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撒眯起眼睛,目光开始跳动,久久的盯着她。外面的雨好象变大了,敲得玻璃窗啪啪作响。
灯光昏黄,映得他与她的眉眼,都带了三分模糊的隔阂,仿佛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河,谁也走不进对方的世界。
以撒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停住,望着她,眼神逐渐清明,“你之所以拒绝我,必定是因为已经解决了危机,也就是说,你用另一种途径得到了钱……对不对?”
他果然很了解她——一如她了解他那样。
西露达默认。
“那么再让我猜一下,帮你解决危机的人是……” 翠绿色的眼珠转成了墨绿色,以撒吐出最后四个字,声音暗哑,“王子殿下?”
西露达不耐烦的别过脸,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深谈,“无论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
以撒挑起眉毛,半响,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他招牌般的笑容——懒散,狡黠,满不在乎又傲慢十足,“也对。西露达小姐一向很有本事,根本轮不到我来操什么心,我怎么忘了这一点?”
西露达没有吱声。
以撒又说:“恭喜你终于开窍了,知道谁才是最该把握、以及最能把握的人……不过别忘了我的提醒,没有王后的支持,你是做不成王妃的。”
“这个就不劳阁下操心了。”
以撒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摇头,声音轻浮:“圆滑些吧,西露达。想要在皇宫中生存,这样的性格可是会吃亏的。没错,你现在的确已经拥有了贵族小姐的高贵优雅,但是如果学不会她们的谦容含蓄,还是不行的。”
西露达皱起眉头,她忽然觉得很生气,他的每句话每个字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刺耳,逼她发火。
偏偏以撒好象完全没留意到她已经沉下去的脸,继续说道:“哈尔雅王子是个富有激情的空想家,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比我更加肆意妄为,所以,他会在那么多少女里选中你,一点都不稀奇。但是,选中你是一回事,能否真的娶你又是另一回事。很多时候,他只会行动,但无法承担后果……”
“够了!”
“换句话说,他逃离不了王后的掌控……”
西露达忍无可忍,尖叫道:“我说,够了!”
长长的嘶裂音划过寂静的夜,一时间,整个空间都有了回声:“够了——够了——够了——”
以撒闭上嘴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到他的眼睛,以及眼睛里隐藏的复杂感情。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西露达的脸忽然变得无比疲惫而哀伤,“为什么你从小就一直这样的欺负我?我是你的玩具吗,以撒少爷?这样讽刺我挖苦我打击我真能让你感到很快乐吗?”
这下轮到他不说话。
西露达闭了闭眼睛,恨声说道:“正如下午时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我真的很讨厌你。”
以撒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嫁给纳塔利时我最高兴的是什么?是我终于可以搬出维也撒,终于不用再天天看见你!”
雨下得更大了,是谁说的,在这种天气里,最适合摊牌、决裂,以及伤人与自伤。
“所以,看在我伺候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我吧。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是小姐还是穷人,都跟你没有丝毫关系!”
以撒直直地站着,半响,扬起唇角,苦笑着说:“说好不吵架的……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西露达别开脸,不再说话。
以撒深吸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打搅了。”
他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挂在楼梯扶手上,转身取了烤架上的外套穿好,边往大门走边说:“那么,就祝美丽聪慧的西露达小姐一切顺利,心想事成。晚安。”
他朝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模样,永远永远不要忘记;又似乎是想就此断绝与遗忘,不再记住她。
他转身,手刚触及门把,大门就由外开了,莉蒂亚和尼可出现在门外,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以撒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然后穿过她们,匆匆消失在门外。
尼可尖叫一声,冲进屋一把拉住西露达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以撒少爷!刚才真的是以撒少爷?”
西露达僵硬的站在楼梯口,刚才那一番对话仿佛也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此刻,累的什么都动不了。
“哦,上帝!他来咱们家干吗?他是来找……你的?”尼可的眼睛睁得很大,流露出微妙的嫉妒。之前哈尔雅请西露达跳第一支舞时,她还能为妹妹感到高兴,但这次发现以撒少爷竟和妹妹在家里私会,就像一盆冷水哗啦啦的泼了下来,从头一直冷到脚。
西露达不耐烦的说道:“他想买我的珠宝,就是那条祖母绿项链,给公爵夫人做礼物,所以才来的。”
“是这样吗?”尼可仍是狐疑。
“你爱信不信。我要去睡了。”她挣脱开尼可的手,转身上楼。
一直旁观的莉蒂亚出声了:“站住,西露达!”
