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变差了。
虽然不明显,但她心里清楚。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日子慢慢腐蚀着曾因辛勤劳作而锻炼出的健康身体,娇生惯养的结果就是容忍值开始变得越来越低,噪音,浑浊的空气都开始令她的脑袋发疼。
这见鬼的舞会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那见鬼的王子为什么还不出来?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参加这种毫无营养的聚会?陪着一群无聊的人挥霍宝贵的时光?
轻微的响声从窗外传来,西露达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那声音逐渐靠近,然后只听吱呀一声,某扇窗被人自外面打开,一个身影俏无声息的滑了进来,落地象猫一样轻巧,显见不是头回爬窗了。
王子殿下
西露达躺着没有动,继续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位陌生的闯入者,反倒那人回身发现她,抽了口冷气。
皓洁的月色从窗户外照进来,映亮了他俊秀出色的眉眼,以及肮脏不堪的衣衫。
这个少年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回来!
两人就那样彼此对望着,谁也没出声,最后还是门那边的脚步声打破了僵持,少年朝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飞快躲到了厚天鹅绒的窗帘后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砰的一声,休息室的门被踢开了,不必回头,西露达都听得出来的是谁——罗斯夫人。
“妈妈,跟那种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凭的失了自己的身份……”娇媚的少女声,应该是她女儿瓦碧。
罗斯夫人一屁股在某张沙发上坐下,气急败坏的说:“那个贱人,居然就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想当年给我端茶都不配的低贱下人,这会得势了,就敢对我吹鼻子瞪眼睛了,要真让她的女儿被王子选中了,还不知道尾巴要翘到哪去呢!”说着,一把抓住瓦碧的手,“女儿啊,你可得争气点啊,等会舞会上千万不要输给那个什么尼可的,一定要让王子请你跳第一支舞!”
瓦碧显得很为难:“可是……可是尼可长的确实很……风骚啊,你看她的胸那么大……”
“笨死了,你不会垫几块海绵,把胸部弄高啊?”
“可是妈妈,人家都垫了四块海绵了,鼓鼓的塞在衣服里,好难受啊……”
西露达听的哭笑不得,真不愧是母女,这对宝贝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而藏在帘子后的少年没她那么好的克制力,哈的笑出声来。
罗斯夫人脸色立变,站起来喝道:“谁?谁在里面?瓦碧,把灯打开。”
灯光嚓嚓的全亮了,映得沙发上的她,无处遁行。
罗斯夫人一见是她,更是爆跳如雷:“好啊,还有个这么卑鄙的躲在这里听壁角!”
西露达叹了口气,“讲点道理,罗斯夫人,是我先来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出声?摆明了就是想偷听!哼,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母亲是个骚货,女儿也好不到哪去!”之前跟莉蒂亚和尼克斗嘴失败了,这会全都发泄到老二身上,罗斯夫人指着西露达,骂的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当上王子的未婚妻,王子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什么身份?你母亲走了狗屎运,勾搭上纳塔利那个老色鬼,但是也得意不了多久的,等那老色鬼两腿一蹬,他的遗产还不都是亲生女儿仙度瑞拉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名门小姐,和你们这种出身卑贱的花匠的女儿,是不一样的!”
瓦碧在一旁吃吃的笑,接口说:“对了,听说你爸爸是肺癌死的?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个版本,你爸爸是气死的,因为老婆跟别人偷情,给他戴了绿帽,哈哈!”
西露达一直站着静静的听,任由她们两个羞辱,直到最后一句,眼眸才由浅转深,突然变了。
“胸。”她冷冷开口。
瓦碧怔了一下,“什么?”
