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是一愣,看秦晴的样子不象是在说大话,他居然是个最高学府的学生,又是一个没想到。
『够可以的啊,我也想考啊。』
『你今年高几?高二是吧?没事儿,明年七月放松放松就上了。』秦晴用小拇指在空中做了个挥动的动作,象是表示这高考就跟玩似的。
『但愿吧,谁知道啊。』我叹口气,想着那已经被撤消结果又飞回来的留校查看,『对了,你学琴学了几年啊?我以前学过,没耐心,学了两个月就算了。』
『我很小就开始学小提琴,五六岁吧,初一那年开始学吉他的,一直到现在。』
『靠,』我笑,『那我是不成了。』
『别价,』秦晴也笑,『你才十七,这么小,现在开始没问题,我教你,包你一年就能出来演出。』
我摇头:『我肯定不成,到时候白玷污了你这师父的名声,听听就够啦。』
秦晴跟着问:『你听Metallica和Radiohead?』
『是啊,都喜欢,Guns N' Roses也成,你们今天的Ain't it Fun也很好啊,我高一有阵子天天听。』
秦晴眨眨眼睛,拍我肩膀:『现在的孩子够可以的啊,我们三首歌你都能报出名字来。来,哥哥敬你一杯。』
我和秦晴干了杯啤酒,继续聊下去。
秦晴的脸是张娃娃脸,在台上演出的时候看不真切,近了看才发现。两个脸颊上只有一个酒窝,深深的。还好只有一个,要是两个深深的酒窝一起嵌上去,那就比较喷饭了。这分布在左半脸的酒窝让他的嘴角笑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向左边撇,稍微有那些武打电影里最道貌岸然却是最奸诈狡猾的角色的味道,透出一股淡淡的邪气。不过秦晴人倒是不错,聊了半天,发现我们兴趣挺一致,话题也挺投机,晕晕乎乎碰了好几次杯,几罐啤酒滑下肚子,混上先前我喝的那好几杯Tequila,我的脑袋里开始有个铅球滚起来,而且象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第二十六章
当我再张口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有些醉了,是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醉。Tequila和啤酒双重进攻,和我的酒量打了个遭遇战,结果我的酒量覆没了大半,让我头重脚轻地坐在秦晴对面,嘴里乱咕哝着些音节,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扬了扬手,把酒吧招待叫过来:『再来四杯Tequila!』
秦晴一把抓住我的手:『别再喝了,你喝的太多了!』
『哪儿多啊?』我叫道,『我们四个人一人一杯不正好?』
秦晴把我的手按回去,笑道:『你是喝醉了,他们俩去上厕所啦!』
我转头去望,确实看不到小罗哥哥和那个摇滚版的程咬金。
『他们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怎么都不知道?』
秦晴盯着我,撇嘴笑了笑:『你小子也够能喝的啊,这么多酒灌下去,还想要跟着来?够了够了,呆会儿等他们回来我送你回去吧。』
『送我回哪儿?』我瞪着眼睛问秦晴,感觉自己的眼珠好象急着要往外面挤。
『送你回家啊。』秦晴说。
『回他妈的谁的家?我不回家!』我喊,『我没家了!』
秦晴仔细看着我,嘴角往旁撇撇,露出那种带着奸味的微笑样子,象欣赏一个小宠物一样打量我:『你小子是醉了,是不是刚刚几种酒混着喝了好多?……哎,对不起,』他说着,叫服务生过来,『拿点热茶来。』
我双臂搭在桌面上,缓缓把头靠上双臂,嘴里叨咕着:『醉了我也不回家!我睡马路上也不回家!』
我的头一倒在我的双臂上,感觉就象举重运动员『咣当』一声把杠铃砸在地上,持续的嗡嗡声回响在耳边,就这么晕晕忽忽地进了万花筒,再也不想起来。
当我把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发现周围没多少人了,秦晴还是坐在我的对面。我的头有些被生生撕裂的疼痛。桌上放着些卷起来的纸巾,胡乱靠着桌面上空空如也的酒瓶酒杯。
我迷迷茫茫地抬头问秦晴:『现在几点了?』
秦晴笑着看着我,还是象看着个小动物一样打量我:『过十二点了,本来想把你扛回去了,看你哭得那么厉害,就让你先歇会儿再回去。』
『哭?』我吓了一跳,『什么哭啊?』
『嘿,』秦晴乐得又把嘴撇撇,凑上来跟我说,『你刚刚哭了好一阵子,跟老婆死了似的,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啦?』
我把身子挺直了,伸手上来摸摸自己的脸,感觉什么都没有,吸吸鼻子,倒是好象有些稀稀拉拉的哭后产物在里面残存。我说:『你瞎说什么啊,别趁我喝醉了蒙我了。』
『呵,信不信由你,你那个什么小罗哥哥和赵亮也都看见了,呆会儿回来你问问他们去。』
我又吸吸鼻子,问:『我哭什么啦?好端端地我哭什么?』
秦晴嘿嘿笑着,半晌说:『你小子是不是被哪个妞儿给甩啦?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看着都伤心,要么,家里出什么事情了?老爸老妈有问题啦?』
