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扬?纪淮扬,紫末陡然想起医生曾问过她记不记得这个人。
她正想问刘大爷,他却拿出纸笔来,写了个地址给她,“这是我住的地方,你跟自辉说,有空了还像以前一样,来家里吃饭。”
江紫末只知道点头,稍后才接过那张纸。
“哟!五点了!”刘大爷看了腕上那古老的手表一眼,抬头对紫末笑道,“孙子放学了,我得回家给他做饭。等你们来啊!”
紫末向他挥手,待人走了很远,她才回神一惊,童童也应该快放学了。想着就转身,跑到马路边上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
站在校门口,江紫末犯难了,她并不知道童童就读哪个年纪哪个班。望着鱼贯而出的孩子们,她踌躇了一阵,抓住几个跟童童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挨个问,没有谁认识。
她等了一会儿,迎面一个穿着小白裙、大眼睛的漂亮小女孩儿走过来。她凑上前去,弯下腰和善地问:“小妹妹,你认识童童吗?”
小女孩闻言仰起头,生气地鼓起红彤彤的双颊,“童童是大流氓!”
哗!出师不利,头一个出场的熟人就是仇敌。
江紫末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儿已经跑开了。她又只能盯着那些陌生的小脸努力辨认,并一阵阵地扼腕,刚才怎么没抓住那个小女孩儿问出童童是哪个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她焦急的时候,远处一幕情景让她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暮晖之下,童自辉牵着童童穿过操场走近她。
“你怎么在这里?”童自辉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
眼前的一大一小是她的丈夫和儿子,江紫末心里冒出这么一句话,脸颊立刻红了。
“——哈哈——是啊,这么巧,你也在。”
童自辉见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明白了些,便把童童交给她牵着。
“你们等等,我去取车。”
他一走开,童童便问:“妈妈,你是来接我的吗?”
江紫末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教室接我?”
“我想既然爸爸会去教室接你,我就在外面等好了。”江紫末知道欺骗小孩子是很无耻的行为,但是如果童童知道她不记得他的班级,一定会觉得她是个无耻的母亲。
“那你下次一定要去教室接我,”童童说。
“当然,”江紫末想了想,又问,“可是为什么要一定?”
童童低下头,“因为你没有来接过我,同学都以为小惠姐姐是我妈妈。”
“我从没有接过你放学?”江紫末讶异,“那以前都是爸爸接你放学吗?”
“外婆接过,小惠姐姐也接过,只有妈妈没有。”童童睁大一双受伤的眼睛。
江紫末脸有愧色,呐呐地说:“我以后一定每天都来接你放学,好不好?”
童童高兴地点头。
这时童自辉的车停在路边,江紫末拉着他一起上车。
童童在后座很专注地拼装一辆Gallardo跑车模型,童自辉集中精力开车,没有丝毫要与人攀谈的意思。
江紫末是29岁的面孔,22岁的心理,受不住这样的沉寂,她的脖子扭了几圈儿后,目光停在童童身上。
“童童,你们班有个穿小白裙,卷发,大眼睛的漂亮女生吗?”
童童仍然低头拼着他的模型,嘴里也未忘回答,“有啊,她叫吕然然。”
“她——”江紫末小心地觑了一眼童自辉,似乎他并没有仔细听母子俩的谈话后,才接着说,“她是不是很讨厌你呀?今天我跟她问你来着,她说你是流氓,你对她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我只不过是让她闭上眼睛,然后亲了她一下。”
江紫末睁大眼睛,“童童——”
她本想高谈论阔,跟童童讲一番不能早恋的大道理来着,但碍于童自辉在旁边,担心他冲童童生气发火,只好压低声音说,“你怎么可以随便亲女孩子?”
“我不是随便亲的,”童童终于抬起头来辩解,“亲完后我有跟她说,我会对她负责。”
“你怎么负责?”
“长大后我会娶她。”
江紫末内心一声哀叹。
“然后她就骂你是流氓?”
“不,她说我们年纪还小,不能跟我交往。”
江紫末逮住机会赶紧教育,“你看,你没有经过她同意就亲她是在勉强她,否则她怎么会说你是流氓?”
