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希望这一次他也可以说到做到。
按照鄢玉的计算,我大概还能再活两个月。到了 这一步,才发觉之前脚踝骨折忍受那么厚的石膏和绷带其实是多余。我在一天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整条腿都已经基本完全不能动弹,从此以后开始了不得已的半瘫痪生 活。这简直太折磨。尤其是李相南包揽了所有的教学活动,我连帮他看作业都不准,每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阳升起落下,实在是有些漫长。
如此大概过了两三天,一日傍晚入睡时听见窗外有敲打的急雨声。我在凌晨时候突然被燕燕使劲推醒,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焦急喊:“涨洪了,快起来!泥石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本章的标题之后,你们对HE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第四十七章 你不属于死神。(三)
我陡然清醒。
遥遥听见外面有高音的喇叭在喊。声线粗嘎急促;是镇长已经有些苍老的声音。房间中黑漆漆一片;我试图去拽床头的开关线,发现已经停电。燕燕打开手电筒的同一时间一个身影扑进来。李相南摸索到床边;匆忙中撞翻一个暖水瓶:“杜绾?杜绾?”
这 种时候逃命最重要。李相南将我一把背起,跟着燕燕一起往外面跑。看见不远处一块高地上隐隐有手电筒的亮光,镇长的喇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燕燕几步爬上山 坡;李相南在她身后跟上;偶尔脚滑一跤;不由自主往下溜了几步。我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见我现在虽然有些消瘦;但一把骨头还是有些重量的。在这种情形 下一个人逃生已经很麻烦;现在李相南还要带着我一个累赘。我想了想;认真跟他说:“要不你把我放下,自己先上去。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今天跟两个月之后也 没什么区别的啊。”
李相南抓着树枝一个用力,最后一步踏上山坡,小跑跟在燕燕身后。半偏过头来:“刚才应该带些清水才对。”又随口补充,“你别说傻话。”
山 洪漫过低矮地面,一波连着一波,浑浊中夹杂着木棍与泥石。我们聚集到镇长周围的时候,雨还在不停下,全身湿冷透凉。眼睁睁看着水位越来越高。有房子慢慢被 淹没,树木从上游整根漂下,小孩子在哇哇大哭,大人们神色凝重。镇长的面容苍老而镇定,微微佝偻着背指挥大家紧挨在一起。这里已经是镇上的最高地,面积却 不够大,有不少年轻力壮的青年还站在比我们矮上一人高的地方。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泥石流。只是记忆遥远,已经不甚清 晰。唯独记得父亲当年也如现在这些沉默而高大的青年一般,站在低矮的地方,把高处留给老人儿童和女人。我想下去叫父亲上来,母亲紧紧攥着我的手,不准我动 一步。所幸那一次雨水停歇算早,镇上只是损毁了许多房子,并无人员失踪与死亡。后来父亲告诉我,他应该站在那里,那是他的责任。
李相南也想下去,被镇长一把拽住,按在原地。燕燕在一旁跟他说:“你是镇上的贵客,你不能下去的。”
我说:“第一次来山里就能赶上泥石流。你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李相南。”
他看了看我,最后说:“你也一样。”
这话他自己讲得都没有底气,我便也懒得同他辩驳。雨水瓢泼没有停歇的架势,又是这种黑夜仿佛摸不到光明的凌晨时间,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漫长黑暗的等待中,有人比我更焦躁,大声问着镇长:“这雨水要下到什么时候?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镇长眯着眼简单答:“等着天亮。”
雨 水开始只是没过底下那些青年的脚踝,后来渐渐漫上小腿乃至膝盖。燕燕的丈夫在下面,急得她不停往下面看。眉头蹙得很紧。我因为无法站立,在山坡上蜷成一 团,加上李相南蹲下来照顾我,我们两人占了四人的面积。雨水仿佛仍然在无穷无尽地漫上来。耳边尽是风声雨声,我看不见晨曦的迹象。隔了一会儿,我抓住镇长 的裤脚,看着他说:“镇长,你让我下去。换两个人上来。”
果然看见镇长皱眉:“胡说什么!”
我语气轻 松:“我没胡说啊。底下水都漫过他们小腿了,再下去八成会把人冲跑的。你看,我得了绝症,反正也没多少活头了。今天又淋了这么多雨,就算没给洪水冲跑,回 头也得发烧。我癌症病人嘛,折腾到发烧的程度,也就离死亡是两三天的事了。就算两三天后不死,两个月后也得死。你与其今天让我活下来,不如多让其他人活下 来。回头两个人家的青壮年因为我而幸免于难,也算是给我自己积阴德,你回头叫人把我的墓碑放得离我父亲近一点就好了。你说呢?”
