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爹,我爹却死了,成了那个模样。啥,你问我咋进来的。我偷东西呗,一不留神儿把人家的肝给捅了。那不是故意的,我割他钱包,他逮住我非要送公安局,没法子啊。不能赖我。割钱包,干;割喉咙,不干。我精着哩。什么?找份工作?我要是挣的比我偷的多,还愿意当小偷啊?我的胳膊也想干活,我的脑袋却不答应,我娘从未教过我什么叫工作。你知道我娘教过我什么吗?她什么都没教。干坏事还是我自学的,我干完坏事还想干更坏的事。当小偷最没出息,老挨揍,我要出去得琢磨着抢点银行啥的。”
场面越来越混乱了。
押解队长向其他警察命令道:“去,让婊子养的安静点。”
于是每辆车上都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棍棒声,橡胶警棍砰砰地响,闹得最欢的犯人也都屈服了押解队长又说:“路是修不好了,最后一辆车上的犯人下来,到前面推车去。”
二十多个犯人排成队,小油锤走在最后面,在一个街角,他本该跟着队伍向左转,可是他却向右一转,像个屁似的消失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旁边那个押解队长竟然也没看见。
是那队长故意放走的吗?
不是!
队长后来在报告中回忆说,我当时就打了个喷嚏,他就不见了。
有些事情是不该详细描写的,越狱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让我们闭上眼睛,去看看黑暗中的越狱。
邬庚庆用风筝越狱,姚元松用头发打开手铐越狱,麻英用牙刷挖洞越狱,魏振海利用粪坑越狱,康升平纵火越狱,宋海洼劫持人质越狱。
北京第一监狱有处墙角,曾有个犯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全凭自己手和脚的力量,同时用肩、膝、背、臀,以及壁虎般的意志,从那里逃了出去。此后,第一监狱的犯人多了项爱好,放风的时候全都仰着头啧啧称奇。为了纪念那墙角,犯人们给它起名叫“日天”。“日天”在黑话里的意思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东三省监狱的围墙高五米,曾有个犯人玩了个撑竿跳,跳过围墙逃跑了。
大西北监狱有个犯人杀死一名警察,然后换上警察的衣服,大模大样地从门里走了出去。
最经典的一次越狱发生在沧州。越狱者有五个人,周兴兴、山牙、铁嘴、丘八、屠老野。这是越狱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难度最大的一次。活人逃出去已经很不容易,山牙奄奄一息,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周兴兴他们究竟怎样把山牙“运”出去的呢?
我们先来研究研究沧州监狱的结构。
和其他监狱一样,沧州监狱也有三重岗哨。从门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囚房已经讲过,石砌的,中午稍微有一线阳光照进来,其余时间都是黑暗。曾有个贪污入狱的家伙这样嘟囔:“夏天闷热,冬天很冷,没有空调,没有暖气。”
囚房里的木板床有两种作用:睡觉和取火。
取火干什么?
抽烟!
犯人都有咀嚼烟草的习惯,他们弄不到火机或者火柴,最原始的钻木取火在监狱里得到广泛应用。犯人把洗衣粉撒在木板上,用棉絮使劲搓,很快冒出青烟,一吹就着了。
木板床也为越狱者提供重要的工具。
油锤在那里找到了一根钉子。
周兴兴在那里想好了一个计划。
囚房外的走廊上新安了监控系统。院中间的探照灯塔被1998年的那场洪水泡得裂了一条缝,1999年终于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大烟囱。烟囱下面是厨房,厨房里锅大得像池子,靠墙放着几把铁锨就是炒菜的铲子。锅大并不意味着没有饥饿。鲁西南及河北地区至今仍把进监狱称为“吃八大两”。
有的犯人抱怨:“八大两连我肚里的蛔虫都喂不饱。”
油锤利用了下水道,周兴兴是否利用了那烟囱呢?
大厨房旁边有个小厨房,常有狱警端着鱼出来,沧州监狱保持着让死刑犯枪毙前吃鱼的好传统。
沧州监狱有自己的刑场,刑场就是几根柱子,以往枪毙犯人多在河滩、山脚、野地、树林。
刑场附近的囚房里关押着的是重刑犯和死刑犯。他们隔着铁栅看见同类被打死,他们的眼神更富有悲伤色彩。
男人的第七根肋骨是女人,第八根是幻想。
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就住在幻想里,住在海市蜃楼里。慢慢苍老,直到死亡,蛆虫饿着,张着嘴,等着他们的尸体。
手淫和同性恋在他们的囚房里是公开的,男犯强奸男犯的事时有发生。有个强奸犯刚进监狱就“病”倒了,同号的犯人向狱警报告说:我们“揍”了他一顿。
在监狱外面,他强奸了别人;在监狱里面,别人强奸了他。
死刑犯囚房的旁边有两间黑屋子。一间是禁闭室,常有呻吟声传出来,在那黑屋子里面挨揍是正常的,不挨揍才是不正常的。另一间是医疗室,山牙就躺在里面,丘八负责给他喂水喂饭,端屎端尿。让犯人管理犯人是监狱的文明之处。
山牙和丘八在医疗室,周兴兴、铁嘴、屠老野关押在43号囚房。在越狱之前,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取得联系的呢?
