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作拭泪状:“姨娘没本事,你父亲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只苦了我儿,眼看过了年就要十四了,还没个着落,你让姨娘如何不担心?”
欣愉面色绯红,深垂首轻叹道:“我比不得大姐姐好命!”
蒋家大小姐蒋欣琼嫁给了苏州府的名门望族冯家,去年冯家老爷升迁礼部郎中,举家迁到了京城。
蒋欣琼容貌出众,虽性子柔和,内里却自有方圆,再加上肚子争气,进门不到两年,就生下了哥儿,因此颇得公婆欢心。
杜姨娘一听这话,心中更加酸涩:“我儿若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就好了。”
“姨娘何苦总说这样的话。这些年母亲,哥哥,嫂嫂从未把我当外人。”
杜姨娘一哂,忙岔开了话:“今儿一处吃饭,你见那四小姐,为人如何?”
蒋欣瑜细想了想道:“姨娘今儿是没见到四妹妹,一身素色小袄,头上珠钗全无,一只白玉簪子挽着发,偏就是大嫂那般颜色的人,也给比了下去。那双眼睛,长得真好,又黑又亮,恍若春日里的阳光,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只是如今年纪尚小,若再大上几岁,怕是……”
蒋欣瑶略有停顿,放缓了语速,悠悠道:“我瞧着四妹妹的规矩也是好的,举手投足半丝差错也无。至于为人,一时还看不出来,日后慢慢处长了,就知一二。”
“这倒也不奇,只看她母亲,就知道错不了。怪道当初那周姨娘要下狠手。若她在,哪有三小姐什么事啊?”
欣愉惊道:“姨娘,你是说……”
杜姨娘轻声道:“傻孩子,这天底下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哪还顾得了别人?便是姨娘我,为了你,也能下得了手去。”
欣愉转了几个心思,拉着杜姨娘的手道:“姨娘的话女儿记下了,我们啊,在旁看着就行。前儿大姐姐捎信回来,只说想家,姨娘若有空,帮大姐做几身漂亮的衣裳,也好全了我的心思不是?”
杜姨娘叹道:“若是你大姐姐能像你念着她一样,念着你,姨娘也不用为你在这百般发愁了。”
欣愉道:“姨娘别急,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女儿自有打算。”
……
冬梅一大早就把莺归,淡月,微云叫到身前,把小姐的意思告诉了三人。
冬梅板着脸道:“你们跟了我这些年,多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只说一点,把主子放在心上,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多听多看,谨言慎行就行了。莺归你负责吃食,便是最最重要的一块,府里人多手杂,多长只眼睛。衣物这块交给微云,心细些也就够了。淡月,小姐另有重用,以后这听风轩的帐由你来管。”
目光落在三人的脸上,冬梅沉吟片刻,缓了语气道:“我比你们年长几岁,看你们,都像看妹妹一样,姐姐说句掏心窝子话,小姐是个心善的,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什么人得防着,心中都要有成算,这府里不比青阳镇。”
三人恭敬的应下。
冬梅想了想又道:“李妈妈年长,熬不得夜,从今儿个开始,咱们四人轮流上夜。容我再多句嘴,青山院那几位,仔细着些,出不得半点错。”
三人点头应下不提。
蒋欣瑶波澜不惊的开始在蒋府的生活。
每日陪着母亲去归云堂请安,看母亲理家,一个上午就这样晃悠悠的过去了。在秋水院吃罢午饭,歪一会,便在纸上写写画画,跟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心情好了,做些针线活,也不怎么出门,只呆在听风轩里闲闲过日。
也难怪蒋欣瑶这样懒散,因这江南的冬日实在阴冷的很,日头又短,园子里那些个花花草草,都落败了,心湖边冷风飕飕,哪比得上呆在房里,烤着火来得舒服。
树欲静而风不止,蒋欣瑶一厢情愿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料到有人就看不惯她如此清静。
先是二小姐蒋欣瑜隔三差五便来听风轩坐坐,今儿来送个点心,明儿送个茶叶,颇有示好的意思。
欣瑶对这个文静的二姐很有好感,常陪着说话,回礼一次也没拉下。
蒋欣瑜拿了几次回礼后,一个人在房里思绪良久。第二日便空着手去了听风轩。
