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又或者,它根本就不是事实。
是院长玩心大发和沈以年联手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可我知道,我的自欺救不了我。
我木木地走进房间。齐祖问沈以年:“她怎么了?”
沈以年没说话,只是向我投来了心疼的目光。
两个星期后,沈以年就要离开这里了。先回他的家,然后带妻子去英国与沈珂雯团聚。
这多令人羡慕。
如今,我已不再对苏雅芬有任何偏见。我只希望,沈珂雯能够接受她的妈妈。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拥有生命,拥有生活,纵使充满矛盾和憎恨,纵使有太多的坎坷,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临走前,沈以年留下了沈珂雯爷爷留下的遗产和他自己捐献的巨额存款。密码是我的生日:1013。
我对他说:“你要知道,你并没有欠我的。”
他笑:“你也得明白,我并不是想要偿还你什么。”
我笑笑,不说话。
“阿久,你一直都是让我心疼的女孩,”他夹起我一缕头发,道,“尤其是在知道你的过去之后,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但仍是笑着说:“你的同情对我而言是加倍的伤害。”
他再笑:“你总算学会保护自己了。”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在机场,沈以年再次问我。
“你当我只有三岁。”
“喂喂,还有我哪,怎么说我也成年了吧,照顾一个小女生还不简单!”齐祖在一边不满地嚷嚷。
我和沈以年一起笑,他转头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要知道,想联系到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所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找到我,我能相助的,一定鼎力而为。”
“是句不错的诺言。”我说。
“别让我担心就好。”他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转身向前走去。
“舅舅,别忘了写信过来!”齐祖大叫着挥手。
终于,都走了。
我转身看着齐祖,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嗯?”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那是小开经常发表旅行笔记的杂志,这一期上,有他的图片和文章。是那座水晶般的冰城,广场上有拥挤但惬意的人群,头顶炸开了绚烂的花朵。
而这是从齐祖那里找到的,他总是在做一个间谍。
“这个啊……”齐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别瞒我,这一次,你是为小开而来?”我问。
“知道了还问!”齐祖抢过那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说,“喏,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是小开的字,他说:我会永远记得这座美丽的城市,就如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如此深爱过的你。
我黯然,哑声问:“他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
“为爱。”
我愣了一秒,转身就走。
“阿久!”他叫着追上来,挡在我的面前很严肃地说,“你可以逃避他,但你逃避得了你自己吗?你明知道你爱他,你一次次地被动,难道就不能主动一次吗?”
“我主动过了,”我说,“但我的主动换来的是伤害,是误解。”
“就因为他说了那些话?”
我抬头看他。
他说:“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很内疚。”
“内疚算什么!内疚就可以解决一切了吗!”我说着,绕开他,跑出机场,跳上一辆出租车。齐祖却紧跟着坐上来。
“难道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他为小开求情。
“谁给我机会?”我带着哭腔向他喊,司机从车前镜里看着我们,眼中满是猜测。
齐祖拍拍我的肩,放低了声音说:“何必彼此折磨呢?”
何必呢?我也想知道,但我坚持,把自尊放在爱之前。那天晚上小开的话,对我的伤害比沈以年,比一野带来的更为猛烈,它简直就是一枚炸弹,没有给我任何躲闪的机会。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我用沈以年留下的钱开了一家小书店,店由齐祖亲自操刀设计,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绿色的墙,书架高到房顶,底下配备一只有可爱颜色的小梯子。二楼是玻璃桌和软椅,音箱里永远都有轻缓的音乐。顾客在这里看书,还不是一般的惬意,店名“逝”字像流水又像火焰,在黑底的招牌上,醒目而深刻。
这样一家店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生意相当好。
岁月如河。
我在时光飞速流逝的河水中洗刷所有的伤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切都是美好而平静的,你看不到空气里漂浮着的忧伤,你只能看到我沧桑过后纯真的笑容。也许有一些什么正在消失,也许有一些什么我无从记忆。可是只要时间在,爱就存在。
一切(3)
这是我对于这个店名所有的解释,在有报社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把这段话写在上面。
我相信,只要时间在,爱就存在。
这句话绝对是真理,不然,为什么小开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你不见他,我只好把他带来见你。”齐祖推着轮椅笑着对我说。
我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小开空空的裤管。
“阿久,能原谅我吗?”小开终于开口问。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每一根头发,都令我失去灵魂。
好半天,我才缓过神,问:“你的腿怎么了?”