2000年7月29日,星期六,阴。
中午,丘八排队打饭的时候,真倒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中了他的头,然而他又高兴起来,那是一个馒头。他并没有吃,掰开之后,里面有张叠得很小的5毛钞票。
这钞票上写着一行字。
晚上11点,43号囚房里蹲着三个黑影,有只小黑老鼠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铁嘴:“从哪里走?”
周兴兴:“那烟囱看见了吗?”
铁嘴:“看见了,像个鸡巴!”
周兴兴:“爬上去。”
铁嘴:“忒粗,爬不上去。”
屠老野:“又不是一棵树。”
周兴兴:“说得对,老野,那不是树,那是一个被窝。”
屠老野:“被窝?”
铁嘴:“娘的,你说明白点。”
周兴兴:“我已经把这监狱筛了一遍,钻烟囱出去是唯一的路。”
铁嘴:“爬到烟囱顶上怎么办,下面可是电网。”
周兴兴:“爬上去,再爬下来,踩在电网上,走到围墙那儿。”
屠老野:“我日,那不电死啦。”
铁嘴:“奶奶个熊,你这熊孩子。”
周兴兴:“用木板做几双特制的鞋。”
屠老野:“电网下面有站岗的。”
铁嘴:“警察会发现咱,子弹会像苍蝇一样跟着咱。”
周兴兴:“所以要小心加小心。”
屠老野:“围墙高,跳下去还不摔成稀屎?”
周兴兴:“所以要有根绳子。”
屠老野:“没有绳子。”
周兴兴:“撕床单,撕衣服,搓绳子。”
屠老野:“光屁股啊,嘿嘿。”
铁嘴:“干吧,老天爷都在帮咱,又打雷又刮风,多好的开小差的夜晚。”
周兴兴:“千万不能下雨。”
铁嘴:“对了,山爷怎么办?”
铁嘴:“他不能爬烟囱,也不能跳墙。”
周兴兴:“我有办法,非得带他走吗?”
铁嘴:“是的,这是条件。”
周兴兴:“啥?”
铁嘴:“把他带出去,会有很多的钱、伙计。”
周兴兴:“钱归钱,伙计归伙计。”
屠老野:“你一个人干不成。”
屠老野:“你得让我俩帮你。”
周兴兴:“好吧,他要是来不及呢?”
铁嘴:“那是他的事。”
周兴兴:“那个丘八能行吗?他不懂干这活的窍门。”
铁嘴:“你说他什么没干过吧,盗窃、抢劫、强奸、杀人、贩毒、诈骗、绑架。”
屠老野:“现在又多了一项罪名,越狱。”
屠老野:“还有一件事,这扇门怎么打开。”
周兴兴:“铁嘴可是开锁的行家。”
铁嘴:“我只需要一根钉子。”
周兴兴:“我们需要三种东西,钉子、绳子、木板。”
屠老野:“木板做什么用?”
周兴兴:“现在,一个人拆床,一个人搓绳子,一个人找钉子。”
铁嘴:“得用多长时间?”
周兴兴:“三个小时多一点或者少一点。”
周兴兴:“现在在笼子里,三小时后在笼子外。”
屠老野:“哟嗬,有只老鼠。”
屠老野:“好家伙,扎了我一下,这有钉子。”
铁嘴:“走廊上的巡警怎么办?”
周兴兴:“容易得很,扔块石头引开他。”
周兴兴:“绳子搓好了。”
周兴兴:“木板够了吗,得用八块。”
铁嘴:“够了。”
周兴兴:“钉子找到了?”
屠老野:“找到了。”
周兴兴:“一、二、三,干吧!”
走廊里静极了。周兴兴拖着绳子,好像牵着一条随时都可能叫唤的狗。他每走一步,就觉得大地颤抖一下。铁嘴、屠老野在后面跟着,藏在周兴兴的影子里,就这样他们溜出了走廊。
他们在小厨房处遇见了丘八和山牙。山牙躺在墙角像只死狗,丘八拍着屁股低声吼道:“怎么才来?”
周兴兴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丘八问:“你是谁?”