西露达依言停下。
莉蒂亚仰着头,望着站在楼梯上的二女儿,表情很严肃:“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找以撒?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不参加晚上的舞会?”
“我参加了。”
“什么?”
西露达咬着唇,转过去,回视母亲,“晚上的舞会我参加了,但是,王子直接将我请进了他的书房。”
“什么?!”
西露达从口袋里取出那张支票,递给一脸吃惊的母亲,“还有这个,是他给我的。”
莉蒂亚扫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吃惊变成了震惊,“天啊,西露达,你究竟做了些什么?王子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我做了些什么?”西露达忽然笑了,眉眼忽然变得水一样妖娆,分明全是讽刺,但却有种别具风情的美,“我做的,不正是妈妈你所希望的以及最擅长的事情吗?”
她把支票折成V字型,然后插进母亲丰满诱人的胸口。而莉蒂亚张着嘴巴,脸色由红到白,再由白到红,已经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有一点不一样。妈妈出卖的是身体,而我——”西露达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这里。”
她转身,上楼,这一次,没再停留。
玻璃窗噼噼啪啪,和着她的步伐,长发墨一般披散下来,随着行走摇摇荡荡。
夜,如此漫长。
谁知道谁伤了谁,谁又最终受了伤。
曾经十四年
夜,如此漫长。
马车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颠颠晃晃。
以撒斜倚着柔软的软塌,凝视着爬满水珠的车窗,街灯一盏盏的划过去,映得他的脸,时而阴暗,时而明亮。
“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放过我吧。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
他轻抚着手腕上的伤疤,眼神柔软,像被痛苦所融化,然后,开始微笑,比风还轻。
“西露达,过来陪我练琴。”
小时候的自己,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站在楼梯上,对大厅里忙得一塌糊涂的小女仆发号施令。
那时候的西露达,就会抬起头,用一双黑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他,难掩其中的厌烦。
然后莉蒂亚或者丹佛丝太太就会冷冰冰的催促她:“你待着干吗呢?没听见少爷叫你吗?”
她会紧抿着唇,很不甘愿的走到他面前,然后,跟他进琴房。
每次都是他弹,她站在旁边给他翻乐谱。
他弹的兴致勃勃,她翻的面无表情。
他会停下,昂着头睨她,笑得很坏:“很无趣是吗?听一个远不如你弹的好的人弹琴,是很无趣的事情吧?最无趣的是,你还不得不听。”
她的表情总是很冷淡,他说话,她就听着,目光也不逃避,就那样淡淡的看着他,无动于衷。
于是他就会很想很想激怒她,想看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会有怎样喜怒哀乐的模样。
“我渴了,去倒杯橙汁来。你知道我的喜好的。”
他看着她匆匆跑下楼,到处找橙子,然后剥皮、榨汁,加上蜂蜜与冰块,送到他面前。
在做那些事情时她总是显得消极不耐烦,但是调出来的味道,却会非常好。
他一口一口的喝着她亲手调制的橙汁,觉得心中的某处地方,氤氲起和橙汁一样的芬芳。
“你听着,如果你考得比我好,我会很困扰的。”
维拉公爵给他请了家庭教师,由于一个人念书实在太没意思,于是又找了好些同龄人来伴读,西露达就是其中一个。
与成天只知道玩的他们不一样,她热爱读书,对他们所厌恶的课本与考试,总是显得兴趣浓浓。因此她的成绩,非常好,好到让所有孩子都嫉妒。
于是在某次考试的前一天,他叫住她,如此对她说。
自那以后,西露达再没考过高分。
还有一次,硬是抓了正在藏书室内看书的她出来,命令她陪自己玩捉迷藏。当时被蒙住眼睛的是另一个孩子,他扯着她一起跑,想要找个最绝密的隐蔽之所,让对方找不到。
然后便进了庄园后方的森林,再然后迷了路。
天慢慢的黑下来,两个孩子走得筋疲力尽都没找到出口,这才知道害怕。
夜间的森林温度很低,她冷的嘴唇发紫,他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你穿。”
她显得很吃惊。
他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虽然我是少爷你是仆人,但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总不能让女人冻死。穿着吧。”
