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霍明朗昨天跟周唯一睡在一起后,她第二天一大早就挑了个客房,不言不语地表明立场和心态。
头顶的光被挡住,书上的字被一双修长的手给遮住。那双手的无名指上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
“我们谈谈吧。”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霍明朗合上了手里的书,按遥控关掉了音响。室内终于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她其实早已看到陈双的行李,周恪初上来要谈点什么,她心里几乎有数。
而周恪初看着霍明朗笃定的双眼,慢慢舒出一口气。此时此刻的霍明朗不是之前那个事事依赖自己,没有头脑也不会做决定的小女人。这一秒钟,坐在他面前的霍明朗,是孤傲决绝的霍明朗。
“明天开始,四个医生都要住过来了。”
霍明朗一双素白的手轻轻地点了点下巴,似乎在思考,好一会儿她才说:“好啊。”
她似乎百无聊赖,但神情又有些寂寥。周恪初看她又转过头觉得没话说的情态,顿时有些气馁。
他站在安静房间里,夜还没有来,夕阳金黄色的光慢慢踱到房间里,霍明朗面无表情,却也无话可说。
福如心至,终于灵光乍现。周恪初浑身开始慢慢发抖,好半天他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希望?”他终于问出这句话,霍明朗是医学院的佼佼者,自然知道人格分裂这种精神症状治愈的困难程度。而她现在的情态,这样漫不经心。周恪初突然又想起来吹头发的时候,霍明朗对自己说“没有必要的”。
无言的愤怒夹杂着酸涩突然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挥之不去,又如鲠在喉。周恪初颤着手,突然发狠将霍明朗拉了转身过来。
平淡无波的神色,再没有比这个更能刺痛他的眼。
“霍、明、朗。”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准你放弃。”
那么久那么久,好不容易快要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再让她这样浑浑噩噩。
他用了狠劲儿,几乎要把自己臂膀掐断。霍明朗只是稍稍抬了抬眼,她轻启朱唇,只微微吐出来一句话:“我一旦想起来之前的事,周恪初你能承担后果么?”
霍明朗笑了笑:“我为什么会人格分裂,我为什么会抛弃周唯一,孙灯又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周恪初,这些东西,你不会没有想过吧。”
跌跌撞撞,扭扭捏捏,掩掩藏藏这么久,心照不宣这么久。霍明朗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你难辞其咎。”
四个字,就如兜头冷水,一把倾下来,浇得浑身发凉。
“无论你有任何理由、苦衷,或者哪怕你根本不知情也好,你都难辞其咎。”
霍明朗一字一句,说得冷漠淡然。
周恪初突然间松开了手,他只是笑了笑,对着冷漠淡然的霍明朗笑了笑。
“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担。你要打要骂,甚至……”周恪初已然将尽数情绪通通压在心底,脸上只是那样认真的表情:“甚至,你要走,我都无话可说。”
做到底,再等宣判。这也是周恪初的处事风格。
霍明朗淡然的脸在听到他这样子的保证之后,终于裂了开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周恪初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总以为,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她还是没有想到过,那些手段亦或是决心,周恪初在面对她的时候,通通不能作数。
夕阳开始慢慢沉下去,周恪初后退了几步,手不小心压到了桌边的遥控器。
《If you want me》;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就请让我快乐。女歌手轻柔如风的歌声流淌在渐渐暗沉的室内,流淌在两人的身边。
时光开始倒流,周恪初仿佛回到很久之前。巧笑明媚的朗朗拉着他去电影院看一场名字叫做《once》的电影。
“插曲都好好听啊。”
“你最喜欢哪首?”
“哎呀,就那个女主角唱的啊。《If you want me》。If you want me,satisfy me。”
到今时今日,即便她无法回到当时的那个人,音乐却在冥冥之中拉回了她。周恪初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只因为霍瑜曾经跟他说过霍明朗身怀六甲,精神极差,大半夜一个人在马路上跳舞的时候,也是唱的这首歌。
多少年,他未曾让她快乐过,从未。周恪初心神俱疲,突然一下子倚靠在门边。
霍明朗看见周恪初几经变化的脸色,内心也不无震动。她只是稍抬眼看了看,起身关掉了音响。
“你想起了什么?”霍明朗问道。
周恪初苦笑:“你以前也最爱这首歌了。”
“是么……”霍明朗顿了顿:“章含催眠后告诉我的,说我最喜欢的歌是这一首,我也好奇,就拿出来听了听。”她笑了笑:“其实我现在最爱Radiohead。”
“周恪初,你看看,其实我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你其实也可以问问自己,你到底是爱哪一个霍明朗?或者说是哪一种人格的霍明朗?”
