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繁忙。唯一比较闲的，只有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神奇老太太了，她始终含笑，端庄得很，像是第一次见面般把小鹿从上至下打量了个遍。
这出“丑媳妇见公婆”的场面，完全没有小鹿预期中的紧张感，只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油然而生。然而碍于身份，她没有办法对着未来婆婆咆哮，只好不断地瞪邱生。
“妈，你陪她会，我去书房帮爸找个文件。”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断，邱生站起身丢下话就走了。
“欸，我……”小鹿想开口挽留，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到底算什么呀？把她往他妈面前一丢，就完全不闻不问了？正常谈婚论嫁的程序……不是这样的啊！
“让他去让他去，他爸出差了，商场里的事全交给他来暂管，忙得很，我们做女人的要好好体贴老公才对。”神奇老太太凑上前，很亲和地打断了小鹿的话，拉着她的手，完全不理会她的反映，径自说开了：“你再等等哦，马上就能吃饭了，我们来聊聊嘛，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很好很好，小鹿笑眯眯地点头，她也有很多话想问！
“我们家邱生呢，从小个性就不太正常，这里……”神奇老太太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有点病。”
“欸？！”不会吧，他们瞒着她的事已经够多了，不会是现在才想要告诉她，其实邱生有精神病？
“你别以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一定在众星拱月中长大，其实……小生小时候，我们家很穷，他爸爸做生意常被人骗。后来我们在夜市上卖小商品，生活是稳定点了，但是我们夫妻俩越来越忙了，经常要跑外地进货出货，就把他丢给我一个好姐妹带了。啊，就是刚才跟我吵架的那个人，小生就是她带大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吵架呀？”好姐妹咧，感情不是应该很好才对嘛。
“哦，这个故事就太长了，总之你应该很明白啦，通常好姐妹才是最能伤害你的人。”“难怪呀……”小鹿大概有些明白为什么上次他们在餐厅遇见阮灵他们时，老太太会那么激奋了，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说正经事，后来呢，那个夜市在政府规划里被市场化了，摊位都得用租的，小生他爸爸就买下了很多摊位，租给别人赚钱，越做越大啦……中间省略好了，反正他们几个人一起集资把那家商场垄断了，那次终于算是没被人骗了。但是你想吧，我们家虽然是大股东，可还有其他小股东呀，商战你懂吧？”
小鹿眉目纠结，迷惘地摇头，她要懂商战就不会被人卖了，连工作都丢了。难道说……嫁给邱生还必须要懂这些吗？
“不懂啊？”神奇老太太滔滔不绝了很久，被她这么一摇头，热情瞬间熄灭了大半，“没关系，不懂也没关系。反正呢，就是他爸希望他能子承父业，他就比较不务正业，你也看到了，他那些心思全在摄影上。他爸爸原来给他选了个老婆，就是刚才那女人的女儿啦，不选还好……这么一来，就把我儿子逼走了……”
“那他们订婚了？”小鹿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会突然杀出个有父母之命的情敌。
“没有。”
还好还好，小鹿拍了拍自己的胸，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不放心，“可是刚才那个女人说，邱生把她女儿糟蹋了呀，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过？”
“这个啊……我觉得是不太可能啦，不过也难说。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女人，但是她女儿倒是挺会讨人欢心的，我当初是想如果小生真的喜欢，也就由着他吧，免得以后他怨我。在小生他爸乱点鸳鸯前，他们关系还算不错的，后来他就离家出走了……跟着就传说他结婚了。那我那天去商场偷东西，也是为了想了解一下我儿子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嘛。我看那些连续剧啊，里面丁醯要隐藏身份出现，才会事倍功半。”
“那个商场是你家的咧，你偷自己家的东西，然后还让你儿子的老婆买单？！”这什么逻辑啊，哪里事倍功半了啊，明显是事半功倍好不好，“等下，是不是说那些态度很一致地冤枉我的保安，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
“是啊，人力资源别浪费嘛，这是我们家的传统美德呀。你去参加那对狗男女的婚礼时，邱生找去扮演道士和尚的群众演员，也是我们的员工呀。嘁……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谁啊，对他的动向清楚得很……”
神奇老太太陶醉在自我欣赏中，小鹿顿觉背脊寒嗖嗖的，这家人怎么就那么可怕，当他们家的员工是不是太累人了啊？！
