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言本是择床严重,今日却莫名入睡极快极沉。等她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时间指向八点,而傅宁砚并不在屋内。
她洗漱之后下楼,老板娘正在给客人端水饺,见她露面立即笑说:“傅先生让你吃过早餐之后去桥头找他。”
苏嘉言出门之后往两边看了看,果然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一座桥,桥边桥上都是卖纪念品的小摊贩,还有算命先生和画素描的街头艺人,和全国其他的旅游景点并无不同。
苏嘉言今日穿款式简单的针织薄衫,搭配九分裤和平底鞋,优雅之外多了几分干练之感。她走到桥头,仔细看了一圈也未在人群中发现傅宁砚的身影。正要打电话,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略带几分调侃的声音:“画像吗小姐?”
苏嘉言当即回头,果见栏杆边站着一派闲适的傅宁砚。他也穿得随意休闲,带一顶不知从何而来的破帽子,手里执着铅笔,倒真有几分艺术家的不羁气质——只是他旁边地上垂头坐着睡觉的乞丐有些煞风景。
苏嘉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会画画?”
“当然,能在这里摆摊的哪个不会画画。”傅宁砚勾起嘴角,指了指面前的小板凳,“请坐,十块钱,十分钟画完。”
苏嘉言半信半疑,但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便依言坐了下来。
傅宁砚仔细观察了片刻,就在画板上刷刷地画起来。
苏嘉言没学过西方绘画,但小时候跟着陈梓良学过书法和国画,所以虽看不出傅宁砚握笔姿势是否正确,却能看出他的动作娴熟并非假装。
十分钟便在煎熬的好奇中过去了,傅宁砚放下笔,笑着看向苏嘉言:“画完了。”
苏嘉言当即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到傅宁砚身侧,在看到素描纸上的画像时,顿时怔住。
……那的的确确是一副笔法精湛可见功底的素描,十分钟不至于将细节照顾得面面俱到,但成型的部分已然无可挑剔。
“你……你会画画?”
“当然,能在这里摆摊的哪个不会画画?”傅宁砚依然这样答着,笑着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卷起来递给苏嘉言,“给,十块钱。”
“真的要给?”
“当然。”
“……”她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傅宁砚。
傅宁砚接过,也不看,直接用脚尖踢了踢在一旁睡觉的乞丐,“哥们儿,起来找钱。”
“乞丐”瞬间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傅宁砚,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纸币,这才惊醒过来,“哦哦,找钱,找钱。”说着立即站起身,去捞地上的一只脏兮兮的单肩包,包上依稀可见“明陵美术学院”几个字。
“乞丐”扒拉了半天,也没凑够九十,转过身无奈地将一百递回给苏嘉言,“不好意思啊小姐,零钱不够,就送给你了。”
从方才开始,苏嘉言就没有从茫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此刻看着被递还回来的纸币,除了顺势接过来根本想不起其他的反应。
傅宁砚将头上的破帽子摘下来,戴回“乞丐”头上,笑着说,“看你生意也不怎么样,还是收拾一下我请你吃饭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
“乞丐”轻哼一声,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如果不是你画技太烂,怎么会大清早只画出去一副,还是白送的。”
苏嘉言却是一怔:原来这两人是认识的。
“是,都是我的错,请你在醉霞楼吃如何?”
“乞丐”只犹豫了一秒,当即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
傅宁砚凑过来,揽着她的腰笑问,“苏小姐,对这次服务还满意吗?”
“乞丐”斜眼看着傅宁砚的动作,啧啧一声,“傅家少爷依然狗改不了吃|屎。”
傅宁砚微一挑眉,“我是不介意你这么说,可是你刚刚的话可不只冒犯了我一个人。”
“乞丐”微一怔,连忙朝苏嘉言道歉:“抱歉苏小姐,我这是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苏嘉言尴尬地摆摆手,“没事。”
第12章 许愿祈福
“乞丐”叫齐树,是傅宁砚的大学同学。去酒店吃饭的途中,齐树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出来时一扫邋遢的模样,长相虽然不算英俊,但胜在气质潇洒落拓。
“醉霞楼”似模似样地起了一个仿古的名字,里面的装修也全遵古意。醉霞楼是近年才突然崛起,苏嘉言从未来过,但也听说这里的鲈鱼天下一绝。
因是傅宁砚请客,齐树没有半分客气,将这里的招牌菜点了大半,到最后服务员都看不下去,委婉劝阻。齐树这才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我点这么多菜是看得起你,一般人请我吃饭轻易还请不到呢。”齐树喝了一口上茶。
“是,鄙人的荣幸,”傅宁砚笑道,“听说你画卖得不错。”
“还行,勉强糊口。”
傅宁砚和齐树聊天的时候,苏嘉言在专心品茶。陈梓良不但戏唱得好,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苏嘉言自幼跟着他,风雅之事倒是学了几成。
齐树和傅宁砚聊得酣畅,一时都未顾及在一旁的苏嘉言。当下的话题告一段落之时,齐树突然说:“说起来你还没介绍苏小姐呢。”
苏嘉言正拎起紫砂壶续杯,听到自己被提及立即放下茶壶,“我叫苏嘉言。”
“苏小姐是做什么?”