他低下头,难过地说:“那天,你跑出去后我一直找你,可终于找到你时,却看到你上了沈以年的车。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有多害怕失去你,我想我不能就这样地放你走,不管我是否对不起你,我都要你给我机会让我偿还。所以我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追你们的车,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我心痛。
“没撞个失忆就不错啦,不然你们俩还要来个生死相认什么的!”齐祖把小开推到我面前说,“本来他死也不要来的,怕你看到他这个样子不要他了,不过谁让他现在没自由了呢,只得任我摆布。”
小开这时抓住我的手说:“阿久,给我机会,我多爱你。”
我下意识地抽出,定了定神说:“容我考虑。”然后上楼。
小开在我身后说:“相信我,爱你。”
晚上,齐祖来到我的房间,递给我一封信,我打开,只有一张写满字的纸。我疑惑地看,歪歪扭扭的那行字是沈珂雯写的,她说:“结婚吧结婚吧,嫁给他吧嫁给他吧,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吧!”
然后是沈以年的:爱他,爱自己。
苏雅芬的:恨永远都比爱小了那么一点点。
沈怡珠的:真正的爱,并非平坦。
梅朵姐的:我说过了,他是能给你幸福的男人。
鹏哥的: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了,是大人,就应该宽容。
加媚的:别给自己失去后遗憾的机会。
小绘的:阿久姐,你什么时候嫁给周老板我什么时候嫁给祥子。
祥子的:老板是个好男人,我也是个好男人,就算是帮我,嫁给他吧。
我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信后面一张张殷切而关注的脸,我总是让他们费心。然后我哭了。
放下信,我问齐祖:“这算什么?”
齐祖笑说:“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和祝福。”
这时,小开摇着轮椅进来,茫然地看着齐祖问:“找我来有什么事?”
“向她求婚,”齐祖几步走到他跟前指着我说,“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喂,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好不好!”我擦干眼泪,却是笑着说的。
我知道在某一刻我已经原谅了小开,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腾升。
但是小开低下头,淡淡地说:“对不起,我不能。”
“为什么?”齐祖比我还吃惊。
“我考虑过了,”他抬头正视我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办法给你幸福,对我而言这是比离开更大的痛苦。”
我无言,他继续说:“一年前从你跟我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我要给你一个完美的世界,可是你瞧,现在的我连自理都难,更何况照顾你呢?”他冷笑了一下说:“要怪,就怪上帝的安排吧!”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我想说,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小开你错了,”齐祖突然说,“你去问她,问问她,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以为她真的脆弱到连自己也照顾不了吗?她既然能不靠任何人的帮助一路长大,承担得了那么多的痛苦,那么现在,她一样能接受得了你的残疾。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能给她爱,却不相信她同样能够给你们爱?!”
我惊讶,他怎么会这么了解我?
小开摇摇头,摇着轮椅艰难地向外移动。
齐祖突然叫了起来:“周垠开,你今天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你不要她的爱,我要!”
小开有一秒的停顿,但仍是离开。
齐祖傻子一样地回头看着我:“激将法也没有用啊?”
我苦笑,任眼泪洪水般地倾泻。
电话响了起来,梅朵姐急呼呼地大叫:“怎么回事啊?我这一大堆人等着听好消息呢!怎么齐祖突然把电话断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齐祖把手机当窃听器用。
“小开不要我了。”我有点委屈地说。
“为什么?”梅朵姐吃惊得要死。
“不知道。”我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
齐祖把大衣脱下来盖在我的脸上,说:“哭吧哭吧,哭过了就没事了。”
一切(4)new
我抓住齐祖的手问:“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问你自己,”他说,“你有能力控制结局。”
第三天,天气很冷,天气预报说,这是春天来临以前的最后一次寒流。
春天,多么明媚的词语!