蒋欣瑶心下一松,看向欣瑜的目光越发的柔和。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说累了,就静静的在一处做针线,倒还清静。
没几日三小姐蒋欣珊也摇摇而来,说是多年不见,关心一下四妹妹的生活情况。
蒋欣珊一来,蒋欣瑜也不多坐,闲说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只留下二房两个姐妹面面相觑。
蒋欣瑶见二姐姐如此行事,心下一片清明。同为蒋家庶出的女儿,一个是老太太的眼珠子,一个生母只是个婢女,同庶不同命,也是该避其锋芒。
蒋欣珊一坐就是半日,先是感叹一下姐妹情谊,接着回忆扬州美好生活,最后对着欣瑶的衣服,首饰,作出一番精彩点评。
四妹妹,这耳坠俗了些,用红宝石的更好。
四妹妹,这衣服的款式老了些,胸腰处得再收紧些。瞧瞧这裙子的做工,啧,啧,啧,看看这针脚,一点都不够致密。
四妹妹,脸上也不擦些胭脂口红,小脸苍白得没法入眼。发式也俗气的很,得换换。
总之,蒋欣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处能入她眼。
蒋欣瑶对这种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形为采取的态度是听之任之的三不政策:不搭理,不回应,不反驳。她忙着干她的活,没心思应付眼前这只骄傲的孔雀。
三姐姐,胸腰收得紧,对胸部发育有碍;胭脂擦多了,影响皮肤呼吸;头上戴了全套,对颈椎不好。我俗气我乐意,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拜托高抬贵手。这句话,蒋欣瑶每日里只要在吃饭前默念三遍,保证胃口大好。
蒋三小姐的利器碰上了蒋四小姐的盾,自然就不好使了。一个月后,蒋欣珊停止了造访听风轩的活动。
欣瑶长舒一口气,捧着个手炉窝在塌上笑而不语。
莺归端着银耳莲子羹进来,见三小姐今日不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忙问三小姐去了哪里。
欣瑶想了想道:“蚂蚁离开你家,不是你家要下雨,而是寻着了比你家更香的骨头。”
莺归听罢,只觉茫然。
有着娱记潜质的李妈妈在两日后成功的八卦出了三小姐为什么离开听风轩,并且打探出三小姐寻着的那根更香的骨头。
首先李妈妈告诉欣瑶,三小姐之所以天天来听风轩,是因为周姨娘听闻四小姐房里金壁辉煌,金珠宝贝,耀眼争光。又听说四小姐穿罗裹段,插金戴银。生怕二太太趁机把蒋府库房里的宝贝都挪了窝,这才支使了女儿前来打探。
哪知咱们的四小姐不喜华服珠翠,衣服换来换去只那么几套,珠翠戴来戴去,也只那几只簪子。至于顾氏放在房里的那些个贵重东西,也早就被她收了起来,趴在箱子里睡觉。
一个月下来,蒋欣瑶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蒋欣珊异常的恼火,只觉得对牛弹琴。想看的东西没看到,只得偃旗息鼓,转战了阵地。也是,一个在乡下住惯的小丫头,哪懂什么是高贵,什么是美艳,什么是气派。
蒋欣瑶听到这里,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听闻?听谁闻?哟,这周姨娘的手伸得够长啊,且速度也不慢。
其次李妈妈告诉欣瑶,现在三小姐天天跑到大奶奶房里,一呆就是半天,至于干什么,目前还没有打探出来。
蒋欣瑶拉着李妈妈的手,塞给她五两碎银子,道:“妈妈辛苦了,得空得把院里的杂草清理清理,看着有些碍眼。也别拔,放在那儿,让大伙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妈妈心领神会,掀了帘子风风火火的出了屋。
莺归上前摸了摸小姐的手,把火盆子的里银霜碳拨弄了几下,见小姐发呆,冷笑道:“小姐,何必为那种人伤神呢,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凡事有二老爷,二太太呢。”
蒋欣瑶笑着说:“傻丫头,我哪里是为着她,你可知父亲最近歇在哪儿?”
莺归红着脸羞道:“小姐,听说这几日都是歇在二太太房里的,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欣瑶沉思片刻,笑道:“父亲新纳的姨娘那头呢?听说那位可是个容色极好的。”
“奴婢倒是见过一回,确实长得标致。不过二老爷好像也不大往那位的院子里去。”
“噢?”