“我没有勉强她,她不答应我就去找了玲玲,但是玲玲答应了。”
所以人家才说他是流氓。
江紫末机械地扳过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瞅了童自辉一眼,他不知是没听清楚,抑或是装聋作哑,总之只管开他的车。小家伙汇报完毕,自认没他什么事儿了,便低下头继续拼装模型,完全不理会在初秋的天气里差点中暑的母亲。
江紫末也生气了,依这两天的情形猜测,想必她是这个家最没地位的人。她闷声不吭地窝在座椅里,鼓起双颊,随即想到五岁的孩童刚做过同样的表情,马上换成眉头紧皱。
到底是22岁的心理,这气还没赌上多一会儿,她却不争气地睡着的。
chapter 9
睡梦里仿佛来到一个微风吹拂的庭院里,有半个篮球场大,种植着许多植物,却给人一种荒芜之感。
院子南面是一堵斑驳的老墙,似乎没有过人往那里去,墙根下杂草茂盛,墙角长着一株粗壮的老槐树,翠绿的枝叶直触到蓝天白云,树干上缠绕着野藤,开出雪白的碗口大的野花,一朵朵硕大的与青草一同在风中招摇。
临近路径,杂草与野藤都被清理了,栽上了矮冬青,也许主人很少照料这院子,只有这生命力旺盛的冬青还绿盈盈的,周遭那些植物的叶子都枯黄了,一株茶树的花蕾才刚刚冒出,树叶却已凋落得不剩几片。那些娇嫩的花,扶桑,吊金钟、杜鹃虽幸存下来,也已奄奄一息,有些花是彻底枯萎,完全认不出来。北面开出一块空地,搭上了铁架子,架子顶上盖了一半石棉瓦,也许是个临时的工棚,底下已放了些设备,还有一张简单的长桌,桌上放着油漆、焊接器与护目镜。
梦里的时间仿佛走得很慢,许久都没有人来。
江紫末站在院子里,景物静止了,她感到异常地孤独,以致于被叫醒后,她心头还怅然若失。
童自辉推她的那只手还搭在她的肩上,脸上神色莫名。
“到了,下车!”他说。
童童已推开车门蹦到地上,又趴在她的窗口歪着小脑袋观察她。
江紫末很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顺便瞥了眼腕表,梦里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小时,然而在现实中也不过是学校到家的二十来分钟。
“到了吗?”她讪讪地问,打开车门下车。
两父子已走向电梯,童童问父亲:“小惠姐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大概已经做好饭了吧。”父亲说,“你饿了吗?”
“太好了!”童童欢呼,“爸爸走快点,我快饿死了。”
说罢拉着他父亲往前跑。
原本要追上去的江紫末脚步慢下来,望着两父子的背影,她的心像是被谁抓痛了一下,忽然很想闹一场别扭。
“你还不进来?”
听到童自辉的声音,她往前看,父子俩站在电梯里,童自辉按着控制键,童童好奇地看着她。
她不愿意向他们走去,后退亦无路可去。仿佛被谁硬推着往前走,步伐凌乱,双肩下沉,拳头攥得紧紧的。迈进电梯里,她如同是受了一场委屈,心里憋足了气。
电梯门关上,她觉得是受了梦境的影响,心头有股挥之不去的伤感,加以父子俩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存在,于是她将身体紧紧地贴着电梯门,仿佛要挤出去一般,心里感伤得快要掉眼泪了。
这时,她的手触到一点温热,微偏过头往下看,是童童把手塞进了她的掌心里。他微仰着小脸,似乎是鼓足勇气才敢做出这个举动的。
“童童!”她感激地握紧掌心里的小手。
童童朝她露出微笑,母子俩平静而自然地拉着手,并没有再说过什么。
站在后面的童自辉抿紧唇,收回原本推儿子上前的那只手,揣回裤袋里,笔直地站立着。
到家后,餐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厨房里传出水龙头冲洗餐具的声音。江紫末换鞋后迳直走到厨房,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儿正在水槽边刷锅,身材矮小,也很瘦,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那套朴素的白色印花裙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腰间系着围裙的带子,真正的盈盈一握。从她垂落的发丝间,精巧的侧脸的弧线隐约可现。江紫末仅凭这么一眼,便暗自叹道:看样子是个未经雕琢的天然美女。
小惠察觉到了有人,转过头来。
江紫末顿时一惊,在小惠的左额上有一块手掌大的印子,直伸到发鬓里,印子的颜色比周围的肤色要深,就像一块白布上的污迹,把一张原本清丽的脸全毁了。
那张脸简直让人有些骇怕。江紫末掩饰不住自己的讶异,同时,她也明白到童童为什么不愿意让同学误把小惠当妈妈的原因。
她又仔细看了看小惠,虽然脸吓人,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天真坦率的傻气。
小惠的神色依旧坦然,她傻笑道:“紫末姐,我听说你病了,记不太清楚,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被我吓了一跳。”
换江紫末难为情了。她讪笑着说:“哪有的事。”好像仍不足以挥去尴尬的气氛,她卷起袖子,“要我帮忙吗?”
