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润的欣喜层层叠叠蔓延,他的心也落到了实处,总算,没有救错。
“玉——儿?”
“小姐……”
“哼!”
双脚踩地,等到那一阵头晕目眩被喜悦代替,蜀玉的眼睫弯弯,俏然笑道:“谢谢两位大侠相救。”说罢,揖身福了一福。
白棋居士首先反应过来,赶紧松开那柔软手臂,手足无措的作揖:“小姐多礼了,这实在是……”噎,其实对方是他与唐烆比武的牺牲者,刚才也是被他们两人从空中抛下,如今两人却堂而皇之地接受对方的道谢,实在是有失君子所为。
不由得尴尬的望向唐烆,对方那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妥。
身后秦连影插到三人中间,拖过蜀玉,关切问:“你没事吧?”
蜀玉淡漠的睥睨着男子那宽厚的手掌,胸口不自觉的浮出一丝呕吐的欲望,这个男人还准备再纠缠不清么?顺口气,先等自己那激烈的心跳缓和下来,眼角偷瞄处,计上心来。她一边缓慢地将手臂从对方身边抽出,一边淡笑道:“这位公子请自重,小女子已有良人。”
“良人?”秦连影疑惑地凝视她,回答的是她那轻笑回转。秦连影不可置信地指着她身后两个男子:“他,他们……”
蜀玉轻巧地往唐烆身边站立,抬头仰望对方:“唐公子,刚才你在上空,你可是与这白棋居士争夺过我?”
不是争夺她,而是拿她当作皮球,当作筹码来要挟对方。只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是傻瓜也不会给自己抹黑,唐烆眼睛一眯,不语作答。
蜀玉轻笑,歪着头眨着眼睛道:“唐公子不喜言语,不答就是赞同我的话了。”
这又转到白棋居士身边,还未开口,对方就已经惊吓地倒退一步,眼神在蜀玉与秦连影身上飘来飘去。这女子与对面惊诧的男子的架势,不正好印证了江湖儿女中的“欢喜冤家”么?白棋居士脑中警铃大作。好个俏女子,只是这么一刹那,就想着利用他与唐烆来替她消灾解难,这番灵巧狡诈的心思,太恐怖了!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蜀玉只当不见,捂唇靠近他的肩部,淡淡地问:“那,这位公子刚才是否与小女有过肌肤之亲呢?”
“毫……”无此事,几个字在喉咙里面滚了几个圈,后话又说不出来。
肌肤之亲就算有,也不能说啊!否则坏了对方的名声,也让他自己莫名其妙钻入了‘成家’的牢笼,可不是好玩的。而且,白棋居士的名头,也是容不得被人这般算计利用。刚想摇头,就听到女子掩饰不住的失望,继续道:“原来敢做不敢当才是白棋居士的本性,唉,小女子受教了!”
师父教导过:女子不好得罪!有小人之心的女子更加不能得罪!
相比成家,这‘白棋居士’的名号更加不能沾染污点。一想起,“白棋居士”的名望受损,被人用来攻击仇敌,被无关之人乱嚼舌根的讽刺,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已经可以预想到自己被五马分尸、头身分离、受尽百般折磨、永世不得超生的惨烈景象。那心肝就烙红的铁板插入再插入,翻搅剁碎,他的肠胃都忍不住会纠结。
脸上走马灯般的变化再三,千思万虑下,眼角就忍不住瞪着那罪魁祸首。眼中映入女子沉静而淡然的眸子,这样的女子,千方挑拨他与唐烆,应当不是普通仆妇,再望见她身后男子焦急神色,灵光一闪。
索性也如唐烆一般,不言不语。
蜀玉腹内笑得打结,婉转地道:“白棋居士乃正人君子,原来也是腼腆之人。小女子鸣感于心。”既然对方也不说话,自然也就是不反对蜀玉方才所说咯。
秦连影已经变了脸色,顿时惊叫:“玉儿,千万不可如此践踏自己,你有气对我发就是了,何必如此……而且,他们两个男子,而玉儿你只一名女子,这……”
“秦公子,”蜀玉打断他,立在两个男子身前:“此乃小女子家事,秦公子凭何来置琢?”眼神一瞟,又笑道:“在关心外人之事前,还请秦公子注意下自家后院,担心起火哟!”
秦连影一愣,这般的蜀玉,他怎么从未见过。
如此俏皮的言语,轻松的姿态,洋溢的笑容,与他十来年见过的那个沉郁而低柔的女子如此的不同,似乎在一瞬间,一块蒙尘的玉石被清泉冲刷,绽放出它本该有的璀璨光华。
男子的手下意识的往前须抓,似想要握住什么。
“秦大哥!”一声娇叱,如同穿透梦境的长剑,划破了所有的迷惑人心的屏障,男子下意识的回首望去,对面跑了一个艳丽女子,正是黄珊儿。
只是此番情景,此间人物,对方那年轻而健康的容颜隔着一层灰色,显得如此的平凡。站在蜀玉对面,俨然成了最不鲜嫩的绿叶。
秦连影疑惑皱眉,不耐烦地问:“你突然跑来这里作甚?”