“在聊什么？”就在小鹿感叹的时候，身边的沙发往下一陷，邱生大喇喇地坐了下来，顺后搂住她，问道。8“聊你们结婚的事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注册啊？”既然男主角来了，神奇老太太立刻就说起正事了。
“我没所谓，看她的意思。”邱生漫不经心地双腿交叠，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小鹿的脸颊，牵起嘴角笑着，说得随意。
“我？”小鹿一脸痴呆相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不明就里。从头到尾，她一直都没什么主动权，老公走了不知道去哪找，老公回来了不知道是为什么，老公说要跟她结婚也没问她点不点头；现在，突然丢了个主动权给她，反而让她无措了。
“你那是什么态度！”神奇老太太很不爽地顺手拿起个抱枕砸向邱生，“人家都有你孩子了，当然应该快点给她一个名分，这种事难道还要女孩子主动说吗？”
孩子？！这误会闹大了吧，小鹿嘴一抽，想赶紧解释清楚，可是越急舌头就越打结，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句勉强还能让人听懂的话，“孩……没有……哎呀，我没有啦……”
“没有？”
邱生眼微眯，反问，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小腹上，闪过一丝失望，刹那而已，却恰好对上小鹿的目光，让她下意识地震了下。
“怎么会没有呢？昨晚我们还不是约好今天一起去医院检查的吗？你还没检查，怎么知道没有。啊！你该不会自己拿验孕棒查了吧，我就跟你说那个不准啦，不能信。”听到小鹿矢口否认的话后，神奇老太太要显得比邱生更紧张。
“我……”小鹿咬了咬唇，欲选豕，敏感地偷睨了邱生一眼，才决定鼓足勇气解释清楚：“我昨晚有去医院验过，那个医生帮我验了三次，说没有……”
“晚上哪有门诊，只有急诊哇，急诊哪有验孕啊？哪家破医院啊，验尿的吗？哎呀，我是过来人，验尿不一定准啦。”神奇老太太还是很坚持。
相较之下邱生要冷静的多，总算停止了掐小鹿脸颊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小鹿不会撒谎，这一点他很确信；当然他家那位母亲大人的分析也很理性，所以他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苏飞陪你去的？”
“嗯。”小鹿扁了扁嘴，点头轻应了声。
“明天我帮你约个好点的医生，再去检查一次。”优生优育很重要，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邱生觉得还是亲眼看着她检查，会比较放心。通常有苏飞参与的事，向来是真假参半，按照前车之鉴来看，绝不能全信，他没兴趣拿他老婆的身体开玩笑。
“这个很重要吗？”小鹿一直低着头，双手不安地互相拉扯着，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想胡思乱想的，可是她控制不住。孩子……邱生回来了，却漠不关心她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突然就说要娶她，只是因为听说她怀孕了吗？
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吗？一般比较有钱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头。呐，美其名曰是为了负责，实际上活脱脱一出人间悲剧啊。
紧接着，邱生脱口而出的回答，无疑是确定了小鹿的猜想，让她的心顿时觉得冰凉。
“当然重要。”
“哦，那你约医生吧。”愣了些会后，小鹿牵强地笑了笑，还是那样的逆来顺受。
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邱生转身，正视着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旁传来的尖锐声音打断了。
“那就好啦，明天我来打电话跟医院预约，我们找最好的，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你们两个就出去逛逛嘛，买些孩子的东西呀，就算没有，先准备着可以嘛，反正早晚都会有的。好了好了，先吃饭，吃完再聊。”神奇老太太越说越兴奋，一般来讲想第三代想疯了的人，都是这个德性。
一直到被邱生拉到餐桌旁，坐下后，小鹿都还没回过神。耳边有神奇老太太和邱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主题全都围绕着那个都不一定存在的孩子。他们聊得越欢，笑得越开心，她就越觉得心刺痛，如鲠在喉的感觉，如果……没有孩子，她和邱生还会有下文吗？
第四十七章
气氛很和谐的晚餐结束后，邱妈一早就把邱生和小鹿推进房间，说是要他们抓紧时间婚前交流，但又很紧张地叮嘱了句：不准滚床单。不说还好，这么一句，让小鹿完全陷入了烦躁与尴尬间。
小鹿傻站在门边，抱着一堆邱妈刚塞给她的换洗衣服，手足无措地看着靠在床上翻看杂志的邱生。犹豫了很久，唇张了又合，好不容易她清了清喉，终于下定决心打破僵局了：“那个……我、我想回家……”
“我家就是你家。”邱生头也没抬，翻了页杂志，简短的回答从抿成一条线的唇间溢出。
“那、那我家还有一只猫和一只狗等着吃饭……”
“我一会打电话给旭尧，让他去照顾，明天一早陪你去把它们接过来。”等等！哪来的狗？