周恪初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苦笑一声:“原来你又怀疑这一点。”
温柔缱绻的每一刻,深情款款的每一分钟,霍明朗有时候也在想,他到底是爱她现在这样呢,还是爱她七年之前的样子。
“我周恪初还不至于那么肤浅。”
如果爱情能随时间变淡,能随着样貌、话语、性格而变化,那就不是爱情了,至少不是他周恪初的爱情。
他的爱深沉难忘,不然也不会熬过七年,熬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哪怕只有三个月,甚至更短,我还是希望你能好起来。至于到时候你怎么选择,我无话可说。”周恪初闭了闭眼:“但我保证你以后,没有人再会打扰你、威胁你,与你不利。”
他笑了笑:“无论如何,我还是爱你,七年之前是这样的,现在也还是这样。朗朗,我们加油,好不好?”
情绪如同坐云霄飞车,但是最后还得埋入心底,只能问对方一句话:“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哭瞎,终于写完发上来啦!
第49章 V章
很多时候;即便深情款款地说爱你;但是因为次数太多,总让人难以确信。霍明朗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周恪初;也是这种感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金黄色的光终于褪去,黑夜慢慢降临;周恪初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之中;所以霍明朗也没有看到此时此刻周恪初脸上的神情。
只要看一眼;她应该就能明白,周恪初从来没有说过谎话。
“下去吃饭吧。”他终于打破沉默。既然得不到回应;再坚持话题便是自打脸面。
霍明朗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因为隔得近;手与手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公分。只要在往前一步;就能相遇。
只可惜,她已然前行一步,走得很快。
周唯一看到霍明朗下来,高兴得对着徐阿姨说:“可以开饭啦!”小朋友也没有管自己受伤的小脸这会儿笑起来显得多滑稽,已然快乐地像个没事人一样。
可是霍明朗看见了,立刻皱了眉头,回头就问跟过来的周恪初:“是打架了么?为什么?和谁?”
连续三问,霍明朗心底的急切几乎挂在了脸上,周恪初阴沉的心情也因为这个而稍稍放了晴。可是他只是回答:“你自己问一一吧。”
霍明朗转头就跑向了书房,周唯一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探个头问道:“爸爸,妈妈干嘛去了?”
“你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果真,没一会儿,霍明朗就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医药箱,看见周唯一就朝他招招手:“快点过来。”
周唯一摸了摸自己的脸,屁颠屁颠就凑到霍明朗的跟前。霍明朗眉头微皱,嘴里嘀咕着:“家里那么多医生叔叔阿姨,你怎么就不知道让他们给你消毒上药呢?”
“跟谁打架了?是同学么?”
不说还好,一说周唯一就有点儿心酸。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说:“是的。”
“为什么打架?你爸爸不是说让你用智力解决的么?”
周唯一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打架比较解气。是他们说妈妈的坏话,我肯定要打他们。”
连孩子听了都觉得是非常气人的话,那么想必是真的非常难听。而且小孩子没遮没拦,说的话估计是极尽恶意的。
霍明朗已经猜到,他们说什么了。大概是自己生病的消息传到了学校,熊孩子就用这个来取笑周唯一了。
她看着周唯一小脸上的几道口子,心终于微微地沉了下去。手下的动作更轻柔,周唯一大概感觉出她心情不好,竟然还反过来安慰:“妈妈,你别生气呀。我以后才不理那些人呢。”
霍明朗盯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神似的脸,周唯一大眼睛微微完成了月牙。
“不疼么?”
“不疼呀。”
“不理他们,不怕被同学孤立么?”
“我才不怕呢,我只要有爸爸妈妈就好了。”
霍明朗瞧了瞧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却点了点他的头:“还是要跟同学相处好。”
“唔……”周唯一想了想:“不过爸爸说,你是我们的宝贝,只要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就好,才不要给别人看呢。”
霍明朗终于低头笑了笑:“是你爸爸说的么?”她手下的动作终于接近了尾声,再给小朋友贴小小的创可贴。
“是的啊!”周唯一想了想:“哎,没想到,我爸爸有时候说话也挺肉麻的。”
此时此刻,被说做肉麻的某人正好看向那一对在沙发上的母子,两个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在悄悄地说着话。
真是时光静好。
徐阿姨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开始招呼大家吃饭。霍明朗被周唯一推着做到了周恪初的旁边,霍明朗用的是左手,所以时不时地还跟用右手的周恪初磕在一起。
周唯一偷偷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在座的不仅是一家三口,还有两个医生和徐阿姨。章含早就暧昧不明地笑得一脸奸诈地看着霍明朗和周恪初,好在陈双的脸色还算正常。不然霍明朗恐怕都吃不下饭了。
她下意识就看了眼周恪初,没想到,他脸色一点都没有变,神态自若。他大概也意识到了霍明朗的眼神,伸手夹了写青菜放到了霍明朗的碗里。
“多吃点。”
霍明朗转过了脸,也开始神态自若地吃饭。
章含看了下来,心里觉得这两人真是莫名好笑,然后他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陈双,也学着周恪初的样子,夹了筷菜:“双双,多吃点啊。”
陈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吃你的。”
章含摸了摸鼻子,笑得更加犯贱。
吃过饭,周唯一突然可怜兮兮地对着霍明朗说:“妈妈,今天晚上我能跟你睡吗?”