苏嘉言正要回答,傅宁砚却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先猜猜看吧,老齐。”
齐树仔细打量,沉吟片刻,笑道:“音乐老师。”
“虽不准亦不远矣,嘉言是昆曲演员。”
“原来如此,是说气质出众,过去那些庸脂俗粉完全没法比。”
苏嘉言抿嘴浅笑,“齐先生谬赞。”
“我最近也正好听了几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苏老师。”
傅宁砚当下站起来笑道:“你算是找到话题了,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齐树的问题不多,也很简单,苏嘉言简明扼要解答之后,便问出了早上以来的疑问:“三少会画画?”
齐树却是惊讶反问,“苏小姐不知道?”
她本就对傅宁砚的一切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知道傅宁砚经商之外还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齐树觑着她的表情,心下几分了然,“宁砚和我是在巴黎艺术学院认识的,他画画很有天赋,读书的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傅伯父责令他回来经商,他就辍学了。”
“三少喜欢画画吗?”
齐树笑着反问,“苏老师认为呢?“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从巴黎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到崇城拜访过宁砚,我发现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跟绘画有关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没有。”
苏嘉言一时默然,是了,在乎什么才会逃避什么。作为商人需要理性冷血杀伐决断,这与一名画家的素质全然背道而驰。
齐树喝了一口茶,看着苏嘉言放在一旁素描,忍不住拿过来摊开,细看了半晌,惋惜道:“毕竟疏于练习,笔法拙劣太多了。不过好歹灵气还剩三分,没有被铜臭腐蚀干净。”
他又抬头看了看苏嘉言,突然微微一笑道:“看来这次老傅倒是动了真格。”
“齐先生是什么意思?”
“你看,”齐树指了指画中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也只有热恋中的男人才画得出来了。”
苏嘉言怔了怔,尴尬一笑,从齐树手里将画抽回,一边重新卷好一边低声说:“齐先生说笑了。”
齐树耸耸肩,不置可否。
正好此时傅宁砚已从洗手间回来,见苏嘉言神情几分局促,一边坐下一边笑说:“老齐,你可别为难嘉言。”
“你的心头肉,我怎么敢。”
很快招牌菜清蒸鲤鱼就端了上来,菜卖相极佳,若是平日,苏嘉言自会食指大动,此刻却吃得索然无味,心里反复想着方才齐树说的话。
——
饭后,齐树带着傅宁砚和苏嘉言去菩提寺烧香。
“来明陵市当然不能错过菩提寺。”齐树解释。
傅宁砚却笑:“看来你在明陵市这几年,倒是收获颇丰。”
“与你肉体凡胎自然不同。”齐树轻哼一声。
禅寺隐在参天的古木之中,沿路树影幢幢,游客虽多却难掩幽静之感。幼时新年,苏嘉言全家都会上来许愿祈福,如今一草一木竟还是旧时模样,可见沧海桑田世殊时异,却依然有些事,亘古永存。
三人拾阶而上,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到达大雄宝殿。
“菩提寺许愿很灵,你们进去许个愿捐点香火吧。”齐树顿住脚步,不再往里走。
“你不进去?”
“暂时无欲无求。”
傅宁砚忍不住一笑,“嘉言,我们进去,”说着去牵苏嘉言的手。
苏嘉言却不动声色地避开,抱住自己的胳膊,淡淡说道:“三少自己去吧,我不信这些。”
傅宁砚默然看了她片刻,转身独自朝里走去。
齐树眯眼了傅宁砚背影片刻,转过头笑看着苏嘉言,“苏老师恐怕不是不信,而是太信吧。”
苏嘉言没答他,静了片刻,突然问:“齐先生,你认识一个叫泽雅的人吗?”
齐树摇头,“不认识?是谁?”