说着走上前,小惠却倒退了几步,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碗筷我都摆上了,可以开饭了。”
江紫末只好甩手出去,童童和童自辉已就坐,她便挨着童童坐下。小惠擦干手出来,选了一个离他们最远的位子坐。
童自辉放下筷子,对小惠说:“为什么坐那么远?还是照往常吧。”
话一出,童童和江紫末同时望向小惠。她犹豫了一下,拿了自己的碗筷,仍坐在原处。
童自辉并没有勉强她,但也没有动筷子。
江紫末咬着筷子,目光交替地看着两人的神色,童自辉泰然自若,小惠则低着头。她立刻明白了原因,便笑嘻嘻地劝道:“小惠,坐过来吧,你离那么远,我们还不好递菜给你呢。”
这次,小惠略犹疑了一下,便坐到江紫末对面,照旧与童自辉隔着一个空位。
终于都动了筷子,小惠的手艺虽然比不上江美韵,就是与半吊子的江紫末比也差了一些,但总算得上清淡可口,紫末不是挑嘴的人,但是童童吃过昨天那顿鱼虾大餐后,对小菜显然不怎么有胃口,握在筷子在碗里挑挑拣拣,童自辉用余光瞥着儿子,不悦地皱着眉头。
“童童,好好吃饭!”他不轻不重地喝斥一声。
江紫末仿佛觉得这句喝斥是冲着她来的,再看看对面的小惠,她一直低垂着头,紫末知道她是怕抬起头来,使自己看到她的脸会坏了胃口。
chapter 10
这样的用餐气氛自然是让喜欢热闹的江紫末食不下咽,然而她也晓得,此时即使是她出尽百宝,也没法缓和气氛,便索性将筷子重重的撂下。
童自辉头也没抬。
倒是另外两双眼睛都盯着她,小惠的眼神怯怯的。
江紫末无奈地摇摇头,“我出去一会儿。”
说着站起身来。童自辉这才问:“去哪里?”
“去妈那里,”她说,“就不信她老人家还会给我脸色看!”
她抬起脚便往外走,但走的步伐极慢。她以为童自辉会再叫住她,然而已经快走到门口,身后并没有声音传来。原本只是想赌一赌气的,这时却变得骑虎难下,便横了心地要去母亲家里。
正在开门时,童童却追上来。
“妈妈,我跟你一起走。”
声音有如天籁,江紫末得意地转过身,见童童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小鞋,边穿边说:“要外婆给我做炸虾。”
童自辉把母子俩打量了一遍,淡然地说了一句:“早去早回!”便埋头吃自己的饭。
江紫末怒从心起,不在意她就算了,连儿子要出走也不理不睬。果然是小惠回来就万事大吉了么?那么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临时保姆。
她拉起童童,声音高亢地撂下一句:“我们走!”
照旧没得到回应,灰溜溜地牵着小同盟军,重重地关上门。
童童像出笼的小鸟,很快活。江紫末仍憋着一肚子气,“童童,干脆我们今晚别回家了。”
“可以吗?”童童问,“不怕爸爸生气吗?”
可以不回家,当然好。可童童也不希望父母为此吵架。
“我不会跟他吵的。”紫末说。当然不会吵,她已打定主意在娘家赖个几天,童自辉不来接,就不回去。
到一楼,他们往小区外的路走,童童突然停下脚步,“妈妈,你不开车吗?”
“开车?”江紫末一愣,对了,她是会开车的,但也忘记怎么开了,“不,我们坐车吧。”
坐车!江紫末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雪白的套裙,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绝不会在某个地方装着一个鼓鼓的钱包。
她踌躇了一会儿,在童童面前蹲下,语重心长地说:“童童,妈妈今天要教你个道理!”
“什么道理?”童童歪着脑袋。
“大丈夫能屈能伸,偶尔一次屈服不算是失败,屡败屡战,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童童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妈妈真正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我们回去跟你爸爸道歉。”
“啊?”
“妈妈没带钱出来,”江紫末沮丧地说。
童童也顿时消沉了,鄙视地看着母亲,“早说嘛!”
然后丢下母亲,很识时务地往回走,看样子是去投靠父亲了。
江紫末无奈地跺跺脚,彻底看清了这小叛逆的真面目。
于是,离家出走不到十分钟,江紫末和已背叛她的小同盟军又站在了家门口。小惠开门后,童自辉看着他们俩,仿佛早知道他们会马上回来似的,淡淡地讥笑到:“这么快就吃好了?”
原本想道歉,并已为此打了许多腹稿的江紫末听到这句话,又被挑拔起了怒火。
童童已奔向餐桌,童自辉对悔悟的儿子表示欢迎,把童童的碗递给小惠,“饭冷了,重新盛一碗来。”
江紫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