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林的秋风吹过,她禁不住紧了紧衣领,不自觉的加快了回屋的步伐,刚刚进屋就看见凌晟睿正站在她的房间四下打量,在她的记忆中,他是第一次来她的屋,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几分冷漠几分嘲讽,“什么事比大帅的安危更重要,还劳驾您放下保护大帅的职责亲自跑这一趟?”
凌晟睿怔了怔,看着她消瘦的面孔恍然有些不忍,语气和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你应该知道父亲那样对你都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不为沐军效力就会连命都没有,要做无情的人就要先感受无情,逆境才能锻炼你的意志,才能。。。!”
“不要再说了!”她冷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满是鄙夷猜忌,“不要说对我好,也不要对我好,这些年我总结出来一个规律,下达新任务之前您对我越好,我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高,现在哪怕你对我多一个笑容,我的心尖都会颤抖。我们父女还是免了那些虚假客套,直接说正题吧!”
他似有些愕然又有些欣慰,“很好,你还是那个凌冰蝶!”
她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可不是!”
“你离开牟平一段时间吧!”
她愣了愣,淡淡问:“去哪里?”
“随便哪里,只要。。。”
她抢过他的话头问,“只要是沐昊然找不到的地方是么?”见他默认后走到桌子旁打开搁置的盒子,里边放着些钱币和一张车票,她展颜一笑,“是大帅的命令?”
“不是!”他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沉默着等他说下去,“我知道什么你都能忍得住,但少帅不同,从来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也没有办不到,也就养成了随心所欲的习惯,他既然喜欢你就不会放弃,所以,要了结这件事,只有你离开。”
“我离开?那你要怎么跟大帅交代?”
“大帅比我更了解他儿子,如果他知道少帅折返牟平的事,一定会答应的,你也就借此走得越远越好,或许真的能摆脱沐军也说不定!”
沐昊然自以为谨慎可终究还是没瞒过他,她表情露出半分真情半分假意,手指轻轻的拨弄着还戴在手上的订婚戒指,“可真是难得,你也终于想着要成全我的心愿了!”
凌晟睿听她如此说,脸上还带着一团和气,心里也起了高兴的念头,“你同意离开了?”
“我有得选择么?”她挑眉看着他,她比谁都清楚,凌晟睿难得柔和的下达命令,语气虽然有商量的味道,但终究不是商量,更何况凭他和沐云天的默契,心里必定已经猜到沐云天也会是这个决定,她除了离开别无选择,只是这一次离开,还会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她心里真的没有把握,她拿着车票翻看了一阵,说:“走之前,让我见他一面!”
瑟瑟秋风中,他们对面而视,夹道两旁的落叶飞花般洒落,相顾无言中,她慢慢走过去,双手环着他,下颌支在他的肩上,轻声呢喃,“别问我要解释,我也给不了解释,答应我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让我们静静的享受眼前的幸福好么?”
他有些不甘心,握住她的双肩将她退离自己一步,她眼中的痛楚他看得真切,终于不忍心出口追问,“我现在可以不逼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会离开我!”
她略微迟疑,思索片刻才点头,“我答应你,竭尽全力!”见他颇有微词,忙上前一步抱着他,“承诺是最不可靠的,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可靠的东西上,有没有准备吃的?好几天没好好吃饭,很饿!”
凌冰蝶甚少表现的柔情,一旦温柔下来会是一种致命的蛊惑,沐昊然此时明显的是中了蛊惑的毒,将疑惑全都抛舍,满含深情的搂着她,宠溺的任由她支配。
情人的耳鬓厮磨最是羡煞旁人的蜜意香甜,只是当你能感觉到那其中隐隐充塞的别离愁绪时,有多少的幸福温馨就会有千百倍的迷泪凄伤,离别前的幸福是伤口上栽培的花朵,花的烂漫是用血肉来成全,凌冰蝶用一身的血肉换取了这一天的幸福,随着落日的逼近,她也竭尽虚脱了。
她有意引他去上路的岔路口,亮出手指上的戒指,“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赌约么?我想再来一次!”
他听着面露畏惧之色,“还来?上次已经让我心惊胆颤了,再来一次,我且不会肝胆俱裂!”他说着连连摇头,拉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大有死都不肯放手的决心。
“那这次我们就加大赌注!”她静默片刻,绝然的说,“这次我们互换路线,如果你能比我先到山顶,我就马上嫁给你!”
这个赌局的诱惑真的很大,沐昊然都惊愕的愣了很久,才悠悠的问出,“你说真的?”
看到她点头,他瞬间激动起来,“不许反悔!”
