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懿行陪着陈梓良在客厅里看《一年又一年》,苏嘉言和黎昕在厨房里包饺子。锅里炖着排骨,另一个锅上烧着开水,缭绕的雾气中香气四溢。
黎昕擀着饺子皮,苏嘉言则在调饺子馅,隔壁房间电视开得大声,他们间或能听见几句陡然抬高的笑声。
黎昕将一张饺子皮从擀面杆上揭下来,放到一边,语气状似漫不经心,问道:“谢泽雅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苏嘉言正在切着姜末,手里动作顿了一下,“这些人有权有势,打官司不会有什么结果。”
黎昕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却见她神情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澜,“不能这么放过她。”
“当然。”苏嘉言低头仔细看着刀口,语气仍是平淡,听不出情绪。
过了一会儿,黎昕又问,“你和傅宁砚……”
苏嘉言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眸光里染进几分未知的情绪,但一眼看过去,仍是意味不明,“我和他不会再有什么。”
黎昕静静看了她片刻,伸手拿过一个面团,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虽然你表面上不说,我还是能看出来你是很在乎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从头到尾你也没有谴责过他半分……”
“师兄,”苏嘉言出声打断他,轻声说,“我没什么好难过的,有没有这件事,我和他都不可能。”
顿了一下,又说,“他那天是打算求婚吧,你清楚我的个性,知道我不会答应。这样一个人,一直流连花丛,别人对他百依百顺,唯独我稍微与众不同一点,他轻易得不到,就以为是找到了真爱。可是爱情哪里是这样廉价的东西,况且他恐怕到现在还分不清楚我和谢泽雅的区别。”
黎昕静静听着,不由叹了口气,“你心里清楚,我很高兴,只是……”
只是这样冷冷静静剖析的苏嘉言,太过坚强得到底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苏嘉言笑了笑,“我没事。我现在只盼望师傅早点好起来,我能早一点赎清自己的罪孽,至于其他的,我暂时都不想考虑……”她将姜末放进去,搅拌着馅儿,陡然觉得一阵油腻刺鼻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面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感,她脸色霎时一变,但又立即忍住,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师兄,你去问问懿行和师傅,荠菜和白菜的,哪样要包多一点。”
黎昕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走出厨房。
苏嘉言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趴着水池一阵干呕,一边飞快地算着自己的生理期,惊恐发现,已经迟了二十来天。这段时间焦头烂额又作息不规律,她以为是受此影响,所以一直没有在意……
苏嘉言一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脸上的表情渐渐凝滞下来。
这样木然地站了片刻,厨房外响起脚步声,苏嘉言连忙站回原位,继续拌着饺子馅。
忙了一下午,饭菜端上桌时,苏嘉言觉得有几分脱力,也不知是不是疑神疑鬼,总觉得腰很酸,小腹也有坠涨之感。
黎昕看她捶了捶腰,忙问,“怎么了?”
苏嘉言手立即放下来,摇头道:“没事,就是站久了有点累。”
陈梓良坐上席,苏嘉言在一旁照顾他进食。陈梓良今天穿了一件新制的棉袄,人也显得精神了几分。
席间说起苏懿行出国的打算。
“德国、英国和美国的学校都申请了,通过了四个,初步打算去耶鲁。”
黎昕不由笑道:“果然你更适合读书,小时候还跟嘉言冷战呢,现在还不得感谢她坚持不让你学昆曲。”
苏懿行抬眼瞥了苏嘉言一眼,后者笑而不语。
陈梓良面上仍是严肃,此刻眼中倒也生出了几分难以压抑的喜悦之情。
一顿团年晚饭吃得尚算是其乐融融,苏懿行和黎昕一边划拳一边喝酒,到后来喝得晕晕乎乎笑料百出。
吃完之后正好春晚也开始了,苏懿行喝得耳朵泛红,歪在沙发上看着春晚,黎昕要帮苏嘉言打扫,苏嘉言看他说话也有几分含混了,也一并打发过去陪陈梓良看电视。
苏嘉言打扫干净后去洗碗,闻着洗洁精和油味混合的气息,又是一阵干呕。心想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算着日子,就是陈梓良心脏病发的那天,傅宁砚没有采取措施,而当时凌晨匆匆忙忙,她也忘了吃紧急避孕药。
这个当口,简直要要命。
掬了捧冷水洗了一把脸,她忍住一阵一阵的反胃,总算将厨房也收拾妥当。她拎着两大袋子垃圾出去,苏懿行看见了说要去帮忙倒,苏嘉言忙说还要顺便买东西,将他阻止下来。
丢完垃圾以后,她去附近转悠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尚在营业的药店,然而走了几家都是黑灯瞎火。
大家上没有几个人影,路上车也少,一眼望去,却是万家灯火。苏嘉言静静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望着远处,手不知不觉又抚上自己的腹部,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出来没戴围巾手套帽子,一头长发披垂着,发尾在清冷的夜风中起起落落。
便如她此刻的心境。
第56章 一半
苏嘉言默默站立许久;转身缓缓往回走。对于未来,对于现在肚子里十之八|九已经存在的孩子,她心里一片茫然,茫然之外又是全然的焦灼。
