对爱的憧憬,不是那个人?”
她等他的回答等得昏昏欲睡,他才说:“没事,就是一场‘练爱’而已。”
“是啊,不过是场恋爱,还是单方面付出的恋爱。”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絮絮叨叨地说:“老宋,明天能帮我带点衣服来吗?我不想回家。还有我的手机手电,还有我的幸运手串,在床头柜上……还有黑色的大外套里藏了一千多的私房钱,别给我妈发现了……”
他抿嘴,“还有什么?”
没听到她声音,他回头,死小孩头歪向一边已经开始呼呼了。
“小婉婉。”心眉伏在陈婉肩头作势欲哭。
秦大耗子无语问苍天。
宋书愚没人招呼,只能自己进厨房倒了杯水。
好在豆丁已经被哄睡了,不然又多一只大呼小叫的小猴子。
陈婉拍拍心眉肩膀说没事,爱住多久住多久,两三年没有试过躺一张床上聊通宵了。
秦大耗子眼睛只剩眼白。
“你接的烂摊子干嘛要我来收拾?”他小声问老宋。
“我这两天就劝她回去,或是找个房子给她住下来。”
秦昊顿时觉得两人三十年的手足情真不是盖的,打蛇随棍上:“你湖边那里不是空着吗?不如现在——”
宋书愚猛地侧头,“你还算不算兄弟?”
“我就是因为是兄弟才提醒你,这样的——”
宋书愚目露凶光,秦昊把机会两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接着听见何心眉在另一头对陈婉信誓旦旦:“你放心,我没事。我就算是坨屎,也有个命中注定的屎壳郎。”
宋书愚手一抖,半杯水倒了出去,耳边是秦昊的狂笑。
第9章
第二天一早照往常一样爬起来上班,恰逢清明,去长平公墓采访的重担落在心眉身上。下午回来时灰头土脸的,鞋尖上全是泥,肩膀挂着层层香灰。
赶稿时听人喊有人找,心眉下楼一看,嘟着嘴走过去,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爸爸。
何峰很无奈的表情,问:“吃了午饭没有?”
她点头。“你是劝我回去的?不要,回去看见乔筱雪,我又手痒,到时候又要给妈妈骂。”
“别和你妈怄气,她说的也对,再怎么着不能动手打人,有道理也输了三分。”
心眉何尝不知道自己太冲动,不过再来一次,只怕会抽得更狠些。
他爸看她不做声只能叹气,“筱雪半边脸肿着,今天请假在家,说是过两天就搬去单位宿舍。你还笑,你这孩子——”说着就要来拧她鼻子。
心眉往一边躲,瞪大无辜的眼睛,“你是妈妈派来策反我的?我意志坚决的很,这回铁定要自己一个住。爸爸,不如我们俩都搬出去,有你照顾我也够了。爸爸,爸爸。”她拖长尾音央求,也不管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
“……咳,说的什么话?不怕你妈明天拎着你耳朵一路拎回家?”
“有你挡着怕什么?我妈是百炼钢,你就是绕指柔。爸爸,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对你这个小祖宗有什么办法?”
心眉嘿嘿笑,爷爷还在的时候每回她闯了祸也是小祖宗小祖宗地捶胸顿足。
“心里好受点了?”