看着他如小孩般雀跃兴奋,她嫣然的笑了,“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那你就等着改叫沐少夫人吧!”他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有着不输凌冰蝶的体力还有那份真切的心,上次凌冰蝶能比他早到,这次他也一定可以,说着就放开凌冰蝶的手往前奔,忽然被她叫住,“记得一定要比我早到,不然,我们就不会有未来!”
她笑得很勉强,他却没有察觉到,“放心,你做定了我沐昊然的妻子!”
他刚跑了一步,她又出声喊住他,这一次没有等他回头,她扑过去抱住他,“太阳落山,如果太阳落山我还没到,记得要回头来找我!”
他有些愣神,心里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但依旧回答的干脆,“好!”
看着沐昊然狂奔的步伐,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那份急切和真心,可是她不能不放手,如果她们之间只单纯的隔着门第之前、尊卑有别,她有信息与他一起去争取,可事实上不是如此,一条生命的空白,她和他谁也跨越不了,宁可让他恨她的绝情和负心,也不想让他直面最心爱的人是杀母仇人的事实,那。。。太残忍了!
没有心就不会撕心裂肺,可是她的心复活了,经历了死而复活的过程所以就加倍的撕心裂肺,她在撕心裂肺中忍住眼泪,也在撕心裂肺中说着珍重,她的追风无人能追得上,更何况还有凌晟睿断后拦截,她和沐昊然终于彻底结束了。
逃不开
栖霞凌家宅子里,虽然依旧树木葱茏、光线暗淡,但因周嫂一家的入住,清幽如古墓的宅子里终于有了些人气,茂密的枝叶裁剪之后也能透射进阳光来,院子里的野草被清理修整成了花坛,四处散养着些家禽之后更显得生机盎然,大门口张贴的红色对联和喜字还未被腐蚀,想必刚办过喜宴不久,周嫂听到小姐忽然回来,早已被儿孙搀扶着迎了出来,身子虽然依旧颤微,但多了些喜色,面色略带红润,服饰也周正了不少,完全似一副小康人家般,儿女承欢膝下、安心颐养天年的的小老太模样,凌冰蝶都不觉怀疑这是否真是上次见到的形骨消瘦、风烛残年的老人。
周嫂一家将其迎入内宅,本欲行礼参拜被凌冰蝶拒绝了,看着这四世同堂的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她难免羡慕,家大业大、有钱有势又如何,说到底,她凌家也只剩下寄予他人权威之下、貌分神离的父女俩。
周嫂的儿女们都尽了全力为她准备吃的,虽然与牟平的凌园里那些仆人们吃的比起来依旧略显寒酸,但他们却吃的异常满足,儿女孙子使劲的网老人碗里夹菜,老人嘴上嗔怪他们在小姐面前失了礼貌,但眼中却明明流露着欣慰和愉悦。
当最平凡的幸福也变成了奢望,你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凌冰蝶从未意识到没有母亲是多不好的事情,可是,当她被这些人的情绪带动下有了给母亲夹菜的冲动,才发现,原来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会如此羡慕。
她连继续看下去的勇气也变得虚无,找了借口离开人群,她独自到了那间被视为禁区的屋子,屋子里的灰尘早已扫尽,苍白的布帘也收了起来,华贵的摆设散发的暗红的光泽,也恢复了几分当年的奢华气势,被封锁在暗箱里十多年的女主人唯一遗照也被周嫂找了出来摆放在屋子最高贵的位置,香柱的氤氲在像框上罩上一层迷蒙,女主人那傲然的笑意少了些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慈祥温蕴。
“原来您是这个样子!”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亲娘,不是因为无情,是没有机会也没有意愿,没有娘的日子成为习惯,忘记也就变得理所当然,原本以为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现在,她却明显的感觉到心酸的滋味。
燃起一炷清香,伏地叩了三响,“娘,虽然没有忘记,但也是有意忽略了您,对于这点,很不孝,也很对不起,可是以后,我会真正的忘记,不止是你,包括过去的一切,甚至会忘了自己,就算做无根的飘萍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想要试着从新开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如愿。”笑得有些伤感,只因自己毫无把握,可是当一条路走不下去,心又还未完全绝望,就必然要走另一条路,这不是选择题,是命定的游戏,“我可能不会再回来,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请收起所有的怨气好好看看我吧。”
她站直身子与相片对视,似乎在进行灵魂交流,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呆立了很久,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娘,我去拜见过水月娘了,也为我们犯的过错请求她原谅,高僧说人死如泥、往事如烟,一切的恩怨都该随着灵魂的离体化为乌有,强留怨气只会万劫不复,所以,您也忘记吧,虽然我依旧不能替父亲说任何好话,但也终于明白,爱情是身不由己、不能选择的,父亲对水月娘的感情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就好像您对父亲一样,恨得绝情绝义,不也只因为爱的死心塌地,如果可以收回,您也就不会选择让事情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对吗?”