店里没有什么人,我自顾自地看着一本杂志。齐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不理他。
终于他沉不住气了,大叫:“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
“怎么了?”我问。
“明明是爱的,为什么却要逃避?”
“你不懂。”我说。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如果我有机会得到幸福,那我就一定不让它从我手里溜走。”
我不语。
“阿久,你不该这么脆弱的,”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肩说,“去争取你自己的幸福,你可以的。”
我低下头,想了很久问他:“你知不知道小开住哪里?”
他咧开嘴笑了。
齐祖说得对,一直以来,所有的感情我都是被动地接受。但今天,我要主动一次。
齐祖带我到小开的住所,他的妈妈来开门,看到我,暗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齐祖把食指放在唇间说:“嘘——”
我们安静地走到小开身后,他正在整理我们曾经拍下来的照片,每一张,都看许久许久。
终于,他都看完了,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们。
“小开,我请求你娶我。”我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说,“爱我,呵护我,用你并不完整的身体,照顾我一辈子。”
有眼泪滴到我的手上,我擦掉他的眼泪,然后抱住他说:“你瞧,你还能抱我的!”
他的臂一寸一寸,将我环住。
那个世界的大门,打开!
后记:用爱拥抱new
有时候我不知道,倥偬岁月里,有什么是能够留下来的。有时候天真的很冷,而我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像大地拥抱落叶一般。可是我得不到那样的拥抱,所以我写字。写字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体现自恋的一种形式,因为爱自己,所以编很多美丽的故事给自己看。
退学以后,我写了很多的字,它们散落在各种杂志和论坛上,像一枚枚投下的种子,生根,发芽,结果。有人爱上它们,然后来跟我说话。雪狼,便是其中之一。我们认识以后,只是每天在QQ上东拉西扯,偶尔也聊一些深刻的东西,但只是点到而已。都是有些坚强的女孩,不愿意把伤口裸露出来。但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都在固定的聊天室里对别人说:“我有一个朋友叫短发夏天,她文章写得非常好。”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一切,我坐在电脑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去做的。
生活中,我是一个冷漠而固执的人,我的朋友不多,常常地,我还会拒绝别人给我的爱。可是当面对雪狼为我所做的这些时,我却不忍心拒绝。她对我说:“我们相亲相爱。”她对我说:“一定要幸福哦。”她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怀疑是出于真心。这个善良的孩子,总是弄得我想哭。网络上,她是极少能让我爱的人之一。后来,经过雪狼介绍,我认识了文飞。一个同样善良的男孩子,单纯,美好。他在雪狼的页子上看了我写的字,介绍我去他的论坛玩。我的每一篇字,他都仔细地看,发很长的评论给我。他对我的付出,让我觉得无力偿还。不需要还。我们是爱你的。他们这样对我说。爱啊。曾有一度,我不相信甚至蔑视这个字眼。可是现在,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爱存在的。
二○○四年七月,我开始动手写这个长篇。这是我一直都想要写的故事,因为对亲情的绝望,所以我安排主人公是一对孤儿。又因为文飞和雪狼的存在,我让我故事里的人生活在一个善良的世界。七月到十二月,发生了很多的事,和父母歇斯底里地争吵,失恋,无望地行走,逃离,期待,颓丧,饥饿,愤怒,一个人无声地哭泣,认识新的男孩子,无止尽地抽烟,烂醉地喝酒,星空下睁开双眼,看繁花落尽,回味杂乱的梦境。这些,足以令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和衰老。我就是在这样的枯萎的过程中写下这些字,我的读者也在一个一个地增加,很多人留言或者写信给我,告诉我他们喜欢这个故事,让我继续。而我自己也明白,我已经停不下来。终于终于,我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