镇长冷着脸回道:“我说不行。”
我说:“我父亲要是现在在这里,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你要是不让我下去,那我就自己从这跳进洪水里。”说着就挣扎要动作,被镇长和李相南齐齐按住。李相南哑着嗓音开口:“杜绾,你现在在我眼皮底下下去,你要让我怎么办?”
我说:“我迟早都要在你眼皮底下死掉。不是今天,就是未来之后的几天。有什么区别呢?跟病死比起来,救人而死不是更有意义吗?”
我 终究还是在李相南的眼皮下面下去了高地。他阻止不了我,便要同我一起下来,被镇长死死按住。我听见他乱七八糟恳求的话,避开他的目光,一点点挪下去。所幸 只是瘫痪了一条腿,还有另一条可以移动。很快换上去燕燕的丈夫和另一个年青人。脚下的地面有些滑,我要很小心才能站稳。却明显知道就算这样,也很快就要站 不稳,小腿处淌过的水流比我想象中还要湍急。
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支撑了没有多久,就觉得头晕目眩。天边仍然看不出任何熹光。风 雨杂乱扑在脸上。我在那里摇摇欲坠,大口喘气。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握着我的手,恐怕早已一头栽下去。我开始倒数从十到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数到一的时候无 论如何我都松手,不给任何人再添麻烦。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数到了六。然后是五。接着是四。一边想着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比我料想中要好很多。等待死亡的过程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怖。相反它出奇的平静。就这样时间静止也未尝不好。从此再也不会前行。
我在数到二的时候松了松手指。闭上眼,数到一。然后是零。
将要松手的那一刹那,忽然隔空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达声。
我睁开眼,循声抬头。黑暗的天空蓦地灯光大作。两架直升机出现在空中。带着引擎发出的强烈尖锐声音,迅速而沉稳地自远而近。
机舱门很快被打开。有人沿着飘摇的绳索降下。我渐渐看清楚那个人修长的身形,救生衣里面是浅色的衬衫和深色的风衣。他越来越近,直至近在眼前,就在我一臂远外,我看见那张沉静从容的面孔上,再熟悉不过的好看眉眼。
那一瞬间,我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通彻而明亮。
下一刻我被一个怀抱紧紧拥住。力道仿佛像是要嵌进他的骨头,让我呼吸困难。不知多久,早已被打湿的额头上被人印下一个吻。我听见他唤了一声绾绾。
我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掉下来。
缓缓闭上眼,下巴搁在顾衍之的肩膀上,不想再说任何的话,也不愿意再想任何的事。将我紧紧抱住的这个人他这样强大,无所不能。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他可以解决掉任何的事情。我可以不必使出一丝力气,只是这样放松地倚靠在他身上。
意识陷入模糊之前,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
我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光影幽幽浮动。有人影,有脚步声。有温暖的触感从被握住的手中源源传来。有密密的亲吻不断落在额头和眼睛。有个低沉的声音始终在耳边:“绾绾,你醒一醒。”
这样的感觉太舒适,让人软洋洋地睁不开眼。我迷糊中听到有低低对话,说什么不可能,说什么总有办法。过了不知多久,终于醒来。然后环顾四周,恍惚觉得自己仍然是在梦中。
房间中装潢淡雅安静。我被顾衍之松松揽在怀中。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后背。眼前是他衬衫的第二粒领扣。可以感受到他的平稳呼吸。还有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熟悉清爽气息。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仍然回不过神。于是重新又闭上眼,很有自知之明地喃喃:“我在做梦。”
手指被捞起,轻轻咬了一口,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绾绾,你没在做梦。”
我说:“可是你在抱着我睡。”
他说:“抱着你睡你不喜欢?”
我说:“喜欢是喜欢,可是……”
我的话戛然而止。终于从神游状态中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猛地抬头。
顾衍之神色淡然镇定:“口渴吗?想不想喝水?”
我愣愣点了点头。看着他下床,倒了一杯水,又走回来。顾衍之把杯沿挨在我嘴边,看着我把水杯喝到见底。然后他问:“再来一杯?”