离开栖霞并没有任何感情情绪,未曾付出过感情也就谈不上留恋不舍,只是,曾经想要脱离沐军的愿望那般强烈,等真正可以离开时,又变得茫然无措,找不到方向,何去何从的迷茫让她在栖霞的车站徘徊着,也让宿命的纠葛再次找上了她。
车站散落的战况报上,“沐云天被刺,命悬一线”的字样赫然显现,她手中的车票滑出指尖,在朔风中飘然而逝。她终究对他面临的痛苦不能漠视,匆匆的赶回了牟平,只是当听到“沐云天所以被刺,是因她的离开激化了沐昊然父子的关系,才让凶徒有机可乘”时,她再没有勇气出去面对他。
沐云天被刺后一直住在沐军的私家医院抢救,但几日下来一直未见成效,沐昊然守着不省人事的父亲寸步不离,人也消瘦不少,面色苍白、胡茬满腮。凌冰蝶躲在阳台的暗处纹丝不动的守了两个日夜,四周虽岗哨密布,巡逻不断,她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是看着水怜月贴心的照料,沐昊然情不自禁的伏在她怀里的样子,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正准备离开,沐云天奇迹般的醒了,她从未有现在这般希望他活着,只是笑意还未从心底升起,沐云天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之前断断续续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终此一生,绝不可以娶凌冰蝶!”
沐昊然嘶吼和哭喊声如猛兽嗷鸣震耳欲聋,她忽然很想笑,沐云天全力求生的唯一遗言竟然是为她凌冰蝶说的,她和沐家这该是什么样的缘分。还好她笑了,因为笑分了神,也因为分了神,她又救了沐昊然一命。
私家医院虽然因为沐云天的入住而戒备深严,但却也防不住真正的顶尖高手,正如凌冰蝶,也如。。。躲在另一个隐蔽处的杀手,他真正的目标不是沐云天,或者说不止是沐云天,沐云天一死,身心疲惫的沐昊然自然变成了昏睡的老虎,对付起来就要容易的多。
就如此时此刻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都在窗帘之外,透着缝隙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却全然没哟察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凶手本来已经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但却被另一边轻微的动静所惊摄,他没想到还能有人瞒过他躲在另一处,倘若对方有心,他只怕还未对沐昊然动手就已经亡命枪下了。而凌冰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这一分心,差点丢了沐昊然的命,看来自己真的回不去过去了。
生死选择
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当对方认出她时,马上放弃了出手,转身逃开了,她最后看了一眼沐昊然,心里说着千万句对不起,追了过去,此时的沐昊然也察觉了异样,赶到阳台时只看到两个蜻蜓点水般追逐的身影,他记得她说过不会飞檐走壁,但他却真实的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一处无半点瑕疵的草坪,他在前边飞奔,她在后边追赶,忽然她厌倦了这种追逐的游戏,骤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怕踩坏那丝翠绿。对方也随之停了下来,不是他不想逃,只是他已经察觉到背后那支对着自己的枪所带来的寒气。让他颈椎发麻,他了解,自己再快的步伐也无法再这样无遮无靠的地方逃过她的枪。他索性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对着她的同时,枪口也对准了她。
“你很清楚不应该给我出枪的机会,有两次机会,可是你都放弃了。”他轻缓的说着,一派悠然。
“严格来说只有这一次!”她淡然的说着,这是实话,阳台上那一次,她失神了,虽然发现了他,但要出手也会搭上沐昊然的命,“不过你为何会放弃可以杀他的机会?因为良心不忍还是觉得不想乱杀无辜?也对,下令杀沈世昌的人已经死了,而出手的人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我没有不忍,而沐昊然也不无辜,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死也会是他必然的结果,我没有放弃机会,只是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也没说谎,要刺伤沐昊然有机会,但要一枪致命是真的没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本来可以一枪毙命为沐云天报仇,为何放弃?不会是因为单宇枫吧?”
她淡淡一笑,诚然点头,“好像是!”
他笑意盎然,“你该不会为了他放我走吧?”
“好像不会!”她依旧诚然。
他忽起兴趣,“哦?”
“我欠了他很多,不能再杀他的朋友!”她似乎在解释,可话语一转,语气变得冷冽,“但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