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投入时,他的唇却离开了,移到她的耳后。
“他是故意设圈套的。”
“嗯?”
她如同从云中坠落,猛然惊醒,并睁开眼睛,茫然地瞪着她。
童自辉扶她起身,但依然贴在她耳边,小声却又吐字清晰地说:“前面的人刚刚是故意亲热,给你设圈套。他做好了准备,你一扔,他就好转过头来抓到用爆米花扔他的人。”
江紫末若多几个心眼儿,便应该想到两人刚亲密过,眼前重要的是童自辉刚吻过她,他应当表现得柔情蜜意才对。否则,作为女人是有理由生气的。
然而她太单纯,刚被人占了便宜,这时却又兴致勃勃跟他谈起毫不相干的人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电影到了结尾,影厅里的灯亮了,他们站起身来往外走。前面那个男人还犹不甘心地望后看,依然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人,只好揽着身边的女人沮丧地出了影厅。
坐进车里,童自辉才回答她那个问题,“前两次他们都是身体先慢慢靠近,然后才有亲热的动作。最后一次却是直接抱到一起,明显是做给人看的。”
“观察得真细致!”江紫末由衷佩服道。随后,她意识到了什么,对他眯起眼睛,“你哪是在看电影?”
“彼此彼此!”童自辉“啪”地给她扣上安全带。
江紫末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想到刚才的吻,唇边仿佛还火烫火烫的。她这才开始心乱如麻。
chapter 16
童自辉只管专心开车,他原本就话少。江紫末错过了那个最佳问话的时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去提起那个话题。若就此放下不提,又不是她的性格。
纠结了许久,她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地说:“前面那两个人真是的,在公共场合卿卿我我,都不怕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哈。”
童自辉淡定地回道:“那是人家的自由。”
一句话就让江紫末好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偃息旗鼓。她决定不追究了,也不要他给个承诺说明什么的,自己干脆也装傻,看谁熬得过谁。
但江紫末是江紫末,童自辉能耐心地容忍她七年之久,把她祖辈的耐心都借过来,也未必熬得过他。
到家后,江紫末已经有点委屈了。
累了一天,童自辉换了鞋就进浴室去。江紫末望着他的背影又心痒难耐了,才离开她的视线一秒钟,她就有点恋恋不舍了。
趁这个时间,她也赶紧洗了澡,乳液都没搽,便披上睡袍,匆匆离开卧室。
刚走出来,童自辉抱臂倚在墙边,湿发泛着乌亮的光泽,素色的暗纹睡袍熨得一个折绉也没有,飘逸地向下垂洒开,前襟半敞开,露出色泽略深的肤色,慵懒闲散又毫不经意地站着,俊朗的脸上带着疲倦,却全然没有等得急躁的神气。
江紫末莫名地脸红了,这样的男人,让她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你还没睡?”她不好意思地问。
“跟你说声‘晚安’就睡了,”童自辉说完便站直了,走近她,俯下身吻了她的侧脸,又将唇滑到她的耳侧,“在家里我想总没有人议论了吧?”
江紫末还没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已被紧搂过去,轻旋了半个圈,重重地被抵到墙上。温润的唇落到她的睫毛,“我最喜欢你的睫毛,比任何人的都漂亮,”他低沉又有些蛊惑地说。
仿佛是真的迷惑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她睁大的眼睛温顺地阖上,手掌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微仰起脸来以迎合他。
他弯下身,唇一路滑过她微翘的鼻尖,饱满的唇和削尖的下颏,然后把头埋在她细腻光滑的脖颈轻轻噬咬。潮湿的发梢掠过她的鼻尖,洗发水残留的清洌香气钻入鼻孔,她心旌神漾,双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只能紧紧地依附着他,十指用力交缠,完全沦陷在如月光一般幻美的温柔之中。
他又再一次地离开她,吻了她的额头作为结束。
“早点睡。”
她又一次从梦中被叫醒,茫然不解地看着他,眼睛深处仿佛还有一抹淡淡的怨气。
童自辉抚摸着她的脸颊,用他那温和的眼神凝注于她,并耐心的劝解:“你别不高兴。今天你的身体不好,本来不该这么晚睡,现在已经——”
“晚安!”紫末打断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当着他的面任性地关上门。
童自辉只好回到自己的卧室。
虽然累极了,仍不能睡,索性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到了城市里,星星都黯淡下来,稀稀疏疏几颗惨淡地挂在夜空。月亮反倒是高高悬起,照耀出莹彩夺目的光华。童自辉见这月光就觉得感伤无奈,江紫末依然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在山林里他就一直疑心着她是不是真的受了凉,因为那并不像是身体不适的反应。
如果不是身体上不舒服,就一定是心理上的原因了。
也许她又想起什么事了吧?