再再然后他们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丹佛丝太太带着所有的仆人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树下已经冻的奄奄一息的他和她。由于他的外套给了她,他病得比她更厉害,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
他一个月都没有见到她。
后来才知道,她被丹佛丝太太迁怒,被罚去打扫农场。等他再看见她时,她被太阳晒的黑瘦黑瘦,像稻草人一样。
……细想起来,他们的往事,一直是他在欺负她,唯一一次照顾她,最后还是害她遭了殃。
也难怪她会讨厌他。
再后来,卡麦隆夫人改嫁了,成了纳塔利·莉蒂亚,她们全都搬走了。
见面的机会寥寥。
不过倒是有很多关于她的传闻。都说那是个很挑剔傲慢的小姐,比起她那奢侈骄横的姐姐,更难伺候。
比如,她看中的某样珠宝,即使已经被别人先订了,还是非要不可,然后就会拿钱砸人,十倍二十倍的往上喊价,弄得对方最后不得不狼狈放弃。
但是,如果是她看不上的,无论你吹嘘的如何天花乱坠,她都会很不给情面的打回,附带几句一针见血的冷嘲热讽。
再比如,她不经常买衣服,可是一旦买,要求就会非常多,细到纽扣的花纹和袜子的缀边,都有要求,如果没达到她的要求,就会要你一遍遍的改,直到她满意为止。据说,有个著名的裁缝曾给她的一件上衣整整修改了二十七次,最后哭着说,再也不接她的生意。
他听着那些流传在上流社会中的传闻,觉得有趣而想念。
这些年间,他遇见了很多很多女孩子,每个的性格都不一样,有的聪明绝顶,有的妩媚无双,有的贤德,有的娇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最特别。
连她对他的不理不睬,都有种奇异的快乐。
也许……实在是因为他和她认识的时间,太过漫长。
如果用简单的算术来衡量,他认识她有十四年,所以,需要再一个十四年才能遗忘。
以撒笑着笑着,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凝结了,变得晶亮晶亮。
在其将要坠落前,他闭上了眼睛,仰起头,然后敲了敲车壁,吩咐车夫说:“彼特,不用回维也撒了,调头,我要去找罗恩。”
阻止
马车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彩虹大道的一幢建筑前停下。
在四周林立的高大建筑物的衬托下,这幢二层楼的小屋显得又旧又土,像一只丑陋的青蛙,很不和谐的趴在那里。
小屋带有单独的小院子,种着大簇牵牛花,窗台上还摆放着十来盆形态各异的仙人掌,大门上虽然用麻绳拴了个拳头大小的铜铃,但对应的还挂着“主人喜爱睡觉、没有要事勿扰”的木牌,无不彰显出其主人另类独行的恶趣味。
彼特去拉门铃,响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要放弃,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睡袍的年轻男子边打哈欠边探出身说:“有没有搞错?!老大,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你不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吗,凌晨1点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狂欢的开始。”以撒跳下车,径自走进屋子,并扭头吩咐彼特:“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来这接我。”
男子罗恩瞪大了眼睛,怪叫:“喂喂,你今晚不会是想赖在我这吧?不行,绝对不行,回你自己的家去睡!”
“这么紧张?屋里藏了女人吗?”以撒熟门熟路的换上拖鞋,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并到吧台那给自己倒了杯酒。
罗恩肉痛的看着自己的珍藏的美酒被搜刮,恨恨地扒了下凌乱的长发,说道:“算了算了,反正每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没好事。说吧,这次又是干什么。”
“纳塔利投资失败,已经破产的事情你知道吗?”
罗恩来了兴致,干脆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个消息将会引起全国震惊的,也意味着财富势力将再次洗牌,嘿,纳塔利风光一世,没想到竟会晚节不保,将自己陷入这么糟糕的境地。”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
“他怎么说都是雅各首富,区区二十条船的损失就能令泰山崩溃,这不是很奇怪吗?”
“事实上他的生意在年前就已经出现了问题,所以他才这么急着最后一博,把所有赌注都押到了这笔运往比伦的船只上。没想到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