“再说我父亲一个字,我保证十分钟后门外大厅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瓦碧小姐今天晚上的胸是假的,垫了四个海绵。”
瓦碧顿时尖叫了起来。罗斯夫人也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好,有你的!我们走!”说完连忙拉着女儿匆匆离去。
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西露达回眸,只见那少年立在窗边,朝她鼓掌,微笑着说:“反击的真是漂亮。”
西露达懒得搭腔。
少年走到她面前,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那么理直气壮和顺理成章,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唐突,并且还没有使用敬语。西露达本就不怎么高兴,当下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显得有几分稚气,非常的可亲。“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谢。”看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没办法,还是出去和母亲姐姐她们相聚吧,离开了这么久,估计她们该找她了。一念至此,她拉开休息室的门,径自走了出去。
王子还没出现,众人没法跳舞,只得三五凑堆的站在一起聊天,倒是大殿中央围了好多少女,时不时就娇笑一番,很是引人注目。她看见母亲独自站着,尼可不知去向,便走到莉蒂亚身边问:“怎么回事?尼可哪去了?”
“喏。”母亲朝那群少女努了努嘴,表情很感慨,不知是悲是喜,“那位少女杀手,情场恶魔来了,尼可的心就飞了。”
西露达顿时明白过来:“那堆人中间站的是以撒?”难怪少女们各个眼带桃心面泛桃花,全无平日里的矜持高贵,像个花痴一样,更可悲的是,她姐姐也是其中的一员。
“我去叫她出来?”
莉蒂亚摇摇头,疲软的说:“算了,反正以撒不会看上她的。”
母亲是个很精明的人,西露达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表面上看她和尼可一样肤浅虚荣,但事实上,她有着尼可远远不及的头脑和心机,还有看世事的透彻。
也难怪能把雅各城第一富豪的心紧紧抓住,使那位继父对她言听计从,宠爱倍至。
说起来其实自己和尼可都是沾了母亲的光,若非母亲,她们现在还住在简陋的屋子里,为三餐温饱而终日辛劳。
西露达淡淡地想,也许自己应该学会知足与感恩,而不是抱怨和挑剔。
这时,周围开始有些不对劲,她略感诧异的抬起头,发现好多人正看着自己,再一转身,原来是以撒丢下围拥着他的少女们,笔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嗨。”还是那么招摇的抬起右手,亲昵的朝她打招呼,唇角含笑,像看见了珍爱的心上人,“你去哪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然而,对他,她从来就没好脸色,“关你什么事?”
“你刚才走的太匆忙,我的话还没说完,所以特意找你说完嘛。”以撒在她面前停下,又朝周围一群旁观的人挥了挥手,大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各自转身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再明目张胆的盯着他们瞧。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以撒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你不领我的情,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名义上是王子为自己挑选未婚妻,但事实上最后真正能做决定的人,还是国王与王后。所以,与其想着等会怎么讨王子欢心,不如现在就去找王后聊会天,培养培养感情。”
“你的话说完了?”
“还有,我想告诉你,王室选妃,出身,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他拖慢了语音,意味深长。
西露达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正想回他几句挖苦的话,但在看见他的表情后,却整个人一怔——那是她从未曾在他脸上看见过的严肃与正经。
维拉·以撒,名斐雅各的花花公子,在这一瞬,仿佛徒然间成熟了十岁,不再是个轻佻少年,象名真正的绅士。
西露达的唇动了几下,一时间,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以撒将她的微妙反应尽数收入眼中,扬唇一笑,耸了耸肩膀,“不过世事都是很难说的,也不是全无可能……啊,才半年没见,尼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西露达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投递到姐姐身上,姐姐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这边,神情拘谨而羞涩,再无平日里的嚣张与轻狂。
“啧啧啧,同是姐妹,你怎么就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呢?”以撒无耻的将目光又转回对准了她。
“别打她的主意!”几乎是想也没想,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西露达暗叫一句糟糕,果然,碧绿的眼珠眯起,以撒的表情变得非常诡异,“哦?说说看,为什么不能打她的主意?”
“我姐姐是要当王妃的!”
以撒失笑,眉毛半挑,滑稽的看着她。
西露达紧绷着脸,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使她当不上王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以撒收起笑容,露出为难的神色,偏头想了半天,问她,“那么,如果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使她当不了王妃呢?你也不放过自己么?”
西露达一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而就在那时,整个大厅突然静了下来。
前方的人群纷纷向两旁散开,露出中间红色的通道,悦耳的风笛声悠扬地响了起来,两队皇家骑士身穿笔挺的制服,列队走出。
司仪官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王子殿下——驾到——”
头戴金冠的少年,就那样万众瞩目、无限尊贵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西露达的眼睛顿时睁大了——是他!