她盯着自己脚尖点头,谁叫她没人家韩红的命,只有韩红的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以辩证的眼光看事物。”
“……爸爸。”
“这个拿着。”
心眉接过信封,两眼精光直冒。
“在外面不用钱?住人家家里太久也不好,等夏渡路的房子租期到了,我瞒着你妈租下来。钱尽管用,不够了和爸爸要。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心眉一脸呆怔,反应过来搂着老爸急急吼:“好家伙,原来攒私房钱的不止我一个。战友啊爸爸,我们受压迫太久了。”
假装坚强的感觉很不好,心眉吸吸鼻涕,冒着小雨蹲在市一医院门口自己的小绵羊上。不知道孙嘉皓上下班时间,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只知道想看最后一眼。
她记得自己在论坛上发过一个帖子,关于同性缘。
那个帖子是这样的——同性友爱的人为什么总是没有异性缘?同性间人缘好的现象是否代表不具竞争性?从某种层面上看,人类社会就是进化了的动物世界。存在感太弱,对其他的同性来说没有潜在的威胁,所以……
她印象最深的是小新的回复——潜在的威胁感因为不易觉察才被称之为“潜在”,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别人成功道路上的绊脚石,等你某天发现自己获得这种殊荣的时候,嘿嘿……
小新那两声幸灾乐祸的奸笑此时萦绕在耳边,她无语凝噎,她何心眉何德何能,竟然也会成为竞争的对象,虽然还没交手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医院门口长期有个老头摊煎饼果子讨生活,“姑娘,要不要加鸡蛋?一个加五毛。”
她认真权衡了一番,下定决心说不要。转头又唤:“大爷,要,只加一个。”
香喷喷的热乎乎的煎饼捧在手上,她混着雨水一点点吃下去。
“来医院探病的?”下雨没生意老爷子很无聊。
“大爷,附近有没有花圈铺子?”定一个送去给孙嘉皓,顺便悼念她的初恋。
“有,前面转左进了巷子最后面。这人啊,生死有命,姑娘你别太伤心了。”
……
“我在这摆摊几年见过太多了,三四十岁的富贵人还不如我这命贱的老头,进去几天‘啪’一下说没了就没了——”
心眉差点被噎住。说的不像医院倒像是屠宰场,嗯,孙嘉皓就是宰割了她初恋的侩子手。
“——所以,这人嘛,命随天定,活着一天乐呵一天就好。”
可不是,心眉眼中忽闪,这老爷子全身散发智慧的光啊。
她把最后一小块饼吞下肚,拍拍手语气坚定地说:“大爷,谢谢您了。我这就去买花圈。”
“孙医生。”
“……心眉?!我打了几次电话,你——”
“嗯,我不想听,直接挂了。”
“……”
“我们这个月广告收入少,电话费只报一半。省点废话哈,我就想知道一样,乔筱雪说是你主动给她电话主动约会她,是不是这样?”
“……是。”
很不错,没有左右推搪,值得表扬。“你说我们谈好了只是试试,没有确定任何关系;你说你欣赏我的性格,可是性格不能涵盖全部;你说我们只拖过手,总共不到三分钟,所以我们是纯洁的朋友的友谊。是不是?”
“心眉——”
“在你看来,你就是朵鲜花,插在我这堆牛粪上?我想说,如果你也算鲜花,以后没牛敢拉粪。电话里你看不到我口型,我想说的就是‘卧…草…泥…马…勒…戈…壁’,叫你插几根秃毛装天使!还有最后一句,祝你们一对鸟人幸福!”
医院是生与死交替的地方,心底那棵小树,怯生生的一片青涩,在这里萌芽在这里枯萎。
她挂上电话咂咂嘴,“草,雨也是咸的。”
几天后,老宋说帮她找到一处房子,叫她去看看。
心眉眼珠快爆出来,“四房?我要那么大做什么?打滚?还有,我每月工资多少?交了房租然后白天上班晚上抢劫过生活?”
陈婉掩脸笑,“先吃饭,边吃边说。”
摆好桌子,豆丁小屁股先霸住心眉旁边的位置,宣告:“我要和干妈坐。”
秦昊连连点头:“这下好了,连我儿子也被拐了。”
陈婉和心眉连续聊了几夜的天,最后连豆丁也不甘寂寞爬上她们的床,听到揉眼睛才睡。陈婉知道自己老公在儿子床上抱着枕头唉声叹气的悲愤难耐,嘴上笑,眼睛扫过去,冲老公努努嘴。
秦昊恍然,站起来边往厨房走边和宋书愚说:“兄弟,坐我那儿去,看着我儿子。和他干妈那种肉食性动物坐一起,连一根青菜叶不碰的。”
宋书愚挑挑眉,没理会也没反对。
何心眉兀自不觉,拿着一双筷子做兵器,和豆丁你来我往的,打得火热。
“小心,别戳着眼睛了。”
听老宋一说,她觉得也是,收了筷子说:“其实,我已经找到房子了。就在报社附近,市公安局的老宿舍。一楼不太敞亮,不过一房带个小客厅挺好的。而且单身住那里安全啊,想想周围全是荷枪实弹保护我的,睡觉都踏实。一不小心,遇上个警章帽徽六块腹肌阳刚气能冲晕脑门的大帅锅——”
秦大耗子:“保护你36D不被打劫?”
小婉:“心眉,你昨天才发誓脱离外貌协会——”
宋书愚:“你省省,一楼潮湿——”
豆丁:“干妈,我也要,警章徽徽!”
心眉深刻领悟到自由的不易,捂脸,“吃饭,吃饭。”
最后心眉还是拒绝了老宋的提议,临湖的房子啊,小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