邱生想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小鹿又一个借口压过去了，“但是我衣服什么都在家……”
“穿我妈的，将就一晚，明天陪你去买新的。”
一次又一次地被打断，辛苦找的借口一个又一个地被否决，小鹿嘴一嘟，眼一闭，一鼓作气地喊出了真正的理由，“我们根本就没有到这种不分彼此的地步呀！就这么住进你家了，算什么哇，你要我怎么跟一个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同床共枕？严格来说，我今天才从你妈口中了解真正的你……”
——啪！
他把杂志一合，往床上一摔，不轻不响的声音又一次成功让小鹿闭嘴。
抬起眸，邱生长腿一跨，撑起身坐在了床沿，揉了揉湿漉漉还有些滴水的头发后，他嘴角一扬，拉扯出一道浅笑。头偏了偏，眼神转向小鹿，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不要，叫她过去就过去，算什么呀？起码保留一点倔强的权利吧。
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耗，邱生索性站起身，慢慢逼近她，近到咫尺的时候，伸出手撑住她背后的墙，把她困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深吸了一口气，他尽量放柔声音，耐着性子：“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就没想过留在我身边，花点时间来慢慢了解我？”
“我、我们……”这样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她几乎已经分不清他们的起点在哪了，要怎么去了解。
邱生咬着牙别过头，下颚跟着紧绷了下又放松开了，再次转过头看向她时，眼里是笑容和纵容，“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想问什么就问，我不会再瞒你。”
“你还会回去吗？”平复了下呼吸后，小鹿总算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嗯？”这问题有点太抽象了，他反而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无从回答。
“回蒋哥那呀，骑偷来的永久牌、拿照相机，陪着我，帮我收拾烂摊子呀。”那才是她熟悉的邱生，才是她生活惯了的世界。
“回不去了，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那么任性。我想要的，我得到了，没什么遗憾，就这样了。”
他说得很坚决，眼神里没有一丝落寞或留恋，小鹿眼都不眨地看着他，有丝心惊，眼前的男人让她觉得好陌生。那种商人的运筹帷幄，对未来自信满满的笃定，成熟、稳重，这大概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吸引力，小鹿也不例外。
只是，如果他一开始就是用这种姿态闯入她生活的话，也许一切就会像童话，而现在……她觉得他们有过的交集都要被擦去了，她必须要重新认识这个男人，他不再是个普通摄影师，变得有钱、有地位、是惹人觊觎的“宝马王子”了；可是她咧，连个屁都不是啦，一种现实的差距感横亘而生。
“老婆。”见她沉默，他启唇，用一如既往地声音低低地唤她，“我不觉得这跟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冲突。我还是可以陪着你，由着你撒野。别想太多，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学着为人妻为人母就可以。”
为人妻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还非要强调为人母啊？小鹿烦得都想扯头发了，把五官挤成一团后，她打算拉开话题，尽量别再聊这件很让她压抑的事：“那刚才跟你妈吵架的那个人咧，她说你糟蹋了她女儿哇。”
“难道你认为我在认识你之前，人生一片空白？”正因为看过太多把爱情和面包权衡得太清楚的女人，才会在她身上找到一种灯火阑珊处的安定感。
“你们真的那个那个那个？”她当然没有期望过自己会是邱生的第一个女人，也没有非要跟他的过去纠结，每个人都有过去嘛，只是当那个过去还存在于当下，很难不去计较呀。
“我没有那么饥不择食，不会对一个像妹妹一样的女人下手。”看她紧张到语无伦次的样子，他忍不住心情大好，“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沈辰川了吗？”
他也不想没事扯着她的过去，给自己找郁闷，可是那种两个人总隔着一层芥蒂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那怎么一样哇，我就没有气到一走了之呀。”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嘛。
“以后不会了……”他倾身，缓缓堵住她的唇，原本只想轻吻，触碰到的瞬间却控制不住了，是太想念这个味道，一旦触及就会轻易沉溺。辗转间，他闭上眼，暗自想着以后真的不会再丢下她了，那种没完没了又是担心又是想念一个人的感觉，太互相折磨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来得很汹涌，小鹿压根就没准备，只能凭借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