周兴兴说:“我就是扔给你馒头的那个人。”
铁嘴说:“他叫周兴兴,刚进来,想带我们出去。”
丘八问:“干啥子进来的?”
周兴兴说:“什么都没干,我是无辜的。”
屠老野说:“和我们一样,嘿嘿。”
有个站岗的狱警似乎听到说话声便向这边走过来,人们始终没有查明当时这五个人躲在了哪里。
想象力丰富的人可以“看到”烟囱里有几个“太”字在上升,几个有罪的灵魂想自由。那根绳子把山牙拉了上去,然后他们在鞋底绑上木板,抬着山牙从电网上走过。闪电大概一直在帮助他们,但是并没有下雨,他们克服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终于到了围墙边。
围墙外边,就是自由。
凌晨3点,沧州监狱附近的一户人家遭到了抢劫,三个光屁股的男人抢走了几身衣服,还有半包香烟。第二天,女主人对男主人说:“昨晚,不会是场噩梦吧?”
男主人说:“不是梦,咱的衣服没了。”
前传:罪全书 【第二卷 惊天大盗】
前传:罪全书 第五章 妓女金珠
沧州垃圾场附近有一座桥,桥下的河水深得可以淹死一个有钱的人。曾有个大款从这里失足而坠,很多人立刻来救,然而只捞到了一顶帽子。
这条河流向大海,一个有钱的人算得了什么呢?
2000年7月31日,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从桥上跳了下去。
女人叫金珠,是个妓女。
河堤上有一排杂乱的房子,房子是用三合板、石棉瓦搭建而成的,用上流社会的说法这里叫作贫民窑,其中最破最烂的一间就是金珠的家。
春天,小草在她桌下生长;夏天,雨水从她床下流过;秋天,落叶多么美丽;冬天,冬天就不要写了,它给一些人只带来了寒冷。
有两个穷人这样谈论冬天:
“去年冬天,真冷,我的手冻了,脚冻了,耳朵也冻了。”
“是啊,我的手也冻了,脚也冻了,耳朵却没冻。”
“你有帽子?”
“我没有耳朵!”
在墙角蹲着哆嗦的不是你,所以你无法体会那种寒冷。
住在河岸上那些破房子里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盆盆罐罐,他们的职业是捡垃圾。河西是垃圾场,河东是废品回收站。
他们从河西捡些东西卖到河东,就这样简单地维持生命。
他们比城市的野狗起得还早,黎明时就走街串巷,蓬头垢面,手里拿着铁钩子,腋下夹着有补丁的空袋子,看见垃圾箱就上去乱翻一气。
捡垃圾也需要经验。一个老头对一个新手说:“伢子,我告诉你,工商局、国税局、计生委、公安局、招生办、医院、城市信用社、县委宾馆、交通局,这些地方的垃圾箱最肥!”
金沙江里有块石头叫作“那公”,有个船夫在上面捡到了一个贝壳,贝壳里有颗大珍珠。沧州烟草公司家属院西南角有个垃圾箱,曾有个幸运的家伙捡到了一条香烟,拆开之后,里面装的是一叠一叠的百元钞票。
捡垃圾的有时也收破烂,我们常常听到胡同里有人这样吆喝:
“收酒瓶子的又来啦!”
“谁卖破铜烂铁!”
“谁卖废书废报纸!”
“收酒瓶子的又来啦!”
“谁卖纸箱子!”
“谁卖易拉罐!”
“收酒瓶子的又来啦!”
他们很穷吗?
不,垃圾箱就是他们的财富!
他们曾有幸捡到你我舍弃的东西。
他们是人吗?
也许是。
看看那些男女老少拿着铁钩子在垃圾山上爬,只能说他们是爬行动物。
他们的家在哪儿?
在河堤上。
各式各样的苦难彼此为邻。被家族抛弃的寡妇,失去了土地的庄稼汉,生了六个女儿的一家子,没有儿女的孤苦老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沦为赤贫的赌徒,有手却没有工作的哑巴,改邪归正的江湖骗子……他们聚集在一起,组成一个临时的村落,除了捡垃圾再也找不到别的活儿干。
犯罪分子也常隐藏在这一类的巢穴里。上面提到的那个没有耳朵的人,他就是曾杀死一家四口潜逃多年的大盗朱铜嘉。
朱铜嘉被捕后交代出一个人:车老板。车老板在桥下开着一家旅店,那旅店又是饭店,同时也为过往的拉废品的司机提供汽油。
警方怀疑车老板和几起案子有关,但一直找不到证据。捡垃圾的常常私下议论:
“车老板认识黑道上的人。”
“车老板的老婆失踪了。”
“车老板那里有妓女。”
某年某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