我望住秦晴,望了好久,问:『我都说什么了刚刚?』
秦晴没接住我的话,岔开话题说:『本来想等你哭完了趴会儿就送你回去,没想到你小子自己趴一会儿就醒了,够可以的啊,喝这么多也没见你怎么难受,嘿嘿,就是大哭一场,感情宣泄得够充分的啊……』
我急着问:『你瞎说什么啊,刚刚我到底都说什么来着?』
秦晴的嘴角又往旁边撇,一脸坏笑,反问我:『你自己说什么来着自己都记不清楚啦?』
『你甭再逗我啦,』我说,『算了算了,不问了。他们俩呢?』
『俩人好几年没见,一肚子话要倒出来,刚刚看你倒了,让我看着你一会,他们到酒吧里面去聊去了。』
我说:『走了,回去吧,这么晚,也没跟我老妈打声招呼,她又要烦了。』一扶桌子站起身来,猛然一阵迷糊,身子晃了晃。秦晴急忙站起来从后面扶住我,叫声:『你还迷糊着哪?这么急赶回去?』
我被他扶着,脖子边感受着他呼出的气,痒痒的,象一团棉花从脖子边蹭过,却没有停歇,顺着身子一直往下滑,把遥远却熟悉的感觉轻轻地拨动起来。我使劲吸吸鼻子,想说什么,却一头扎在秦晴的怀里,大哭起来。
秦晴开着他的北京吉普,带着我往家赶。
小罗哥哥和赵亮久别重逢,喝了一晚上的酒还不够,决定一起到小罗哥哥家唠个通宵,本来小罗哥哥要送我回家,秦晴说他有车,可以带上这个小醉鬼回去,于是我带着脸上还残存的眼泪上了秦晴的吉普。
我闷声坐在秦晴的旁边,望着外边的夜景,时不时吸吸鼻子。秦晴『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扭头望他一眼:『干什么?』
秦晴笑着说:『今儿我是见识了,敢情大老爷们儿的眼泪也能这么流下来。』
我瞪他:『得了吧你,我很少哭的。』
『是吗?』秦晴继续笑,『看你刚儿哭成那样,嘿嘿……』
我哼了一声:『就是听了你那倒霉摇滚给闹的。』
秦晴又『哈』一声,吉普也正好驶过一道坑,随着他的那『哈』一声车身震了一下,『咱练琴唱歌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咱的歌还有催人泪下的效果哪?』
我没答他的话,过会儿,他侧头轻声问我:『是不是让个妞儿给甩了,纯情小男生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儿?』
我说:『瞎猜什么啊你瞎猜?仔细开你的车吧。』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接着问他,『你这吉普什么时候买的?你住在学校里面要这车干什么?』
『我在学校外面自己租房子住的,经常出来演出,有个车方便,再说学校里面停车也算方便,宿舍楼下有片空地。』
『你们学校给停车吗?有次我老妈开车去你们学校有事儿,想从南门进去,给校警拦着不让进,结果我老妈和他们大吵一架。』
『哦,我们学校南门不让外面的车进的,得有学校的牌,』秦晴说着,指了指车前窗右上角贴着的一个小牌子,『校警是我们学校三害之一,该跟他们吵吵。』顿了顿,秦晴接着说:『怎么样,什么时候到我们学校去转转?培养培养感情,明年也好考过来跟咱团聚啊?』
我笑着『呸』了一声,说:『谁跟你团聚啊,有你在,我只好考圆明园东边儿那个园子了。』
秦晴驾着方向盘,头转过来看着我,笑说:『那个园子里面男女比例是八比一,看看你被个妞儿甩了就哭成这样,要是进了那个园子不被逼成变态才怪呢。』
我哈哈干笑,伸手把秦晴的脑袋推回正前方:『好好看着路吧,你不要命我还要呢。』心里却好象被秦晴的这『变态』两个字给扎了一下,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晃晃悠悠现出阿枫的样子出来。
秦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兜里掏出个本儿出来,递给我,说:『把你家电话记上吧,本儿里面夹着笔呢。』
我把本子接过来,在最后通讯录上写上我的名字和家里的电话,写完后我翻了翻前面的地址电话,基本上都是歪七扭八的名字和号码,估计都是别人匆忙写上去的,只有第一个名字和号码端端正正,象是精心一笔一划写的。
我问:『这个洛彬是谁啊?第一个就是他,天哪,家里电话、办公室电话、呼机、家庭地址、办公室地址都写上去了,谁啊是?』
秦晴斜眼过来,把本子收回去,轻描淡写地说:『就一朋友。』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片子,联系方法都在上面,以后想看什么演出、想出去玩就联系我。』
我接过他的名片,上面什么头衔都没有,黑的底色,『秦晴』两个白色手写字耀武扬威地摆在当间儿,下面是手机号呼机号宿舍地址什么的。
我轻笑一声,秦晴问:『你笑什么?』
『挺喜欢你的名片的。』我说。