苏嘉言别过头,没有回答。她表情七分疏淡三分落寞,静静地立在古木的树影里,那身影无端地勾起了人心中的几分愁绪。
就在齐树以为这等待的时间就要在沉默中过去之时,苏嘉言却突然开口:“欲望太多,求天求人不如求己。”
齐树看着她的身影,嘴唇开合几次,终是没说什么。他是学艺术的,私生活比起傅宁砚不见得更加清白,见过的女人也多,各式各样都有。但此时此刻此地,他承认自己看不懂苏嘉言。他生性散漫,从不费心去揣测女人的心思。若对话进行不下去,就让它寿终正寝便是。
此刻在正殿的傅宁砚,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表情宁静而虔诚。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光束里金色微尘缓缓漂浮。他静静跪了许久,然后双手翻过,掌心向上,虔诚地拜了三次。
出门之后,他便又恢复平日里惯常的姿态,笑嘻嘻地勾过齐树的脖子让他猜他许了什么愿。
“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齐树煞有介事。
“若我是东方不败,那只好委屈你当杨莲亭了。”傅宁砚笑得一脸不正经。
“那我知道了,肯定是进可上床安人|妻,退可提臀迎众基。好愿望,相信三少有生之年必能达成。”
“如果这里有抽水马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脖子上的玩意儿冲进去。”傅宁砚哈哈大笑。
苏嘉言在一旁听着,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她恍惚觉得,自从和齐树见面之后,傅宁砚就和平日有所不同。少了几分圆滑伪装,多了几分意气风华。她似乎可以想象他在巴黎艺术学院的日子,必然也是这般肆无忌惮,但那种风流肆意、不知天高地厚和现在的蛮横霸道全然不同。
离开菩提寺,齐树又带他们游了几个景点,有些虽不是旅游手册上推介的必游景点,却极具当地特色。苏嘉言也是在这番游历中,将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一一补完。
那家剪刀铺子依然还在;糖葫芦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山楂新鲜而饱满;从流霞山上望去的明陵小城,沉静一如当年;远处江水悠悠,便如传唱百年的旧歌谣。
散场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傅宁砚牵着苏嘉言的手,走在沿江的路上。晚风习习,空气里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咸味。
傅宁砚抬腕看了看手表,突然问苏嘉言:“宝贝,想不想看魔法?”
第13章 偃旗息鼓
苏嘉言还没来得及反应,傅宁砚已经开始数着手表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他贴近苏嘉言的耳朵,轻声说,“世界为你闪烁”,而后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突然整条街上的路灯都应声亮起来,霎时间暖黄色光芒倾泻而下。
苏嘉言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没回过神,“这……”
傅宁砚似乎非常满意苏嘉言的反应,“我这块能够精确到十分之一秒的手表能够博你片刻欢心,倒也不枉它的价值。满意吗,嘉言?”灯光下他长身玉立,狭长的眼中满是狡黠而又自信的笑意。
这一刻心情复杂极难形容,无疑这不是魔法,但论及让人惊喜的程度,却胜似魔法。
苏嘉言长到二十四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但也知道方才这个桥段的浪漫程度绝对可以排进名单前十。即便此刻身边站着的是傅宁砚,也无损它本身带给她的片刻愉快,于是第一次她全然放下敌对情绪,对傅宁砚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傅宁砚便心满意足牵过她的手,朝齐树推荐的餐馆出发。
晚饭之后夜市刚刚开始,沿河火树银花,便如灯火的海洋,悠悠荡漾的河水也好似有万千碎钻投入其中。河里荡着乌篷船,船家慢悠悠的摇着橹,时而兴之所至信口唱几句民歌。
傅宁砚和苏嘉言也租了一条小船,坐在船头吹着夜风缓缓荡回旅馆。傅宁砚“路灯魔法”之后,苏嘉言的心情就一直处在轻松的状态。此刻坐在船上,看着蔓延而去的十里烟火,便觉流淌在自己体内的乡魂正在轻缓的流水声中渐渐苏醒——她居然为了自以为是的理由逃离了自己的故乡十八年,如果不是傅宁砚……
苏嘉言顿时一怔,不由朝傅宁砚看去。傅宁砚此刻却未看她,只含笑看着岸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夜色中他脸部轮廓不甚分明,因此意外有一种温柔之感。
就在此时,傅宁砚却转过头来,苏嘉言闪避不及,二人目光顿时直直对上。
电光石火之间,苏嘉言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而她立即意识到,这个反应太过诡异甚至……恐怖,她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苏嘉言当下别过目光,硬生生将这样反常的情绪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
苏懿行以前时常说她,性格矛盾但总归是个滥好人,对任何弱者都抱有同情之心。如果这个归纳准确的话,那她的确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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