黄珊儿蔑视地瞥向蜀玉:“你这个妖精,隔了一条街都要勾引男人么?”
蜀玉缓缓呼出一口气,对身后的唐烆道:“唐公子,有人侮辱你的人呢?这是不是代表对方也在轻视你?”
“哼!”唐烆何许人,是与这‘白棋居士’斗智斗勇多少年的武林人士,自然也明白了蜀玉此刻的用心。如果不是‘白棋居士’在,他根本不屑与在此磨叽,也更加懒得搭理众多人。
白棋居士一边拉扯唐烆,笑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黄珊儿挂在秦连影身边:“我是玉剑公子秦连影的内人。”
“哦——!”白棋居士点头,这一声缓缓悠长,明明该是久仰的语调偏生听来觉得是轻视。他的面上更是淡淡的。就好像,他并不知道玉剑公子是谁,也不在乎玉剑公子的内人是谁一般。
黄珊儿还准备再说,另外一边佘娇娇已经焦急走了过来,一脸伧然欲哭,扑到了蜀玉身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心里暖暖地,想要安慰又无从说起。蜀玉只是拍拍对方的双臂,笑道:“以为什么?小女子可是福大命大呢,走到哪里都有人救助。”说罢,还特意望向那尴尬不已的白棋居士。
垄忘随后而至,冲白棋居士与唐烆作揖道:“两位,如若不嫌弃,何不与在下寻一处叙叙!”说罢,身后已经围上了一圈劲装的男子,一看那架势,这惹是生非掀了别人茶馆的两个‘恶人’,想不给对方赏脸也不行了。
白棋居士苦笑一声,同时拱手:“这是自然,请!”一边还拉扯上唐烆。罪人可不止他一个,好歹也要带上这个垫背的,要被宰银子,这唐烆可是真正的‘肥羊’。
因为茶楼大厅已经不复原貌,龚忘自然是另外辟了一个小阁楼,就在茶楼之后的庭院中。
从阁楼高处望去,可以看到庭院中忙碌的仆人,还有围绕在暗处的劲装男子。当然,这些在蜀玉和佘娇娇看来,就只能望到那精雅的小池塘,雕花的小拱桥,高耸的一片竹林,一切都是那么雅致小巧,让人喜爱。
两个女子自然都另外去了内阁换衣衫,三个男子聚在窗边檀木左边,相对无语。
本来秦连影还想来‘凑个热闹’,却被黄珊儿极力拖走,可惜了这一场难得的‘三足鼎立’的好戏。
一边梳着团髻的小丫头,乖巧地送上茶点,束手站在阁楼唯一的出口处,静等差遣。
白棋居士到处张望一番,感慨:“好地方。”
垄忘一晒:“过奖!”
唐烆瞥了一眼门口的小侍女:“哼,人也多。”
垄忘不以为意:“家大业大,人多才热闹。”
这话说得,只能让另外两名男子郁闷。第一回合,明显是垄忘胜了。
不多时,又走上来一管事摸样的中年男子,作礼后恭敬地捧上一蓝皮本子:“这是茶楼的折损细则,请少爷过目。”
白棋居士咳嗽一声,转过头去,心里哀叹,他好不容易在这里赚的银子啊,不知道全部赔上够不够?
唐烆手一指对手:“是他弄坏的!”好家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白棋居士也不示弱,回道:“如若不是你来此挑衅,也不会生出这多是非,该是你来负责才对。”
“哼!”不与这个男人耍嘴皮子,从小唐烆就说不过他,索性再次闭嘴。
龚忘将那蓝皮本子置于桌面,首先端起茶杯示意:“白棋居士闻名江湖数十年,在下不才,敢问阁下真名号。”
原来这‘白棋居士’成名已经三十多年,而对面这个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自然是挂着‘白棋居士’的名头出来闯荡。本来他要赚取银子,套个假名号容易吸引慕名之人来对局。垄忘也不是计较之人,对方为茶楼赚取了不少客源,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如今不同了,对方给他招惹了是非,自然必须亮出真实名号才行,否则依照垄家的名望,可不是能够被人随意糊弄。
‘白棋居士’苦笑一声,也端起茶杯,微敬茶算作道歉:“小生本姓祁,单名一个妄字。多有隐瞒,望海涵!”
龚忘抿唇:“那白棋居士是祁公子何人?”