几百米的路,她缓缓走着,走到门口时她心里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留不得。
苏嘉言推开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小品,黎昕看她进来,笑道:“倒个垃圾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嘉言“嗯”了一声;坐到陈梓良身边。
“我刚才跟师傅商量;打算等过了元宵再正式排戏,不然急急忙忙过来排演几天,元宵又要放假。然后关于工资,也打算按照资历给他们涨一涨……”黎昕说了半天,转头看去,发现苏嘉言呆呆地看着电视,并没有听进去。
“嘉言?”
苏嘉言方才回过神来,“哦……师兄你安排吧,我没有意见。”
“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话音落下,陈梓良也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苏嘉言忙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顿了一下,又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出去放烟花吧,电视看着也没多大意思。”
“这九点还不到呢。”
黎昕站起身,“谁规定了九点就不能放了?我们不在院子里,去河边吧,正好天也不太冷,师傅,你觉得如何?”
陈梓良点了点头。
见此,苏嘉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去帮陈梓良整理围巾、手套和帽子。
收拾妥当以后,苏嘉言推着轮椅,黎昕和苏懿行提着几大袋烟花出了门。
剧院往北走一条街就到了河边,此刻已有些人聚在河岸上。大家虽然不认识,也都互相乐呵呵道着“新年快乐”。
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眼望去,能将沿河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
苏嘉言想起小时候过年,那时春晚还非常精彩,吃完饭以后大家就围在炉火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苏懿行有时候坐不住,偷偷跑去院子一个人堆雪人,听见屋子里的笑声,又好奇地窜进去,如此进进出出,没有一刻闲着。
陈梓良说要守岁才给压岁钱,但是苏懿行年纪小,每次等不到零点就在黎昕怀里呼呼大睡。苏嘉言也困,但非要硬撑着,陪着陈梓良看完了春晚才去睡觉。
那时候日子是极简单的,每天除了练功学习,从不操心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师傅和师兄帮忙解决。
可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师傅已经倒下了,师兄要担负着剧院的未来,比较起来,儿女情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黑夜里一朵一朵绽开,又坠入河水中陨落。有人起头,便有更多的人开始点燃烟花,一时之间耳畔只有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有小孩子一边欢呼一边打闹起来,在河堤上互相追赶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哭,哈哈一笑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小女孩一边笑嘻嘻回头说着“追我追我”,一边继续往前跑着,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入苏嘉言怀里。
“啊!”
苏嘉言立即伸手稳住小女孩往后倒的身体,微笑说:“注意安全。”
小女孩揉着额头抬起头来,声音软绵绵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她看来三岁左右,粉雕玉琢一般,眼睛大而黑亮,手指胖乎乎的,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整个人好似一个圆滚滚的雪梅娘。
苏嘉言心脏一瞬间融化成水,正打算再和小女孩说点什么,小女孩一扭身,脚步“哒哒哒”地跑远了。
黎昕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说:“这孩子长得挺可爱。”
苏嘉言没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被她爸爸截住,笑得前俯后仰,眼睛弯弯的,清脆的笑声一连串滑落在空气中。
她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第56章 有缘无分
苏嘉言默默站立许久;转身缓缓往回走。对于未来;对于现在肚子里十之八|九已经存在的孩子,她心里一片茫然,茫然之外又是全然的焦灼。
几百米的路,她缓缓走着,走到门口时她心里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留不得。
苏嘉言推开门;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小品;黎昕看她进来;笑道:“倒个垃圾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嘉言“嗯”了一声,坐到陈梓良身边。
“我刚才跟师傅商量;打算等过了元宵再正式排戏,不然急急忙忙过来排演几天;元宵又要放假。然后关于工资,也打算按照资历给他们涨一涨……”黎昕说了半天,转头看去,发现苏嘉言呆呆地看着电视,并没有听进去。
“嘉言?”