霍明朗看着小朋友挂彩的脸,自然同意。
可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没想到周唯一手里牵着周恪初就欢乐地走到了霍明朗的房间。
因为换牙和挂彩,周唯一笑起来的时候,霍明朗心里都开始发软。周恪初任凭自家儿子在他妈妈面前说:“妈妈,妈妈,没有爸爸我也睡不着哎。”
霍明朗愣了几秒钟,妥协地掀开了被子,周唯一立刻爬了过去,跟霍明朗倚在了一起。而周恪初就那样站在了门口。
霍明朗做过无声的决定,她已然从主卧搬了出来。今天即便被周唯一拉了进来,他突然却没有勇气踏进去。
杀伐果决的周恪初,没有勇气。
周唯一看着自己的傻爸爸真是没有救,他大声地喊了一下:“爸爸,快点呀!”
霍明朗也在盯着他,大概过了半分钟,周恪初嘴角勾了一丝笑,然后对着周唯一说:“你跟妈妈睡吧,明天爸爸让徐阿姨做好吃的早餐。晚安。”
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一个人孤零零地到了主卧里,关灯睡觉。
周唯一窝在了霍明朗的怀里,黑夜中,他妈妈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越贴近怀中,这股馨香就越明显。
“妈妈,”小朋友瓮声瓮气抿着嘴问道:“为什么你还不跟爸爸结婚啊?我同学他们爸爸妈妈都结婚了,而且都住在一个房间里的。”
霍明朗被他问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小朋友一个问题还没有结束就又开始问第二个问题:“现在不结婚的话,什么时候能结婚啊?”
“哎,妈妈,舅舅这几天怎么不来看你了?”周唯一掰着手指,又问:“妈妈,你说,章叔叔是医生么?怎么看起来和陈阿姨一点不像啊。”
霍明朗听着小朋友在她怀里嘀嘀咕咕,小嘴一张一合,好像有无数的问题。她顿了顿,问了一句:“你跟爸爸睡的时候,也问这么多问题么?”
周唯一想了想,理所当然的说:“是的呀,爸爸说,不懂就要问或者自己去查答案的。”
“一直是这样的么?”
“是的呀。”
七年里从周唯一开始说话懂事便一直这样。霍明朗突然觉得周恪初清俊无双的脸之后,也是一颗担着重担的心。小朋友不是玩具,要用心血来教育来陪伴。
一切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夜越来越深,周唯一终于在霍明朗怀里找到一个妥帖的位置,打着哈欠睡着了。而霍明朗却到了后半夜,四处寂静无声,她才睡着。
周恪初大半夜起来,看到客房里的等还亮着,母子两的头靠在一起。在灯光下,两个人的长睫毛都在脸上投下了一个个小小的阴影。这样相像。惯例,他亲了亲周唯一的额头,替他掖了掖被角。
而离开房间之前,他也亲了亲霍明朗的额角。伸手点了点她精巧的小鼻子。
她其实长着一张典型布桑美人的脸,小巧精致、玲珑剔透。只不过,她现在都是板着一张脸,别人都以为她脾气大过天,其实她也很可爱。
周恪初暗自握了握手,邮件箱里躺着的邮件附件是一张张照片。他警告过的母亲,又开始约见她心目中的儿媳妇了。
已然警告过一次,再做便是触及底线。
周恪初关了灯,大半夜给沈溥打电话。
沈溥这厮大半夜也没睡着,杵在酒吧里,一个个翻着电话薄,正思索谁能在这个时候出来呢。
“喂,老周,正好,赶紧出来,老地方。”
周恪初一听就知道他又去喝酒了,捏了捏眉心,才没有理他:“沈溥,宋天真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