胸啊胸
刚才休息室里碰见的那个肮脏少年,竟然就是哈尔雅王子?!!
哦,上帝!实在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哈尔雅走上台阶,镶金的白色制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个子不算高,身形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纤细,五官非常英俊,一笑,就露出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
“对不起,我来晚了。”宛大的殿堂里,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明朗温润,显示着非常良好的品性与教养,“为了不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宣布——舞会,现在开始——”
鼓声,钢琴声,小提琴声……乐师们等待已久,早就蓄势待发,一经宣令,立刻演奏。
而在乐声中,哈尔雅王子迈着优雅的步伐,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走到西露达面前,对她鞠了一躬,声音温柔无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美丽的小姐。”
完了……西露达听见了心中的哀号声,比得罪一个王子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得罪所有想跟王子跳第一支舞的女人们。
然而,这里是皇宫,无数双眼睛都在看,她没法拒绝。
只得僵硬的将手交给他。
哈尔雅将她领到大殿中央,朝乐队比了个手势,缓慢典雅的小步舞曲响起,他挽住她的腰,用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西露达。”
“西露达?”哈尔雅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原来……你就是西露达?”
“嗯?”怎么?难道他知道她?
“哦不,我是说,这名字很适合你。”哈尔雅赞美了一句,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是纳塔利先生的女儿?”
她的睫毛颤了一下,抬起头,目光清寒,“我是他的继女。”
“你在生气?”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笑呢?”
西露达立刻做了个笑的表情。
对她如此明显的敷衍,哈尔雅却丝毫没有生气,依旧很温文,“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谢。”真是话不投机。
一支舞曲很快结束,她对他施了一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尼可忙不迭的凑了过来:“哦,西西,怎么回事?王子殿下竟然请你跳第一支舞!”
“我怎么知道?”她漫不经心的回答。
尼可兴奋地说:“哦,西西,你是今晚最亮的明星,整个雅各城的女人都在嫉妒你,当然,除了我例外。”
“有什么好嫉妒的。王子邀请我跳舞,并不见得就是喜欢我。”
“那他为什么不邀请别人,偏偏邀请你呢?哦西西,别因为我的缘故而有所顾虑,你知道的,王子独独娶了你,我才不会嫉妒。”
西露达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能容忍尼可的肤浅与虚荣,无论如何,她对自己很不错。从小到大,这个凡事都喜欢跟人挣抢的姐姐惟独没抢过自己的东西。
她朝尼可真心的笑了一下。
这时,哈尔雅走向了他的第二个舞伴。
当尼可看清他的舞伴是谁时,立刻嘴巴一扁,扑入莉蒂亚的怀中:“哦,妈妈,为什么王子会邀请瓦碧那种丑八怪啊!”
莉蒂亚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罗斯夫人开心的哭了,瓦碧更是激动的屡屡踩到哈尔雅的脚。
其余人或惊讶或嫉妒或羡慕或惆怅,什么表情都有。
只有西露达,依旧眼神凉薄,对此毫不在乎。
然而哈尔雅却突然扭过头,朝她眨了眨眼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时,王子突然一个急速旋转,松开了瓦碧的手。收步不及的瓦碧就那样被惯性飞出,一连转了两个半圈,才慌乱失措的停住。
人群中安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瓦碧尴尬的立在当地,不明白众人为何发笑。
罗斯夫人一脸惨白的朝她挥手:“瓦碧,胸!胸!哦,上帝……”
瓦碧慢半拍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胸口处的绳结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里面的海绵垫子,更糟糕的是,地上还掉了一个。
她顿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罗斯夫人连忙扯了条披肩上前裹住她,拉着她就走。
哈尔雅虽然没有笑,但海水般蔚蓝的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了的笑意——他是故意的——西露达断定这一点。
“对不起,出了点小意外。但是,请继续。”哈尔雅朝乐师做了个手势,轻快的旋律再次响起,他再度走到西露达面前,微笑着说:“开心点了吗?”
西露达抿紧了唇,这家伙,他不会是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