然而她不说,他只能猜测,不晓得因为记起准扬了?
他端着下巴在窗前来回踱步,仔细回忆今晚的每一个细节,似乎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把他们对话也回想了一遍,从容悠闲的步子猝然停住。
没有意外的话,便是那句他没怎么在意的话,是她提起她父亲的时候说的,“……他的一生那么短,我听到他的死讯时还想,怎么会那么快?很多想做的事都来不及做了。”
当初准扬死了之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会那么快,那么多事都还没做该怎么办?”
想到此,童自辉焦急地抚额,如果不是考虑到她也许已经睡了,真想马上冲过去,跟她问清楚。
而江紫末并没有睡,她其实很感激童自辉今晚给她留了空间独自想一些事情。原本在山林里,他们只是轻松适意地聊着天,但偏偏有那么几个回忆片断似梦非梦地闪现,她甚至都身不由己,被牵引着去追溯那引起回忆。
仿佛是在那个空荡的260室房子里,有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地注视着她,打扫、做饭时,她都感到后背如有芒刺。
渐渐的,那双眼睛离她近了,高大的身形总是追随着她。她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他总是用狂傲不羁的语气跟她说:“江紫末,当我的女人。”
她不理他,还时常躲开他。有时候,她也用目光与他对视,她希望从他脸上可以看到一丝温柔专情,遗憾的是张俊颜冷漠如昔,她很失望地拒绝。
后来他更是寸步不离。晚上她回家,他要送,她偏不坐他的车。他便与她一起坐公交,有空位就坐在她的后排,没空位就站在她身后,车上的女孩子都在偷看他,捂嘴羞涩地笑,而他总是冷酷地瞪人家一眼,让人无地自容。
早上她从家里出来,远远地看见他站在门口,旁边是他那辆招摇的银色跑车,邻居们都涌出来围观,她气得装作不认识他,眼睛望着前方与他擦肩而过。
他索性扔了车,跟在她后面上了公交车,辗转回到260号。
他那辆银色跑车就这样被他扔在了小区门口,晚上她听到什么响动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到阳台上看看,见那辆昂贵的车仍然停在那里,她才又放心地回去睡。
一个星期后,她终于不堪忍受,请求自辉帮忙开回去。
他只对她说一句话:“当我的女人。”仿佛多说一句,就是在自贬身价。她恨透了他那种狂傲与不可一世,便常奚落他:“你是复读机吗?”
她觉得这份工再做不下去了,向自辉请辞,当天就得到了允许,并把薪水结算给她。
几天没去260号,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的枫叶开始红了,风刮过一阵,一片红叶从枝头挣脱,在空中飞舞飘荡。她想念和蔼的刘大爷,想念温柔的自辉,最想念却是那张冷冰冰的面孔。他是她所见过的最执着的一个人,当她正在想念,楼下有人很大声地喊“江紫末”。
是他的声音。
这又是她恨他的地方,他从不像自辉那样,“紫末紫末”叫得那么亲切顺耳。
“江紫末!江紫末!江紫末!……”平板,全无感情可言。
她翻个身,脸对着墙。外面已有嘲杂的议论声,老妈飞闪进她的房间里,照着她的屁股一巴掌拍下去,“你请来的神,你给我送走!”
她只好起床去楼下。
他终于见到她,冷漠的眸子里有破冰而出的欣喜与温暖。
“江紫末!”
她气馁了。
“干什么?”
“为什么几天没见到你?”他生气地发问。
“我不干了,”她说。
他沉默地盯着她,抿起他那高贵的薄唇,目光冰冷地盯住她。
她被盯得发毛,不耐烦地说:“以后不见,你走吧。”
她狠下心转身,被他擒住手腕。不顾她的挣扎,连拖带拉地拽进他的车里。安全带扣得死死的,他不要命地把油门狂踩到底,邻居们吓得抱头鼠窜。
她也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同时,她也意识到,他的人生已经完了,绝望到这地步,他那条命随时可以抛弃。
她害怕,又怜悯他。
他又把她带回了260号,大手钳制着她的手腕,并不理会自辉惊惶担忧的目光,迳自拖着她到他的房间里,关门落锁。
当他转过身来,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跳到三米外,又大声向被关在外面的自辉求救。
所幸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而是站在远处,又执着地问起那个问题:“江紫末,当我的女人。”
她抗拒地摇头。
“不答应,我们就一直关在这里面。”
江紫末恨恨地盯着他,头摇得更猛烈。
在外面的自辉焦急地捶着门,那些劝说的话,他全置若罔闻。
一个晚上,自辉在外面敲门,不断地用言语安抚她,说一定会救她出来,让她不要害怕。
他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她,她便找了椅子坐下来。门外自辉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他仿佛也累坏了,在门边坐着的。
天快亮时,捶门的声音又响起来,他照样充耳不闻。
一会儿,捶门的声音没有了,传来自辉沙哑又责备的声音:“准扬,为了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就让另一个人的后半生都痛苦么?”