蒋欣瑶深笑道“看来周姨娘是有些急了。今天晚上,你到小厨房做两个拿手的菜,咱们去母亲那儿蹭饭去。再让李妈妈捎个信回去,让燕鸣把我放在福伯那边的书带一小部份过来,顺便瞧瞧你这个姐姐。你们姐弟俩一晃大半个月未见了。”
莺归细细品了品小姐的话,点点头应下。
第三十三回 试探
这日下午,蒋欣瑶午睡醒来,就有丫鬟说大奶奶来了。欣遥和冬梅对视一眼,含笑迎了上去。
沈英身着蜜合色棉袄,外罩金边琵琶外袄,头上斜插一只碧玉玲珑簪,略施粉黛,如出水芙蓉般清新可人,哪里像是生产过的人。
欣瑶感叹之余,上前一把握住美人的手,娇嗔道:“这么冷的天嫂嫂怎么来了?原该是我去看望嫂嫂和小侄子的,真是该打。”
沈英莞尔一笑道:“听闻妹妹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在老宅将养着,嫂嫂早就想来看你了,奈何总不得空,这不,今儿才有些闲时。”
欣瑶边说边扶着沈氏坐下,就着冬梅的手端过茶盏,道:“定是我那小侄子缠人,嫂嫂好福气。”
沈英环视一圈,见丫鬟们都远远退开了,方笑道:“哎,即是福气,也是我的冤孽,一刻都离不了人,真真是个小魔星。”
欣瑶嗔道:“听老人说,小时皮的小孩,长大了可聪明着呢。你看妹妹我,小时候乖巧,年岁一大,笨都笨死了。”
沈英娇笑道:“妹妹真会说笑,我啊,只盼着他能比他老子有出息就心满意足了。”
欣瑶道:“大哥哥这般挺好的;知足常乐。”
欣瑶的堂哥蒋元青,今年二十有二,长得仪表堂堂,偏不爱读书,只爱跟着父亲打理经济事务,整天乐呵呵的,在旁人眼里,除了不求上进外,算是个四好青年。
沈英道:“你们兄妹倒是有趣,妹妹夸哥哥知足常乐,哥哥夸妹妹守拙藏愚,感情可真好。”
欣瑶心里咯噔一下,忙嗔道:“哥哥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沈英闲闲笑道:“好妹妹,你哥哥那是喜欢你。这不,我们大婚时,你在老宅,这见面礼,你哥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总说让我给你送来。妹妹瞧瞧可喜欢?”说罢从丫鬟手上接过一个深色小匣子,递到欣瑶手边。
新鲜小巧的红宝石头面一套,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欣瑶细细看了几眼,笑道:“难为哥哥嫂嫂还记得我,妹妹也没什么好东西,抽空给小侄子做了几身衣裳,若嫂嫂不嫌弃,将就着穿,也算是做姑姑的一份心意。冬梅,你去拿来。”
冬梅转身进了里屋拿了衣物,返回来递给跟来的丫鬟,笑道:“大奶奶,这些都是我们家小姐亲手做的。”
欣瑶看了冬梅一眼,嗔骂道:“多嘴!不过是几身衣裳,不值当。”
沈英笑道:“妹妹客气了,有道是礼轻情谊重,难为的是妹妹这份心。妹妹若得空常来东园坐坐,我那里,别得没有,几口好茶还是有的。”
欣瑶满脸笑意道:“嫂嫂,我是个好吃的,光有好茶可不行,得有好点心,要不然,我可是不来的。”
沈英捂着丝娟直笑:“你这丫头,倒是直白。罢,罢,罢!以后啊,我房里常备万福兴的糕点,就等着妹妹来吃,你看如何?”
欣瑶一本正经道:“嫂嫂此言甚合我心。”说罢,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一时间房里笑语晏晏,好不热闹。
沈英又坐了片刻,才心满意足的扶着丫鬟的手回去。
蒋欣瑶揉了揉脸,长叹道:“冬梅姐姐,陪人说笑真累,你看我的脸,笑酸了。”
冬梅正把匣子收起来,听小姐这样说,笑道:“小姐也该动动了,整天窝在房里写写画画的,也不嫌闷。不过大奶奶这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奴婢一时还真没想明白。”
蒋欣瑶捻起一颗酸梅,放进嘴里,但笑不语。
……
沈英回到房里,拿起欣瑶送的衣物仔细翻看,半天才叹道:“都说四妹妹体弱多病,常年呆在乡下无人管教,只看这绣功就不简单!咱们爷啊,别的不行,看人还真准。”
沈英的大丫鬟明玉凑过脸来认真看了半晌,才道:“四小姐的女红,定是请师傅教过。大奶奶你细细看,这针法,起针,落针,打结,一般家里的绣娘哪有这样的手艺?”
沈氏点头道:“那套红宝石头面一打开,四妹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脸上也无多少喜色,可见是看过好东西的。在规矩上,也肯定请过教养嬷嬷,刚刚她给我奉茶时,一送一奉的姿态,我看得分明。”
明玉奇道:“这四小姐在乡下养了这些年,当初府里人都说是已逝的老太爷强要了去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怎么如今看来……”
沈氏道:“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凡事还得多长个心眼才行。明日起,若三小姐再天天来,就说我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得将养些时日。”
“大奶奶的意思是……”
沈英轻轻一叹,蹙眉道:“这个府里虽说婶婶当家,可上头到底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不喜婶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我那婆婆又不待见周姨娘,这让我沾哪头是好?”
明玉想着周姨娘鼻子里冒出来的冷气,若有所指道:“奴婢入这府里几年,倒觉得二太太为人是个和气的。”
沈英轻轻摇头:“这府里谁不知道二太太是个好的,只这话,咱们说没用。”
明玉皱眉道:“大奶奶打算怎么行事?”
“我们啊,还是都远着些为好,先看看再说。等形势分明了,再站队也不晚。去看看辰哥儿醒了没有?醒了就抱来。”
……
蒋欣瑶主仆此时也在议论大奶奶今日所为。欣瑶拿出那套头面,看了又看。
冬梅在旁笑道:“老太爷在世前,送小姐多少好东西,也没见小姐仔细瞧过,玩两下随手就扔一边了,怎么今儿个对着这头面倒看了半天。”
欣瑶轻笑道:“我是在看这套红宝石头面值多少钱,省得哪天没银子养冬梅姐姐,也好当了去。”
冬梅红着脸啐道:“小姐,我如今可管着你的钱袋子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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