苏嘉言方才回过神来,“哦……师兄你安排吧,我没有意见。”
“你怎么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话音落下,陈梓良也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
苏嘉言忙笑说,“没事,就是有点累,”顿了一下,又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出去放烟花吧,电视看着也没多大意思。”
“这九点还不到呢。”
黎昕站起身,“谁规定了九点就不能放了?我们不在院子里,去河边吧,正好天也不太冷,师傅,你觉得如何?”
陈梓良点了点头。
见此,苏嘉言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去帮陈梓良整理围巾、手套和帽子。
收拾妥当以后,苏嘉言推着轮椅,黎昕和苏懿行提着几大袋烟花出了门。
剧院往北走一条街就到了河边,此刻已有些人聚在河岸上。大家虽然不认识,也都互相乐呵呵道着“新年快乐”。
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一眼望去,能将沿河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
苏嘉言想起小时候过年,那时春晚还非常精彩,吃完饭以后大家就围在炉火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苏懿行有时候坐不住,偷偷跑去院子一个人堆雪人,听见屋子里的笑声,又好奇地窜进去,如此进进出出,没有一刻闲着。
陈梓良说要守岁才给压岁钱,但是苏懿行年纪小,每次等不到零点就在黎昕怀里呼呼大睡。苏嘉言也困,但非要硬撑着,陪着陈梓良看完了春晚才去睡觉。
那时候日子是极简单的,每天除了练功学习,从不操心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师傅和师兄帮忙解决。
可如今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师傅已经倒下了,师兄要担负着剧院的未来,比较起来,儿女情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黑夜里一朵一朵绽开,又坠入河水中陨落。有人起头,便有更多的人开始点燃烟花,一时之间耳畔只有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有小孩子一边欢呼一边打闹起来,在河堤上互相追赶着,不小心摔倒了也不哭,哈哈一笑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小女孩一边笑嘻嘻回头说着“追我追我”,一边继续往前跑着,一时没有防备,一下子撞入苏嘉言怀里。
“啊!”
苏嘉言立即伸手稳住小女孩往后倒的身体,微笑说:“注意安全。”
小女孩揉着额头抬起头来,声音软绵绵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她看来三岁左右,粉雕玉琢一般,眼睛大而黑亮,手指胖乎乎的,穿着一件大红的棉袄,整个人好似一个圆滚滚的雪梅娘。
苏嘉言心脏一瞬间融化成水,正打算再和小女孩说点什么,小女孩一扭身,脚步“哒哒哒”地跑远了。
黎昕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笑说:“这孩子长得挺可爱。”
苏嘉言没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被她爸爸截住,笑得前俯后仰,眼睛弯弯的,清脆的笑声一连串滑落在空气中。
她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
——
过了十二点,一行人方回了剧院。 苏嘉言服侍陈梓良睡下后,起身正要离开,陈梓良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师傅,您需要什么?”
陈梓良松开她的衣袖,抬手指了指书架的位置,“读,读书……”
苏嘉言会意,走到书架前,问道:“师傅,您要读什么书?”
“入……入蜀记。”
苏嘉言在书架上飞快地翻出了薄薄一本、书页泛黄的《入蜀记》。陈梓良一爱读稼轩词,二爱读陆游诗,苏嘉言自小跟着陈梓良,知道他对这两位古人极为推崇。陈梓良尤其喜欢陆游的《入蜀记》,说是清雅质朴,日常读着,便像是吃上等的米饭,唇齿生香。
她搬了张凳子在陈梓良床边坐下,“从第一卷开始读吗?”
陈梓良闭着眼,点了点头。
苏嘉言翻开第一卷,缓声读道:“干道五年十二月六日。得报差通判夔州。方久病,未堪远役,谋以夏初离乡里……”
夜非常安静,床头的一盏灯亮着,苏嘉言悦耳的声音便似清泉,缓缓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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