她蓦然抬头,望着那个固执地抵着门的人。他也终于肯移开目光,用手指抚着门缝隙,突然流出眼泪来。
“你懂什么?我爱她!我不能放手!”
一阵巨大的哀伤击中她的胸口,那刻她才明白,他只是孩子般的任性,想要的就一定得要到手。这与他的生命是否快终结无关,他遇上她了,便不能放走她。
她一直想从他嘴里听到的,不就是这句话么?
“开门吧,”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不要让自辉担心。”
她伸手去摸他潮湿的脸,然后也同他一样坐到地上,把脸埋到他的胸口,泪水也潸然而下。
chapter 17
不远处广场上的钟楼指针已指向凌晨两点,江对岸的广告灯熄灭了一大半,江面幽黑沉静,岸边的高档住宅区里只有少数几扇窗户还亮着灯。而在同一栋房子里,南北两扇窗户的窗帘背后影影绰绰地亮着灯火。
江紫末把埋在手掌里的脸抬起来,掌心已被晶莹剔透的泪水濡湿。记忆又离得远且模糊,好像只是别人的故事。然而,千真万确的,她爱过另一个人。
可是——她又捧着自己的额头,这些日子以来,对童自辉的感情已逐渐深厚。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爱着一个人,自己却全不知情;接着,又爱上了另一个人了。
她正胡思乱想,床头柜上的手机“嘀嘀”两声,翻开来看,是条简短的讯息:“明早要去接童童,早点休息!”
江紫末听到对面卧室的关门声,抬起脸来,料想得到是童自辉出来找水喝,从门缝隙看到她房间里还有灯光,所以发了这条短信,暗示她别再多想。于是,便收起那些遐思,熄灯睡下了。
对面房间的灯也随之熄灭,童自辉躺在床上仍无法合眼,江紫末这时还没睡便证实了他的猜测,一定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他记得他们刚宣布恋爱时——其实并没有郑重其事的宣布,那天早上,他们俩从房间里出来,纪准扬占有性地握着她的手,无须言语,他已经全明白了。
心里再怎么感到痛苦,然而看到江紫末坚定、却在面对他有一丝不安的神色时,他不得不立即装出惊喜的脸色,对他们说:“恭喜你们!”
他了解紫末,她的决定不是同情,因为她和自己一样,从未把准扬当成将死之人,他们都以为会出现奇迹,纪准扬会活得跟他们一样久。
但是,那时的他们都太年轻,乐观到能够自欺欺人。
他选择了支持好友与爱的人,然而就在那晚之后,纪准扬第一次病危入院,江紫末痛不欲生,他的好意成了恶意。
有时候,他太自责了,也不得不把这些悲伤的事归咎为宿命,否则即使他没有阻止,江紫末也是可以躲开这场悲伤的。
他整夜都迷迷糊糊的,似寐似醒,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有白光透进来,他不能确定自己究竟睡过没有。仍然起了床,精神不佳,面带憔悴,下眼睑的阴影尤其浓重。披了浴袍去浴室,厨房里有烤面包的香味飘出来,原来江紫末早就起床了,不禁微笑了一下,安心地去洗澡了。
吃早餐时,江紫末脸色如常,看不出有熬夜的迹象。两人默契地不提昨晚的事,只商量着吃完饭就去接童童回来。
“他一定赖着不肯回来。”童自辉说。
“怎么会?”江紫末说,“都分开一天一夜了,我们那么惦记他,他也会想我们吧。”
童自辉只笑了笑,没有分辨。
到江美韵家,童童果然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江美韵又不允许夫妻俩进去拿人,为人父母的只能隔着门哄劝,好容易才把他哄回家。
江紫末这才真正意识到,小孩子虽然由于天生顽皮的心性喜欢外宿,但不至于到童童那样不恋家的程度。任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是自己的原因,童童与父亲亲近,而对她这个母亲则是又敬又畏,当她努力地消除他内心的畏惧后,童童却依然疏远她。
她对童自辉旧话重提,“我到底做了什么?童童跟我始终亲近不起来。”
童自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