我又愣愣摇了摇头。看着他把水杯放在一边,然后重新上床,搂住我腰际,合上眼,有些闭目假寐的意思在。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为温暖文。不是虐文。所以结局注定是温暖的。
☆、第四十八章 你不属于死神。(四)
我张了张口:“你……”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事情暴露;顾衍之可能会有的反应。但基本不包括现在他这个模样,像是自然而连贯地与我去A城之前的相处模式衔接上;这两个多月发生的种种都被跳过去,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睁开眼睛,有些懒洋洋地在我发间吻了一下:“觉得累不累?”
“……还好。”我有些犹豫,片刻后还是小声开口,“顾衍之;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
他看着我;说得很平静:“事实上确实是这样。”
“那么;”我硬着头皮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说:“这里是T城。”
“……”过了片刻,我鼓足勇气看向他,“所以你全都知道了是不是?否则你不会出现在山里,是不是?”
他说:“我知道了什么呢?”
我 突然有些鼻酸:“这里是医院啊,你现在一定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了,对不对?你一定在心里讨厌着我之前那些自作主张,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的对不对?你是不是现 在觉得我一点都不懂事了呢?可是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啊,我也不想看到你和叶矜在一起的,我嫉妒得不得了,可是我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总归我 都是要走的,我想让你伤心得少一点。可是又不想让你忘了我。你看,我是不是很自私?”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根本就止不住。我在山中一个多月,骨痛难忍,抓破了燕燕家好几条被单,中间没有掉过一次泪。可现在却根本忍不住。像是在顾衍之面前,总能轻易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
他 微微动了动,俯身过来,亲吻我湿漉漉的眼睫毛,每一下都仿佛有些缠绵的意味在。我说:“你为什么会突然知道这些的呢?鄢玉明明告诉我,他可以瞒你一辈子 的。你现在让我特别有挫折感的好不好?而且会让我觉得,都是我一个人的缘故,才浪费了我们之间两个月的时间。我的时间不多了啊,这样整整一半都被白白消耗 过去,让我觉得可惜得不得了。如果早就知道你不会被动摇,我一定不会让鄢玉这样做。可是你现在这样突然降临,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说到后面话语因为哽咽而模糊不清。顾衍之拿拇指抹掉我眼角的水泽:“这不是自私。我也没有讨厌你。”
我抽噎着说:“那你一定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他的眼睛漆黑,像有星子在里面,低沉声线轻轻开口,“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爱我。”
他把这三个字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他都知道,并且笃信不疑,不需要我再多说任何解释的话。
我毫无顾忌地埋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大哭出声。
后背被一遍遍摩挲,有温暖的亲吻落在耳侧和脸颊边,顾衍之低声说着哄慰的话。过了良久眼泪好歹略略止住,听到他说:“绾绾,我们不会只还有两个月。凡是难题都可以解决,我来想办法,事情总会有转机。你自己也曾经说过,我是无所不能的,对不对?”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你是无所不能的……”我下意识反驳,琢磨了一下,抬起头来,“你偷听我跟李相南的讲话!”
顾衍之神色不变道:“李相南自己告诉我的。”
“他怎么可能告诉你,他一点都不喜欢你!”
顾衍之轻飘飘哦了一声:“是么?正好我也不喜欢他。”
房间里这么静谧,窗帘透过一层薄薄浅浅的光。我被顾衍之轻柔地抱在怀中,他半撑着额角,眼尾有点笑容,一手缓缓抚摸我的后背。这样的镇定从容。
我 不能否认,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恨不得就此时间能静止,或者一起瞬间到白头。只想挨着顾衍之近一点,更近一点,把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乃至体温都妥帖 收藏,完美记忆。有时又希望可以钻进他心底,堂而皇之占据他最紧要的位置。最好牢不可破,高不可攀,我永远都不可以被代替。
我低着头,慢慢攥紧他的衣襟,上身用力。摸索着一点点靠近他的脸庞,尽量做到不动声色。然后在最后几公分的时候抬起头,像是抓捕猎物一样,快速而用力地亲上他的嘴唇。
我 没有把握好力道,牙齿一下子磕在他的下唇上。很快顾衍之低低“唔”了一声。我怀疑他在皱眉头,可是不想就这么放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试图像他以前亲吻的 那样亲回去。然而自己都觉得自己技术层面不够,亲了很久都不得当,既不能撬开他的齿关,更没有勇气拿舌尖挑引扫荡。并且很快就觉得身体虚软无力。终于有点 恼羞成怒地开始往回缩,被他掐住腰肢,一把拎了回去。
被反客为主得很迅速。后脑勺被掌住,有舌尖勾缠进口腔,重重地吮吸。不容置疑。鼻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