秦晴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然后轻声说句:『又哭又笑,小猫上吊。』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子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老妈见我迷迷糊糊象丢了魂似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我昨晚怎么那么晚回来,只告诉我我下星期可以继续去学校了。
今天星期五,还要等三天,我在家里坐卧不宁地看看电视,翻翻报纸。吃完饭,把碗一丢,回到房里面蒙着头就睡下了。
睡梦中听到电话铃响,然后老妈推推我,说是我的电话,我从她手里接过来,里面的声音一传来,我的心就象被压缩起来的橡皮球,猛然放开来,在我的胸腔里面跳动个不停。
是阿枫。
『喂?是霁子吗?』
『我是,你哪位?』我明知故问。
『我啊,阿枫。』话筒里面的声音太熟悉了。
『怎么。』我的声音出奇地冰冷,让我自己都吓一跳。
『恩……』话筒那边阿枫顿了顿,接着说,『刚刚吃完饭,我在学校电话亭里呢。你怎么样了?学校会给什么处分?』
『开除吧,』我故意说,『两次在校长面前的打架肯定就是开除。』
『什么?』阿枫的声音一下就大起来,传到我的耳朵里却让我很受用,『真的是开除?你家人就不能想点儿办法?』
『你瞎急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家人没想办法?』
『……』阿枫那边是沉默,过会儿,又说,『那怎么样啊?有没有效果?』
『差不多吧。』我又是懒洋洋只抛过去一句话。
阿枫没再说什么,『喔』了一声,然后说:『我就是问问。』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了,就这样吧。』
阿枫的电话挂断了,我把话机关上,往床上一丢,自己也随之往床上一趴,头闷在枕头里面,心里仿佛希望自己现在就窒息过去。我真不明白,我明明那么希望阿枫能够打电话过来,明明那么希望能够和阿枫象以往那样成为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怎么非要表现成那样……
我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自己完全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呢?不在乎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笑话,怎么牵扯到感情了?跟老妈哭哭啼啼的电视剧里面的人一样?天塌了也不会。
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蹦出卢霖那个小丫头片子砸碎三窗玻璃的那句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个同性恋!!』
我深深把头埋在枕头里面,紧闭上眼睛,竭力把这句该下地狱的话摒出脑子,然后咬咬嘴唇,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没多久,电话铃又响了,我发了疯似的跳起来,抓起电话,肯定是阿枫,我要向他道歉,我要继续当他最好的朋友。
『喂?请问吕霁在吗?』
不是阿枫,我的心跌落下去:『我就是吕霁。』
『吕霁么?你好,我是秦晴啊。』
『哦,秦晴啊,你好,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咳,这事儿谢什么啊。对了,今儿晚上有空么?』
『恩,怎么?』
『几个朋友今天晚上约着去酒吧玩儿,你要不要一起出来散散心?』
『到什么地方啊?』
『三里屯,你家远了点,我开车来接你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会,没回答他,在考虑该不该去。
秦晴听出来我在犹豫,说:『就是出去玩儿玩儿,你不是够郁闷的么?出来喝点酒聊聊天儿,总比你憋在家里强。』
『那,几点啊。』
『九点半吧,我到你家楼下,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就这么说定啦。』
我还有些犹豫,秦晴接着说:『到时候来接你啊,今儿个有几个朋友,可别再喝醉了哭鼻子啦,就这样,挂了啊。』
一下午我都躺在床上,也没怎么睡觉,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感觉心里象是塞进了好几条麻绳,乱七八糟堆在一块儿,没怎么地它们就缠在一块儿分不开了。脑子里乱,眯着眼睛睡下去,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好几个朦朦胧胧的梦,醒来以后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隐约好象有老妈老爸有阿枫有老虾米有郭岚岚,还有那个撇着嘴笑的秦晴。
醒来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