“正是家师。”
对方眉目方正,神色自若,仪态潇洒,看样子应当没有说谎。龚忘这才淡淡地点头,喝茶:“久仰,多有得罪,勿怪。”
“好说好说。”
两个男子,一个刚直侠风,一个儒雅温润,说起场面话来都是一套一套,唐烆最不耐烦此等事情,权作不见。
话题一旦开始,自然就顺畅了很多。龚忘是久经商场之人,而祁妄更是游走江湖多年,两人一问一答,从相互试探到说起金梁城的风土人情,再到最近的江湖轶事,甚是条条道道,没多久就已经称兄道弟,如此,不得不感慨世人的豁达。
只见那龚忘随意拍了拍那蓝皮帐薄,笑道:“人常言:亲兄弟明算账!祁兄,你我兄弟也当遵从祖辈叮嘱才是。”
祁妄一口气差点从肺腑冒出鼻腔,摇晃着脑袋,苦笑:“垄兄说得对。那就请垄兄算算损失,我等绝不是那种无赖之人。”
龚忘点头,一条一条地念道:“竹根雕四君子茶具二十套,一共六百三十两;紫檀镶银桌子二十张,配每桌六椅子,一共一千八十八两;园林仕女图描金屏风六个,一共三千六百一十五两……”
越到后面,祁妄那冷汗就一层层的流了下来,他在此茶楼呆了差不多一个月,还不够买二十张紫檀镶银桌子的银钱。偷偷望望唐烆,对方听了这么久,居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为什么同样是拜师,他的师傅就是穷光蛋,而唐烆的师傅就是缠金百万呢?
人生,一比之下,真够憋屈的!
这边正在想着,就耳尖的听到楼下漂亮一串女子的笑声,轻松肆意,让人心情一松,那纠结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
再一看唐烆,对方那冷峻的面容似乎也融化了一些,多了一点人色。
隔了一个楼层之下,佘娇娇一边拉着蜀玉相对而坐,两人几乎同时大大的呼出一口气,在望到对方欣慰的神色后又不觉地堆笑起来。
银铃般的声音在楼中环绕,暖意的阳光在窗边铜镜上折弯,嘻嘻洒洒落在地面上,一点灰尘也看不见。
佘娇娇按着她的纤手,道:“你真要嫁给他们两个?”
蜀玉笑着摇头:“一女能够侍二夫么?”
对方想了想:“休了就可以再嫁,那就二夫了。”蜀玉捶打她一下:“我不嫁,何来被休。”
“那你刚才又说他们两人已经同意娶你?”
蜀玉俏皮的眨着眼睛:“有么?我只是说我是他们的人,可没有说是他们的内人。”在空中的谈话根本无人听着,佘娇娇听到的自然是秦连影听到的那一段对话:“我可以是他们的朋友,可以是他们的表妹,也可以是新认识的人,这些都是他们的人,不同于陌生人的人,仅仅如此而已。”
“你,好狡猾!”佘娇娇惊诧。
蜀玉闷笑,差点弯了腰:“何来狡猾,这是聪慧。我可不是那般逮着美男,就吵闹着要嫁与对方的无脑女子。我蜀玉不嫁,也可以活得很好。”
这样的蜀玉,太让人放心,也太让人心酸。
只是,佘娇娇知道她要做一个决定是何等的不容易,只能如小时那般摇晃着她的手臂:“只要你不再惦记那秦连影就好。”
“他?已经是外人了,何必惦记。”否则她也就不会想到要用其他男子来对抗那个花蝴蝶。
蝴蝶的生命太短暂,爱情更是只有一季,她抓不住也是当然。
第十章
当两个女子再到楼上之时,龚忘已经算完了总账,满足的拍拍帐薄满意地喝茶;唐烆眉间有一丝不愉;反观祁妄却是一脸哭笑不得。
见到女子过来,祁妄首先笑道:“蜀小姐,如今我等与茶楼的账本已经结算,你我也该随缘而散,各奔东西了。”这般,算是要撇清关系,丢下天降的桃花逃之夭夭。
蜀玉了然地点头,道:“今日劳烦了两位公子搭救,小女感激不尽。缘来缘去自是不得强求,两位各自保重。”
居然断得如此干脆,又与开始的纠缠不清显得格格不入,倒一时让祁妄呆愣半响,心思百转千回,落到最后只得苦笑。
唐烆站起:“比试挪后,到时我去找你。”祁妄点头,再一看时,那唐烆一闪身,人就不见了。
“好轻功。”垄忘对着那空无的虚景赞叹。
佘娇娇瞅了过去:“不是对方轻功好,而是你太差了。”
祁妄顿时耳背一般,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显然,在这茶楼‘打工’期间,他早已领教了这两人的斗嘴功力。
少顷,正式与众人告辞,越过众人,往楼下行去。
但凡过处,隐隐约约的只嗅到一缕淡薄的暗香,缠绕鼻翼怀中,似有似无,再一回头,蜀玉已经坐在祁妄原本的位上,佘娇娇无不担心的问道:“今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你回去后如何与蜀伯父交代?”
“交代?”蜀玉素手执起茶壶,换过茶杯,呈圆技盘旋斟茶,容色寡淡朦胧一片:“要么被父亲责打一番,半月不下床;要么是被随意选一陌生男子嫁娶,终身被人戳指脊梁,再被夫家嫌弃,面和心不合地过完一辈子;要么是抵死不嫁,自生自灭,孤独终老。”
祁妄眉目一动,身形不由得慢了几分。
这富家小姐,身子骨弱,家训一番命就去了半条,以后定当也是病痛缠身;女子未嫁,流言四起,在这等夫权朝代,如若被休或许还可以轻松一些,若是夫家面上过不去,人前欢笑背后虐待,女子的一生也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